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臭小子今天真可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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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最後一堂課的最後一分鍾約莫是最難熬的。
鹿正康聽到隔著一條過道的鄒俠古在小聲嘀咕:“我愛星期五,我愛星期五……”
鄒俠古的同桌忍不住問了一聲:“這麽喜歡星期五。你是魯濱遜嗎?”
鹿正康微微一笑,《魯濱遜漂流記》這樣的經典讀物,不論世紀初還是世紀末都在校園裏流行,好的作品能跨越時間,讓五十年後的人和五十年前的人,有共同語言。
鄒俠古和同桌互相講冷笑話逗悶子,聲音非常細微,沉沒在講台上班主任的喋喋不休裏,但他們在這兒講笑話,自己還沒反應,卻成功把前桌的女生逗笑了。
那個女同學笑得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她就被留堂了,臨死前把鄒俠古和同桌講冷笑話的事兒檢舉揭發,於是鄒俠古也留堂了。
在之後的一個星期裏,鄒俠古和那名女同學常常被大家合稱為幽默俠侶。
下課後,鹿正康背上包就往外跑,撒丫子跑,校長來了都叫不停的那種。
放學的校內列車還是很擠,晚高峰的軌道列車同樣很擠,到了國藝附中門外,鹿正康擠進南豆小屋,向忙得直冒電火花的“紅圓妹”點了一杯渣打檸檬茶無糖,一杯楊枝甘露五分糖。
他語氣輕快,滿腹歡喜,臨近傍晚的夏季日光還那麽和煦那麽熱烈,在影影綽綽的光滑地板瓷磚上暈開的光斑都炫目極了,他全然沒注意到一個躡手躡腳的影子悄悄貼近後背。
“嘿!”
她猛地撲在鹿正康的後背上,柔軟的臉頰湊在他耳邊輕聲尖細地喊了一聲。
這猝不及防的突襲讓鹿正康嚇得渾身僵硬,周圍的客流人潮來來往往,沒有一秒鍾的停留,鹿正康在此刻完全猜到背後的家夥是誰。
“嚇死我了。”他麵無表情地抱怨道,想轉過頭,但肩膀上貼著那張臉頰又限製了活動,她口鼻裏呼出比暮天夏日更滾燙的氣息,喘得急促。
“嚇死你最好!”蘇湘離惡狠狠地說,真是個霸道的人。鹿正康拍了拍她緊緊摟住的胳膊,她出了很多汗,一路飛奔而來,風吹得胳膊一片冰涼,滑溜溜的像櫥窗上的融雪。
江浙市的夏天是不饒人的,年輕男女都換上了短袖,鹿正康拉著蘇湘離走到窗邊小茶幾旁落座,目光上下打量她,從短袖裏伸出的胳膊細長潔白,又有舞者清晰簡潔的肌肉線條,幹淨的純棉t恤寬闊又結實,把女孩青春的身段遮掩得平淡無奇。
蘇湘離歪頭看了看他,問道:“你沒發現我今天來早了嗎?”
“發現了。”鹿正康莞爾一笑,“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啊?”
她下課後一路飛奔,兩頰的紅暈沒有散去,聽到這話後目光躲閃,讓容靨的紅霞多了一分可疑。蘇湘離咬牙切齒,也不說話,就這麽瞪著他。
鹿正康裝作沒看到,而是拍了拍背包,“設備我都帶齊了。還有什麽需要的嗎?要不還是去你家吧,讓百羊洋真來收集數據,我把u盤帶走就行。”
蘇湘離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眉梢略略揚起,在這熱鬧的街邊小店,櫃台裏的紅圓妹與阿t哥高聲應答,顧客們來去匆匆地談笑,沒有誰的目光在兩個年輕人身上留戀一分一秒。隻有他們自己看著彼此眼中的自己。
鹿正康恍惚間好像聽到對麵的蘇湘離嘀咕了一句,人聲噪雜裏沒聽分明。
“你說什麽?”
他湊到她麵前,因為身高差需要略略低頭,蘇湘離的額頭有幾根發絲不聽話地炸開,在陽光下如一叢玳瑁色海葵。
海葵輕輕撓了撓他的下頜,然後是蘇湘離的頭槌。
咚。
鹿正康捂著下巴縮回座位上,裝模作樣地抽氣,對麵的女孩滿臉紅霞,目光灼灼地回瞪著他。
櫃台的紅圓妹大聲叫號,他舉起小票應答,“這兒!”
回家的路上,鹿正康裝作下巴骨折的樣子,一言不發。蘇湘離嗖嗖地啜吸楊枝甘露,不安分的腳步像是躍躍欲試的貓,隨時準備踩他一下,以至於他們走在路邊,她一個勁地把鹿正康往綠化帶上擠。
坐上空軌,蘇湘離反倒又離他遠了些,雙方的大腿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並且有越來越遠的趨勢。
鹿正康側頭瞥了她一眼,隨後把手攤放在座椅上,沒過一會兒,另一隻溫乎乎的細長手掌悄悄貼了過來。於是他轉過頭,發現蘇湘離正仰著脖子看天花板上的全息燈,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空軌經過甬杭一中附近的站點時,十幾個放學的初高中生湧進來,說笑得很放肆開心。蘇湘離悄悄攥了攥手,鹿正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用係在腰間的校服遮住他們相握的手掌。
“你好體貼呢。”蘇湘離用陰陽怪氣的語調在他耳邊嘲笑。
鹿正康撓了撓她的手心,然後她的手指就掐住他的掌緣,再然後,鹿正康用雙指反擊,她也用蔥管柔荑回擊,在校服遮掩,雙人之間的狹小的空隙裏,兩隻手掌在上演武俠片的刀光劍影。
他們不去看彼此的臉,隻是一個麵色凝重如臨大敵,另一個眸光熠熠俏臉通紅,仿佛都已提起十二分的內力在比拚。終究是他被撓手心,癢癢地繃不住笑出了聲。蘇湘離大獲全勝,舒舒服服地把手下敗將握住,十指相扣地緊緊,脊背、額頭和手心都汗水涔涔。
到站後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沒鬆手。
推開家門,室內昏暗,玄關的冰涼空氣讓蘇湘離打了個噴嚏。她接過紙巾,環顧四周,一時半會兒都沒有開口說話。
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成功把鹿正康逗笑。
“找什麽呢?我家沒人。就咱倆。”
蘇湘離一聽這話,馬上變得揮灑自如,大大咧咧地叉腰,衝鹿正康壞笑,“嘻嘻,不聽話的小孩,我要把你吃掉~~”
“好戲精哦。”他麵無表情吐槽。
蘇湘離張牙舞爪,撲在他背上,雙腿在身前纏住,高舉雙臂歡呼:“本王的坐騎,帶本王巡視領地!”
“你是小孩嗎?”鹿正康一臉無奈,邁開腳步帶她四處遊覽。
比起蘇湘離家的獨棟豪宅,這裏不過是個鴿子窩。客廳臥室衛生間儲物間陽台,簡單地一目了然。
“就這啊?”她發出富家大小姐不知人間疾苦的感慨。
“是呢。”鹿正康拍了拍她的小腿,“下來吧,大王,都參觀完了。”
蘇湘離把臉躺在他肩膀上,輕聲說:“你還什麽都沒說呢。這裏是你長大的地方吧?有什麽值得回憶的老物件嗎?”
“在我房間裏,你自己去瞧,想喝點什麽?”
“早就喝飽了。”
鹿正康的臥室向陽而居,拉開簾子就放進來一屋子的城市晚霞。他打開電腦軟件,調試設備。蘇湘離背著雙手到處打望。
房間裏貼著米白色牆紙,合成木地板,一張柔軟的單人床鋪蓋整齊,床頭櫃上放著幾塊q版人物木雕,有他一家子成員,以及單獨陳列的蘇湘離。書桌倚著東牆,掛了幾幅打印出來的他自己的畫作,全都是大片的風景和建築,人像則是渺小的一點,像是《湖心亭看雪》裏所說的“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空氣裏有淡淡的熏香味,窗台上放著幾隻香薰瓶子,有些幹涸了,有些還剩一半。
“怎麽樣,有看出什麽花頭嗎?”鹿正康抽空回頭問了一句。
“嗯。”她說,語氣輕柔地仿佛傷感。
鹿正康不回答,聳聳肩。
“這裏好小。”蘇湘離又說。
“窮人家是這樣的啦。”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覺得這裏很好。像鳥巢,不過是很幹淨規矩的鳥巢。”
“那就好。現在伱發現了我的真麵目:一隻很會築巢的鳥。”
蘇湘離試著在他的床上坐下,然後,躺下,望著素淨的天花板歎氣。
嘀——
鹿正康關了燈,天花板變成一塊純黑的投影幕布,他打開投影儀播放節目,“有時候我會躺在床上打遊戲,不過玩久了脖子很酸。”
她傻笑了一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接過遙控器翻找感興趣的內容,沒過一會兒又開始查看遊覽記錄。
時間在這裏,這片區域裏,幾乎靜止了。沒有人說話,蘇湘離臉上偶爾露出緊張的笑,而他則完全沉默於手頭的工作。
“可以了。”鹿正康長出一口氣說,“來吧。”
“……啊?咳咳。行。”蘇湘離開口,聲調沙啞地自己都吃了一驚,連忙清嗓子,隨後站起身來就更加手足無措了。
鹿正康旋轉座椅,關閉投影儀打開電燈,手裏捏著掃描器,他安靜地盯著她。
“我現在,嗯?”蘇湘離扯了扯領口,短袖布料輕盈地抖動了一下。
“對。”他眼中的笑意越來越多,她越局促,他越是繃不住,“哈哈哈哈!”
“笑你個頭!轉過去啦!”
鹿正康伸出手指搖晃,“nonono,老夫早有準備。”他從口袋裏抽出一條睡眠眼罩,給自己戴上。
這個眼罩是全新的,粉色,表麵印著二次元女孩特有的萌萌大眼。
蘇湘離噗嗤一笑。
窸窸窣窣。
城市的日落,街道的車流,空軌與飛行器,所有光與聲都在這時候湧向鹿正康,他聽得到自己和她的呼吸聲。
“我舉著掃描器,你自己站過來,準備好了就說一聲。”他囑咐道。
沒有回答。
“準備好了嗎,孩子們?”鹿正康發出海綿寶寶片頭曲的聲音。
沒有回答。
“哪去了?”
沒有回答,但是有一團熱源湊到近前,仿佛五月和煦的暖風,拂過他的發絲,冰冷的雨霧落在額頭,然後流淌到耳廓和下頜線,最後貼住唇莢。
“你願不願意再說一次?”蘇湘離含糊地低聲喃喃。
“說什麽?”
“去年冬天你說過的那句話。”
“……”
“你說嘛。”她軟語懇求。
“好……”
鹿正康剛開口,忽然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來,額頭刮了她一下。
“啊喲。”蘇湘離痛呼,“你發神經啊。”
“噓,有人開門。”
她嚇呆了,“你家裏人回來了?”
“有可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這麽早,我爸加班,我媽要帶孫盛、孫穎去科技館……你先躲起來。”
“哦哦。可我躲哪兒啊?”
“隨便。總之不能這個樣子見人,我怕是要坐牢了。”
“活該捏。”百忙之中,這人還不忘幸災樂禍。
門外傳來母親孫慧的聲音:“鹿正康,你在不在?”
腳步聲踏踏迫近,鹿正康摘下眼罩,轉頭看到蘇湘離縮在單薄的被窩裏,曲線明顯,他急忙把書包塞到桌下,又把被窩團成一坨。
“幹什麽了。”蘇湘離輕聲驚呼。
“被子太薄,你太明顯了。”
“快想想辦法!”某人粉臉薄嗔。
咚咚!
孫慧敲門,然後問:“你在和誰說話?門沒鎖吧?”
“沒誰。就我自己。你要進來?”
臭小子今天真可疑啊。
孫慧擰動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