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渡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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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童話叫灰姑娘, 每到十二點她就會變回原來的模樣, 與蕭玉和司妍不同的是,她隻是變套衣裳。
煤氣灶上的酒釀小丸子在沸騰,篤篤冒出的沸水把鍋蓋都頂開了。蕭玉與司妍依然躺在地上, 被餘痛折磨著。
“酒釀要燒幹了,不好吃了。”
“我已經聞到焦味了。”
很疼,疼得一人一鳥都不想起身, 他們躺在原地看著灶頭上的鍋等著對方先動, 結果水燒幹了,鍋燒黑了, 他倆仍在挺屍。
或許閻君覺得他倆的日子太好過,疼痛程度每年遞增, 以前隻要咬牙忍過小會兒,如今卻和半殘無異。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和身體掙紮,蕭玉撲騰著翅膀,跌跌撞撞飛到灶頭前, 把煤氣關上了。
世間終於太平, 隻是焦糊味久經不散。
司妍受不了這股味道, 掙紮起身穿好衣服, 開始涮鍋洗碗。蕭玉心虛地看著她,本以為會挨頓胖揍,沒想她一聲不吭,在時間長河之中翻滾這麽多年,她好像越來越溫柔了。
“剛剛是誰來了?”
司妍用鋼絲球擦著焦黑的鍋, 白皙纖長的手被染得斑駁,不知為什麽,蕭玉看得很心疼,她的手應該是不沾陽春水的手,應該是被人照顧的手,可這麽簡單的事他做不到。
“幾個大學生,登山出了意外。”蕭玉說。“對了,我們搬家吧,搬到大宅子裏雇幾個奴婢。”好讓她們照顧。
“我們沒錢了。”司妍把刮幹淨的鍋放在水籠頭底下衝著。“我們還有幾百幾千年要活,沒那麽多錢。”
“我不是有開公司?買個宅子綽綽有餘,而且還有黃金古玩,大不了可以拿出來賣掉。”
“賣掉等著坐吃山空嗎?今時不同往日了,終有一天你我會被人間摒棄,到時居於深山老林,說不定那些深山老林都會被人砍個精光,我倆無處可去,得有後路。”
“後路我都留好了,不用擔心。”蕭玉撲扇起雪白的雙翼,飛落到司妍肩頭。“我們再做幾個偶人好了,這回做得徹底些,隻聽我們命令就好。剛才我就看到一個好材料,壞得油光光的。”
蕭玉壞笑,輕輕勾動司妍心底裏那根邪惡的弦,不過她想起月清與旭初頓時又沒這心思了。
“算了,別惹事生非,如今這樣過也不錯,若真的沒錢了就把你輛破車賣掉。”
蕭玉一聽她要賣他的保時捷頓時就炸成毛球:“你敢動我老婆半根毛,我就拿你……”
“噌”地一聲,司妍抽出刀架上的菜刀,肩上白鸚哥頓時收聲,很乖巧地立得筆直,裝乖賣好。
司妍麵無表情地把刀放在砧板上,然後從冰箱裏拿出雞蛋和豬腿肉,利落地炒了盤香噴噴的蛋炒飯,配了兩個小碗,端正地擺上桌。
“以後你別糟蹋我的東西。”
說著,她盛碗蛋炒飯擺到白鸚哥麵前。蕭玉埋頭吃著,越發覺得自己離不了她。
很久之前,司妍做菜就很好吃,那時候還沒有炒煎炸等菜式,隻是簡簡單單地燉煮,她都能做得鮮香味美。蕭玉記得當時年少,吃她做的飯菜差點吃成個胖子,好在之後及時收手,才留了個人樣。
蕭玉很想說說從前趣事,可惜每次開口她都聽不見,叫他憋在腹裏悶得慌。
吃完宵夜,司妍回房睡了,蕭玉悄悄地以鳥爪扒拉開房門,賊頭賊腦張望番,見她好像熟睡了便不要臉地鑽進她的被窩,躺在她的枕頭邊上。
他拿翅膀碰碰她的腮頰,再以喙輕觸她的額頭,輕輕地在她耳邊道聲:“晚安”,說完他又悄悄地下床,跑回沙發上窩在枕墊裏酣睡。
次日早上六點,司妍醒了,時間準得像被上過鬧鍾,分毫都不差的。她已經習慣這個點,洗漱過後煮個早餐,然後就去看他們的新房客。
開門刹那晝夜瞬間顛倒,門的那邊正是傍晚時分,此時天正下著瓢潑大雨,顯得極為陰沉。
司妍抬手輕點,雨更加大了,就像冰雹子似的劈哩啪啦打在屋簷上,叫屋裏的魂想走都沒法走。她走到客堂中翻閱名薄,這時有個胖乎乎的女生快步走到她麵前,氣勢洶洶地拍著櫃麵。
“經理!你們的經理呢!?”
她橫眉豎目,口氣不善,半濕的頭發垂著水珠子,滴滴答答的。司妍隨手把抹桌布遞給她,且禮貌地笑道:“他不在,你有什麽事和我說。”
阮玉翻個大白眼,然後指指半濕的發。“剛才洗澡洗到一半沒熱水了,你們這家店怎麽這樣,收費這麽貴,設施半點都跟不上。”
阮玉的臉紅得像個生肉丸,看樣子氣得不輕。司妍輕描淡寫地來了句:“我去你房裏看看。”
說著,她離開櫃台走上樓,恰好有個男生下來,司妍忽然感到身邊有陣風卷過,緊接著阮玉胖乎乎的身影蹦跳上去。
“秦超!你去哪裏了?!洗澡沒熱水快要凍死我啦,叫半天都沒有人理!”
“你不是說要找飯館嗎?我去幫你看飯館了呀!”
秦超有點冒火,但被阮玉瞪片刻之後,他慢慢斂起怒色,恢複文質彬彬的模樣,然後往司妍所站的地方一瞥。
阮玉鼓起腮幫子,朝秦超胳膊上重捶幾下。
“我等會兒再找你算賬。”說著,她回頭命令司妍。“你去幫我看看。”
司妍笑而不語,很聽話地跟在阮玉身後,在經過秦超麵前的時候她忽然聞到一股令人作惡的腐臭,這就是蕭玉所謂壞得油光光的。
這棟客棧本就是以惡魂惡魄為材料建起,有時候門壞了,牆裂了都會找些惡魂來修補,近些年這種材料越來越多,所以司妍半點都不愁,倒是缺幾個模樣好的,能打理客棧的魂,光是林業昌一個鐵定不夠的。
不過自從出了月清與旭初的事後,司妍就對偶人心存芥蒂,這兩個偶人相陪他們千百年,最終都變得不聽話,世間的人更複雜,人心更莫測,她不願意再去冒險,以免惹出亂糟糟的事。
想半天,司妍打消了做偶人的念頭,跟著阮玉進了客房。客房還是之前的樣子,為了與時俱進,客棧裏都裝了浴盆,大多時候這隻是作裝飾之用。
司妍進浴間後打了個響指,熱水潺潺而出,阮玉覺得很奇怪,就問:“這是怎麽回事呀?”
司妍微微一笑,說:“不知是誰把熱水閥關上了,打開就好了。”
“哼!”阮玉氣得直跺腳。“一定是她,一定是簡靜這個小賤、人,她不敢明裏和我吵,就耍陰的來坑我!”
司妍對她嘴裏的人不感興趣,也不想知道他們的感情糾葛,她公式化地說道:“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阮玉一把拉住她,賊兮兮地貼近身子,然後不懷好意地問:“熱水閥在哪兒?我也去關上,讓那小賤、人吃點苦頭。”
司妍勾下唇角,生硬地回她:“不好意思,我已經讓人鎖上了。”
阮玉很不高興地皺下鼻子,咕噥道:“擺什麽譜嘛,真是的。”
司妍沒搭理,徑直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看到秦超在敲另一個房間的門。
秦超像是察覺到什麽驀然回頭,然而走廊裏空無一人,明明剛才有道影眼下卻不見了。他警惕地環顧四處,然後深吸口氣繼續敲門。
“快點開門,是我。”
過了小會兒,門終於開了條細縫,一雙美麗的大眼在門縫裏張望,見到來人頓時變得驚恐。
門後的手晚了步,秦超一把將門撞開,迅速地鑽到門裏,然後再把門反鎖。
“我和你說過不要再來了!”簡靜大叫著,秦超一把將她的嘴捂住,再甩個耳光把她扇到床上。
“你沒有資格和我討價還價。”秦超剝開斯文的皮囊露出駭人獰笑。“我手上有你做小姐的證據,你完了!”
簡靜捂著半邊腫臉,大驚失色,幾近失態地低吼:“你撒謊,你什麽也沒看見!”
“是嗎?”秦超得意洋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打開相薄,一張一張翻給她看。
“這是什麽……這是什麽……你自己看看!當初我追你的時候,你倒是清高,原來暗地裏在做種勾當。”
“等等!”
簡靜伸手去搶秦超手機,秦超手腕一轉藏到身後,“嘿嘿”地笑了幾聲。
“你搶我手機也沒用,我電腦裏麵還有,隻要我把它發給校監,你就等著回家吧!”
簡靜像是受驚的兔子瑟瑟發抖,惶恐的淚水奪眶而出。
“家裏窮,爸媽生病了,我還有個弟弟要養,我沒辦法才去做這個,我隻是陪人唱唱歌跳跳舞,其它我都沒做。我已經給過你錢了,求你別再威脅我了。”
“你這點錢完全不夠花……拿別的來抵押吧!”說著,秦超朝簡靜身上撲去,猶如惡狼撲食,偏偏這個時候外邊有人敲門。
“檢查熱水閥。”
是老板娘,秦超眉宇間浮起怒意,但他又不敢聲張,隻好甩個眼色給簡靜,然後拿出手機作個要脅的樣子。
簡靜顫巍巍地開了口:“不……不方便……等會兒在來吧。”
門外沒聲音了,但先前欲念也隨時熄滅了。秦超放開簡靜,瞪起眼惡狠狠地警告道:“記住你的醜事在我手裏。”
說罷,他大搖大擺地走了,到走廊時他往四處看,沒有什麽人,於是他放心地回到與阮玉同住的那間房。
司妍的身影慢慢浮現在昏暗的走廊內,她聽見門後傳來的哭聲不由深歎口氣,看來這次遇到很難纏的事。
司妍離開了客棧,看到人間陽光明媚,陰暗的心情頓時好了些。打開電視機時,裏麵正在播報一條新聞,說是有七個學生失蹤了,正在派搜救隊搜尋。
一聲歎息。司妍關上電視,坐在沙發上烹水沏茶。
“叮咚、叮咚”門鈴響了,不知道是誰來拜訪。
司妍覺得很煩人,她沒搭理,心想過久沒開門,外麵的人自然會走,沒想到這門鈴聲不停,似乎知道家裏有人,不得已,司妍隻好上前把門打開。
“哪位?”她的聲音依舊冰冷生硬,帶著一股子銳氣。
來人微怔,隨後擺出張不太高興的撲克牌臉。司妍眯眼看去,竟然是汪楷。
“你好,汪警官,你有什麽事嗎?”
司妍的語氣略微柔緩,不過外人聽來依舊不冷不熱。自從茶樓事件後,汪楷對她的印象就不好,認為她是個不怎麽講理的女人,失戀外加一晚沒睡,汪楷的態度也不太好,很嚴肅地直言道:“我是來查錢小豪的案子。”
“錢小豪,不是已經結案了嗎?”
司妍家的門縫沒變大,似乎不想讓他進去。
“結不結案又不是你說了算。”
汪楷的語氣突然變得衝人,司妍眨巴雙眼看他一會兒,“呯”地把門關上了。
“叮,叮,叮。”門鈴又響了,死皮賴臉纏繞不清。
司妍全當沒聽見,卷袖淨手沏上壺茉莉香茶。蕭玉撲扇著翅膀飛到她身邊,低頭啄幾顆花生米,在這狹小的天地裏,他倆大眼瞪小眼的頗為無聊。
很久之前,他們的深宅大院裏藏有後花園,有事沒事地可以去賞花作畫,遊船戲蝶。如今的家太小,連畫紙鋪不開,更別提遊船戲蝶。司妍想把白鸚哥帶出去玩耍,但想到會引人圍觀,她又懶得動彈了。
熬到下午,網上各大貼子都看得差不多了,司妍決定出門活絡筋骨,她想到附近的公園逛逛,蕭玉也喜歡去那兒看老大爺下象棋、打太極拳。他倆一前一後走出小區,正要過馬路時,忽然有人攔住了她。
“你好,司小姐。”
聽到聲音,司妍就知道誰了,這汪楷跟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她心裏厭煩,不由自主翻個白眼。
汪楷和她一樣,對眼前人很嫌棄,但工作所迫,他不得不維護自己光榮身份,作出一張耐心且熱情的笑臉。
“司小姐,今天上午不好意思,是我說話語氣不對,希望你別放心上。”
司妍聽後終於轉過她高傲的下巴,給了汪楷一個正眼。喲,怎麽幾天不見他變得這麽憔悴了?
“沒事,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司妍的回答也很“官方”,汪楷聽後收起笑臉,一本正經拿出筆記本。
“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問你,之前錢小豪與什麽人有過來往?”
“我不知道。”
汪楷眉頭微擰,怒氣正在眉間竄來竄去。
“那你知道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嗎?”
“兩個星期前還是三個星期前,記不清了。”
汪楷深吸口氣,兩手環胸硬是擠出一點笑,問:“那你有關於他的其它信息嗎?”
司妍搖搖頭。
“好吧,謝謝你的配合。”
汪楷收起筆記本,轉身就走,剛邁出腿腦中忽然閃過那張舊剪報。他不由駐步回頭,看向立在路口的司妍。她梳了個老氣的盤發,發髻上插著根烏木釵,淡藍色連衣裙長及腳踝,像是古人的打扮。
汪楷不由打了個寒顫,再定晴看去司妍已經不見了,他情不自禁地追到十字路口想要再看清楚點,可她就是麽消失了。
我定是看錯了!汪楷心想,但心騙不過,它正怦怦跳得厲害。彎彎的柳葉眉,清冷的眼神,她分明就像那張照片上的人。
不可能……不可能……頂多長得像。
汪楷揣揣不安地回到辦公室,然後小心翼翼拿出那張剪報,雖說時間久遠,但這張照片依然清晰,除了衣飾不同,其它地方簡直一模一樣。
看著看著,汪楷不由出神,他看見自己穿著雪白西裝梳著油亮大背頭,在舞池裏和她跳舞;畫麵一轉,他又看見自己打扮成古人,坐在酒館裏與她對飲,她輕輕地捧起他的手掌,在手心裏畫了一道橫,他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喂!發什麽呆呢!”
同事一聲吼,把他的魂魄招了回來。汪楷緩過神,手忙腳亂地想把剪報藏起來,結果還是慢半拍。
“咦,這是什麽?”同事小李把剪報一抽,貼在眼皮子底下看了又看。“好你個家夥,什麽時候也開始玩收藏了。”
“這哪是收藏,是我妹妹的作業,她不小心落在這兒的。小心別弄壞了。”
汪楷有意隱瞞,好在小李對這剪報完全沒興趣,看了幾眼就還給他了。
“對了,看到這民國舊聞我突然想起來,這幾天要從美國回來一個民國遺老,聽說他當年叱吒上海灘,還是軍閥後代,叫什麽來著……沈,沈維哲!對,沈維哲!上頭還派人做安保呢。”
沈維哲?!汪楷心頭像是受到重擊,一下子悶得發緊。這個名字太熟了,可是他卻想不起來,或許是這幾天新聞有報道過,所以才覺得耳熟。
汪楷給一切奇怪的異象找到理由,讓它看起來很合理,但剪報上的男女不知不覺在他心頭烙上印跡。汪楷又把它拿出來遞給小李,然後很認真地問:“你有覺得我和這男人像嗎?”
小李看看照片,再看看他,鄭重其事搖起頭。“你比他帥丁點兒,不過比他窮不少。”
“嘁。”汪楷笑著給他一拳,然後把剪報放回原處。
小李提到過的民國遺老上了當晚的新聞。汪楷在電視上看到他的介紹時不免吃了一驚,這位沈先生已經一百多歲高齡,但說話時口齒清楚,邏輯清晰,完全不像個耄耋老者。由於他當年身份特殊,是部活得曆史資料,想要采訪他的人絡繹不絕,包括汪楷的妹妹,修近代史的研究生。
看完新聞之後,汪楷就開始頭痛了,果不其然,隻不過幾分鍾的功夫,汪琪的電話就來了。
“二哥,你有沒有看電視?!”電話那頭聲音十分雀躍,好似中了千萬大獎。
汪楷懶洋洋地回答:“嗯,看了,你是說沈維哲沈先生對嗎?這回我可幫不了你。”
“我才不要你幫忙!我已經與他通了電話,他願意接受我的采訪,時間就定在明天上午九點,你正好休假,陪我去好不好?”
“明天我還想好好睡一天,你要不找別人吧。”
“不行!”沈琪叫囂起來。“我爸讓你好好照顧我,你就這麽照顧的嗎?”
經她這麽一吵,沈楷頭更痛了,隻好連連點頭。“好好好,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明天上午九點對嗎?”
“對,在xx大酒店23樓。不見不散啊。”
話音剛落,電話就斷了,沒有半點人情味。汪楷心裏哀歎,好不容易得來的假期就這麽沒了。原先這三天小長假是留給小雯的,如今他倆分了手,他又變成單身狗,單身狗也就單身狗吧,在家裏補個覺也不錯,結束硬生生被攪和了。
汪楷對這個堂妹一向言聽計從,汪琪說好九點,他就乖乖地調上七點半的鬧鈴,醒來之後先洗漱,後去接汪琪到xx大酒店。
看來汪琪對這個采訪很上心,破天荒地穿上職業西裝,紮起馬尾。入電梯的時候,她拉住他的手說:“你等會兒陪我一起進去好了,我打過招呼了。”
汪楷一聽很詫異,不由調侃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厲害,大人物都搞得定?”
汪琪俏皮地眨眨眼,然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這是秘密。”
話落,電梯門開了,作為總統套房的樓層,這裏奢華得有些過了頭,連牆紙都像灑過金箔,刺得汪楷眼花。
一位秘書模樣的女人笑臉相迎,走到他倆麵前在很適當的距離停住了。
“請問是汪小姐嗎?沈先生已經等你很久了,請隨我來。”
這位民國遺老似乎將沈琪當成坐上賓,連開門的服務人員對是畢恭畢敬。這讓汪楷很不自在,渾身上下像爬滿毛毛蟲,每走一步又癢又痛。
汪楷跟在秘書後穿過兩道門,來到總統套房裏的書房,遠遠的,就看到一個白發老翁坐在搖椅上,手裏捧著本民國史。
“沈先生,您的客人來了。”秘書鞠躬。白發老翁立馬把書放下,拿起搖椅旁的紅木柺杖。
汪楷頭一次見到這麽體麵的百歲老人,雖說他臉上溝壑縱橫,手背上布滿老年斑,但是精氣神絲毫不亞於年輕男子,穿著打扮也極為幹淨。
沈維哲見到汪琪笑得連眼睛也沒了,步伐輕快極了,他走到汪琪麵前彎腰伸手,說:“汪小姐,我們終於見麵了。”
汪琪氣派十實把手伸過去緊緊握住。“見到你是我的榮幸,沈先生。和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哥哥,汪楷。”
汪楷正注視著這位老者,聽到沈琪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他不由吃了小驚,緩過神後連忙與沈先生握手。
“沈先生您好,久仰大名。”
汪楷很恭敬,然而觸到沈先生的手後,他的心裏頓時騰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汪楷不由抬起頭,細細端詳眼前的老人,這老人的眉眼裏透著股戾氣,或者說是恨意。
真奇怪,他們才剛認識,不是嗎?
汪楷覺得莫名其妙,眨眼之間,沈先生的態度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一下子變得和藹可親。
“很高興認識你們兩位,快,快點坐。”
沈先生把他引到沙發椅上,然後讓秘書端來一壺咖啡,再在汪琪麵前擺上壺茶。
“我在美國呆慣了,喜歡喝咖啡,不知汪先生喜歡喝什麽?”
沈維哲邊說邊替沈琪斟上杯清香綠茶,汪琪連忙按住沈先生的手說:“謝謝沈先生,我自己來就好。”
“好,好。”
沈先生露出一絲尷尬,作為旁邊者的汪楷總覺得有種說不上的怪,好似這位沈先生早就認識他堂妹,而且很熟的樣子。
一杯咖啡遞來,汪楷如夢初醒,他匆匆接過,然後側首看著汪琪,汪琪飲著香茶,表現得很自然。
“我與汪小姐早就認識了。”沈維哲先開了口。“之前我有到x大做講學,汪小姐問了幾個很讓我難以招架的問題,之後她又來找過我問曆史資料,一回生二回就熟了。”
話落,汪琪笑了起來,連連點頭說:“沒錯,沒錯,所以今天還得問您幾個問題,特別是關於1930年代的上海灘。”
說著,汪淇拿出一本厚厚資料,就上邊劃線部分與沈先生探討起來。汪楷不懂這些,聽得雲裏霧裏,他的目光不禁遊離,心緒亂飄,飄著飄著又回到那張令他魂牽夢繞的剪報上。
對了!汪楷突然想起今天早上他把那張剪報放進皮夾裏,正好能趁這個時候問問眼前的活曆史。
汪楷按捺不住興奮,顫著手掏出皮夾,小心翼翼拿出那張豆幹大小的剪報攤在沈維哲眼皮底下。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沈先生認識這照片上的人嗎?你是與他同一個時代吧?”
沈維哲的臉色頓時變了,他拿過剪報然後推了下鼻梁上的老花鏡,兩隻眼睛像被吸住似的,一動不動。
“認識……我認識他……宋紹勳嘛,不過他已經死了。”
“那這個女的您認識嗎?叫什麽名字?”
沈維哲的臉色又白了幾分,拿著剪報的手不自然地顫抖起來,他在害怕,嚅囁半晌,隨後他的眼睛往汪琪這處瞟了下,隨後搖頭說:“這個女人我不認識。”
說完,他把剪報還給汪楷。得不到想要答案,汪楷很失落,他擠出一絲笑意道了聲謝,然後把這張剪報收了起來。
采訪結束了。進電梯的時候,汪琪有些不高興,嘟著嘴埋怨道:“你是不是中邪了呀,拿著那張舊照片看半天,還問沈老認不認識。”
汪楷無奈地耷下肩,他也無法解釋對這照片人物的執念。他細細回味剛才的場景,說:“沈老先生說不認識,可我覺得他是認識的,你瞧我一問的時候,他連臉也變了。”
“真是受不了你,警察當久了,看誰都像嫌疑犯。不和你說了,我回學校寫論文,你自己先回去吧。”
話落,汪琪脫開他的手肘,像是生氣了。
汪楷又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她。
xx大酒店23樓裏,沈維哲的采訪依舊繼續著,這回是xx雜誌社的主編親自來拜訪,不過沈維哲以身體不適為由,讓人足足等了近一個小時。
沈維哲正在打電話,以極為謙卑的語氣乞求著。
“我已經按您要求做了,什麽時候能給我續命,我的腳爛得不行,再下去要發臭了……什麽?還要在等,這樣等到什麽時候?!對不起,對不起主子,我不該這麽和您說話,我等著您的吩咐,麻煩您到時幫我換副年輕的身子,謝謝主子,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