0011 惡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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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欺人太甚、實在是欺人太甚!這徐臨止師徒,真當整個宗門是他們私產,橫行無忌、無人能製?”

    內門一處洞府中,有一個體態肥圓的中年人在跳腳大罵。

    這洞府布置的富麗堂皇,除了那個氣急敗壞的中年人之外,還有一名滿頭鶴發、臉色紅潤的老者盤膝坐在洞府中央的玉床上調息養神。

    見老者全無反應,中年人有些泄氣,湊近到玉床前擠著眼睛弓腰悲聲道:“後人不孝,連累老祖之前那徐逸抄查族裏幾代人的積累,幾百名族人衣食不繼,我不覺得心痛,但見老祖被那徐臨止如此羞辱,我羞憤欲死!隻恨自己沒有神通威能,否則舍去這條性命,也要為老祖洗刷屈辱!”

    聽到這裏,玉床上那老者終於緩緩睜開了眼,低頭看了一眼中年人,冷漠說道:“那就去死吧,去徐臨止洞府前剖腹控訴,同門見我有如此孝義後人,定會羨慕不已,之前些許羞辱,很快就會忘記。”

    “這、這我並不是沒有赴死的膽量決心,隻是覺得老祖您實在不必對那徐氏師徒這般忍讓!”

    那肥圓的中年人呆愕片刻後,才又低頭說道:“那徐臨止的確實力強橫,但這東玄宗山門卻總還屬於咱們東海的仙山妙境,豈能任由中州遠客侵占!別處不說,單單宗門內十三位道境長老,便有過半是咱們東海土著人士。現在那徐逸仗著他師長的威風,任性欺辱海外宗族、排除異己,要把諾大宗門經營成私己產業,這如何能忍!”

    “喔?看來你對此是甚有謀計”

    老者正是東玄宗長老陳嵩,中年人則是他隔了數代的血脈後人,名字叫陳山,是山外陳氏家族這一代的族長。聽到陳山作此絮叨,陳嵩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

    “倒也談不上謀計。隻不過,我不能學道有成,光大家族道緣,唯有在人事上多用心思,盼望能給宗族親徒們經營出一份可以長久依靠、代代傳承的家業。”

    聽到老祖似乎對他略有嘉許之意,陳山頗有自得,連忙繼續說道:“因易祖師的緣故,宗門中常以商宗主和徐長老為尊。但商宗主道行並無奇異,唯知媚眾壯勢。而徐長老又仗著實力強橫而孤僻狂妄,積怨甚多”

    “嗬,究竟什麽樣的智慧膽量,竟連兩位道境宗師在你眼中都一無是處?”

    陳嵩聽到這裏,忍不住笑出聲來,隻是在笑過之後,白眉下雙眼變得冷厲起來:“你住口罷,那兩人雖然各自有些缺點,不算是完人,但也不是你夠資格評價的。至於你心裏那一點小心思,更不要再狂妄賣弄!玄門之中,血脈牽連都不算是上乘的情緣,鄉情地義更不是結黨排異的籌碼。”

    “可是老祖,合族上下幾百年的經營積累啊我還記得我父當年帶領族人開荒擴產、積勞成疾,垂危之際還叮囑我一定要守護好這一份家業,留給後世子孫!”

    中年人陳山一臉的心痛不甘,想到家族之前的損失,眼眶霎時間變得通紅。

    “我修道數百載,尚且不知去路何在,你們凡人匆匆幾十年,也不必奢望為子孫後人作千百年的長計。後人若賢,自有安身立命之本,若是不賢,遺澤再多也隻會揮霍招災。”

    陳嵩卻仍不為所動,隻是冷冷說道:“我嫡親的兒孫早成一抔黃土,同你們也談不上有什麽難以割舍的情緣。不要以為我山中潛修,就不知你們在山外的作為。你們借我名聲整治產業是你們自己的處世智慧,我也懶得過問。如今被更加強橫之人奪產,這也是應有的報應。”

    “可現在不隻是我們這些不肖後人遭殃,就連老祖你也老祖您雖然淡泊出世,但在旁人眼裏,我們終究還是您的血脈至親啊。這番如果不反擊”

    “夠了!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你們也不要奢望再以俗塵汙我。我道緣有憾,沒能列名易師嫡傳,但至今仍然銘記當年傳道點撥之恩。若未來宗門風尚大悖易師法旨,我自己會離去,也絕不會做出傷害他道統傳承的事情!”

    陳嵩抬手一指,那還在勸說煽動他的陳山便再也發不出聲。

    他正待將這個惹他生厭的後人逐出洞府,忽然心有所感,臉龐下意識的轉向之前曾大鬧一通的內門執事堂方向,卻被洞府牆壁阻擋了視線。於是他便閉上了眼,直將神識探出。

    良久之後,陳嵩才又睜開了眼,眉頭微微皺起,似是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他從玉床上站起身來,並不理會那身體僵直、兩眼瞪得圓滾滾的後人陳山,而是走到洞府側室窗前,抬手在一方玉枰上撥弄一番,那玉枰中便有玄奧數理顯現。

    陳嵩望著玉枰上顯現的玄機久久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向著洞府外某一方位深作道揖,臉上略有羞慚,略有釋然,並隱有幾分期待。

    再次返回洞府內室,陳嵩拂袖解開陳山的禁製,並又略作交代:“如果覺得這海島已經不是久居善地,可率族人自去,即便留下,也未知是福是禍。把平子送入山中,他是我後人中最具道緣者,我要親自教導他步入此途。”

    “老祖,難道真的不能挽回”

    陳山還要爭取一番,但隨著陳嵩抬手一揮,他視線陡地一花,等到兩眼已經再次恢複清明時,已經來到了山門之外。

    “可恨、可恨!”

    陳山看了一眼遠處山巒之間的東玄宗樓台建築,肥胖的臉頰上滿是不甘,然後便漸漸的轉為怨恨。原地默立片刻之後,這才掏出一柄飛梭,駕馭著搖搖晃晃的離開。

    之前徐逸雖然率人抄沒了東玄城陳家的產業,但看在長老陳嵩的麵子上,也並沒有對之趕盡殺絕,還是在城外郊野給陳家留下一處麵積不小的農莊。如果能夠勤勞耕墾,維持一家人的生計並不困難。

    陳山駕馭著飛梭,間或停下來調息補氣,用了將近兩個時辰的時間,才返回了城外的農莊。

    這農莊麵積不小,但田地卻大多撂荒,根本就沒有人在田間勞作。眾多的陳氏族人或在屋子裏懶臥,或在郊野遊蕩,眼見到族長陳山返回,便紛紛圍聚過來,疾聲打聽道:“族長回來了!老祖他怎麽說?宗門幾時把查抄的家業返還咱們?”

    聽到眾人七嘴八舌的問話,陳山又是滿心的煩躁,隻是擺手驅趕眾人:“不要來問我,不要來煩我!老祖不管咱們,各自尋找活路吧!”

    眾人聽到這話,無不悲戚失望,而陳山則自顧自往農莊內走去。走出幾步後,他又想起老祖陳嵩的交待,轉頭問道:“平子在哪裏?怎麽不見他?”

    “平子他在後堂學習道經符文,不喜被打擾。”

    聽到這話,陳山便心生妒情怨氣,悶哼道:“果然是道緣深厚,族裏發生這麽大事情都影響不到他。通知他一聲,收拾一下入山,老祖要親自教導他修行。”

    交待一聲後,陳山便徑直返回自家,將妻兒都趕出家門,自己則走進房間蒙頭大睡起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陳山心頭忽生異兆,睜開眼才發現天色已暗。

    適應片刻,他才借著門窗縫隙透入的微弱燈火光線勉強視物,然後便驚駭察覺到房間中正悄無聲息的站立著一個人影,額頭頓時冷汗直湧:“你、你是誰”

    “陳族長似乎忘了,今日與我有約。久等不見,隻能登門來訪。”

    那人影屈指一彈,一團幽光在桌上油燈燈芯炸開,房間中這才有了稍顯明亮的光線,勾勒出那人身形,是一個身材瘦高、帶著猙獰麵具的黑袍人。

    “原來、原來是鬼魈先生,唉,我族裏危情困擾,讓我煩悶,竟忘了與先生的約定。”

    辨出來人身份之後,陳山這才鬆了一口氣,起床拍拍臉頰,神智稍作清醒後,又不無警覺的望著那黑袍人低聲道:“先生入此,沒有顯露行蹤吧?”

    “陳族長請放心,我若現行,情況會比你險惡得多。”

    黑袍人轉身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麵具後一雙眼眸直勾勾盯著陳山,語氣不無埋怨道:“今日東玄宗內門頒行法令要封山禁海,陳族長怎麽不告訴我?”

    “有這事?我真是不知啊,大約又是徐逸那厭物在胡鬧!除了山與海,東玄宗領地還有什麽?若將山海封禁,難道要在虛空裏度日?”

    陳山很是不耐煩聽到此類消息,聞言後便不以為然的冷笑道。

    “沒有那麽簡單,這不隻是徐逸一人的主張,自宗主商道升以下眾道境長老全都讚同此令,要封鎖山門近海,不許門人再樵采漁獵。”

    黑袍人對東玄宗內部動向了解得比陳山還要更清楚,今天剛剛公布法令,各種細節便已經掌握到。

    他又望著陳山冷哼道:“陳族長不要忘了你身上的責任,若下次東玄宗再有這種大事你卻不能提前來報,還要我輾轉別處去打聽,那我未必還會這般客氣同你說話!”

    “我、我隻是一時疏忽罷了”

    陳山明顯的對這黑袍人有些忌憚,但也不肯弱了自己的氣勢,身體微微後傾,盯著黑袍人冷聲道:“這裏是東玄島,並非中州!之前答應的事情,我自會盡力,鬼魈先生你最好還是對我客氣些。我知你們中州皇朝豢養著一批玄甲戰卒,但海外可沒有中州的道鼎法禁,若真出海征戰,我宗修士玄法精深,也絕不畏懼!”

    陳山這番話說的硬氣,黑袍人隻是目光陰冷的看著他,片刻後陳山突然感覺心悸瀕死,似有什麽凶猛毒蟲正在啃噬著他的心髒,眨眼間便呼吸困難,手捧心口軟臥在地。

    “東玄宗修士如林,的確不好對付。但要殺你,倒也不必出動皇朝玄甲,憑我一人足夠。之前各種好處,並不是白拿的!”

    黑袍人站起身來撣撣衣袍,垂眼看著癱臥在地、神情扭曲的陳山冷笑道:“易玄之學究天人,能與前代玄元道尊論道抗衡的人物,商道升既傳承他的衣缽,還曾必然也是老謀深算,現在卻讓一個後輩弟子在前招搖,動作頻頻,實在有些蹊蹺。

    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盡快把那徐逸根腳底細打聽清楚,若能引誘他孤身出山入城,那是最好!也不要拿你族中雜事做借口,此間事了,你若有功,賞賜要比之前所失隻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