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渡劫(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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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樺低頭, 露出小女生般的靦腆笑容。
“多謝恭維。”
蕭玉從她眉宇間捕捉到了自負, 不管他如何脫胎換骨,醜陋的魂魄永遠不會變。蕭玉依然記得當年汪樺如何裝腔作勢,讓全天下的人都以為王楠是凶手;而後他又如何花言巧語, 將自己撇得一幹二淨,擺出雙手不曾沾泥灰的純良模樣。
蕭玉不由感歎,繼續“恭維”:“你很聰明, 隻可惜用錯了地方。你擺這個局也很久了吧一年?兩年, 還是幾十年?”
汪樺不屑地挑起眉:“你是想套我話嗎?”說著,他低笑, 雌雄難辨的笑聲像抽氣似的。
“好吧,告訴你也無妨, 反正你過不了今天。”
汪樺上前半步,把玩起半人高的青銅劍,這柄沉重巨劍在他手裏就像廚房裏的普通菜刀,揮舞時毫不費力。他開始喃喃自語, 聲音在一朵接一朵的劍話裏虛幻起來, 把蕭玉拉回到另一個過去很久的時空。
“當年我化作孤魂野鬼, 在鎖魂林裏困了幾百年, 吃盡所有惡魂惡魄,終於找到一條能翻身的道兒。當我遊到人間時,已經沒有皇帝也沒有故宅,連我的宗族都找不到。真可怕,這百年內竟然發生如此巨變, 街上有四個輪子的鐵箱子,鐵箱子裏竟然還能坐人,還飛在天上的鐵鳥……天地之大而我……本應該得到轉世為人的機會!”
汪樺的眼神頓時凶惡,目光裏藏著冰劍,毫不猶豫刺向蕭玉,蕭玉卻不急不躁調侃他道:“你怎麽可能為‘人’,頂多投胎當個畜生。”
話落,他揚起唇笑,笑得邪氣。
汪樺怒意更甚,麵皮都扭曲了,然而過了小會兒,他突然平靜下來,自負得令人厭惡的笑容又回到臉上。
“你瞧,我現在像不像人?”
他張開雙臂,得意地在蕭玉麵前轉上一圈。
蕭玉點頭:“嗯,衣冠禽獸。”
“嗬嗬,衣冠禽獸又如何?這世上衣冠禽獸多得去了,作為閻君的狗,你有什麽能耐滅盡‘禽獸’呢?我倒是替你可悲,活了千百年受盡苦楚,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你就是個懦夫。瞧,我就不同了,我在鎖魂林自學成才,知道如何脫皮換魂,知道如何避開鬼差,可以有權勢也可以一夜暴富……我不是人,但我比任何人都活得滋潤呀。”
“既然過得如此瀟灑,你幹嘛還要來找死呢?”
蕭玉看不起他,鼻子裏哼出嗤笑聲。
王樺沉默了,其實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有缺陷,縱然換了不下百副皮囊,但他依然不能成為真正的“人”,他食不知味,百味珍饈到到口裏都如白開水般;他困不能眠,一睡下去潛伏在暗中蛇鼠蟲紛紛而來,鑽入口鼻耳洞裏;他無法人道,身為男子卻再也體會不了情愛滋味,這跟個太監有何區別?!
王樺越想越恨,當初為人,他乃天之驕子,享盡榮華富貴,若不是蕭玉與司妍從中作梗,誰會知道他殺了月娘,誰會知道不爭氣的王楠是替死鬼?他又怎會落黃泉道,變成一縷無人願領的孤魂?
這全是他們的錯!
王樺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細細思忖,剛才是蕭玉在使激將法,千萬不能上當。
他用力將青銅劍斜插在地,低聲且哀怨地說道:“找死?我已經是個死人,何來找死一說?再說你不能殺我,我有六十六具無魂魄的皮囊,你若殺我,他們就會爛死,當然其中還有我二哥,王楠的身子。”
“你以為會在乎?”
“你不在乎,別人在乎,比如說司妍。”
王樺一招擊中蕭玉死穴,蕭玉蒼白的全稍微變得僵硬。
王樺見之頗為得意,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蕭玉對司妍有意,但他暫時不想揭穿,非得像當初他們戲弄他一樣,戲弄回去。
“嗬嗬,司妍可是不會讓汪楷的身子腐爛,她喜歡他,不,是喜歡當年的王二公子。”說著,王樺故意停頓,欣賞起蕭玉沉默的表情,而後繼續說:“我真搞不懂,我那不爭氣的二哥哪裏好,值得她如此執著?不過也多虧她,我才能設局,好讓你們落我掌心裏。鬥轉星移,我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二哥轉世了……真奇怪,他這個酒囊飯袋命倒不錯,父母為官生活無憂,但想起前世恩怨,我覺得讓他太好過日子了,所以……”
“所以你就製造場車禍,讓他變成孤兒,我猜的對嗎?”
“很對。”王樺朝蕭玉豎起大拇指,咧開嘴亮出一口白牙。“這樣我又能與他青梅竹馬,等著魚兒落網。死人的皮好借,活人皮難拿呀,如要讓活人魂魄出竅,得讓其食六人之心肝脾肺腎,方才能將魂魄勾出,之後上活人身更難,因手腳都不是自己的,全不聽使喚,必須得磨合一陣子才行。嘖嘖嘖,為了汪琪的身子,我可受不少苦。”
王樺說這話時就像討論某個菜譜,說到難料理的地方,眉頭情不自禁地皺起。蕭玉不禁猜測,為了這副身軀他磨合了多久,竟然運用得爐火純青。
“你做這麽多事,是了為報複嗎?報複我能理解,但你直來不就好了。先是錢小豪、然後是林業昌、簡靜,我真不明白花這番大力氣是幹嘛,就是為了表示‘嗨,我來了’嗎?”
王樺的長篇大論被蕭玉極不禮貌打斷了,他有些不高興,但是還算客氣地笑著。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要報複,這些局全是送給你們的禮,如同當初你們戲弄我那樣。蕭主,你話說得再漂亮有什麽用,你照樣不是被我耍得團團轉,再者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想報複的人不是你……是她還有他。你隻是個陪襯,是買一送一的贈品,你就是多餘的,連別人都不知道的第三者。”
提到“她”蕭玉恬淡的淺笑凝結了,他沒想到王樺會衝著司妍,為什麽?難道就是因為當年司妍未接受他嗎?
“俗話說‘好男不和女鬥’,欺負女人真不是丈夫所為。”
蕭玉將火引上自身。王樺眼毒,一眼就看穿了,陰陽怪氣地嘲笑他。
“心疼了嗎?不過她也沒正眼瞧過你吧,看來你比我更慘,在她身邊千百年了,連美人一笑都得不到呀,我覺得你也應該恨我二哥才對,他奪你所好而且把人都睡了,哦……不對,你是隻鳥呀,想睡都睡不了,哈哈哈哈哈。”
王樺仰天長笑,聲音都變了調。蕭玉麵無表情,看著他自導自演。
好不容易,王樺停止怪笑,說:“她在乎汪楷,如果她知道汪楷的身子在我手裏一定會來。”
蕭玉冷眼而視,全然不把他的自負放眼裏。
“當初你千萬百計讓她去醫院陪那家夥,就是為了把他們湊一塊兒嗎?你也太天真了,那個女人冷血,沒心沒肺的。”
王樺搖頭,不信他的話。“她這麽幫我二哥,怎麽會冷血,就算是冷也是對著你冷……”
“我們這樣互相傷害真的好嗎?死太監。”
“死太監”三個字說得尤其重,王樺這招反殺打得回不過神,腦子裏浮出生前那段黑暗日子,他的命根不斷潰爛,他不得不親手將其斬下,而後無論他如何換皮囊,那命根子再也不能用了。
這全是拜他們所賜!
“蕭玉,你的嘴也隻能在今天賤幾下了。”王樺藏起陰鷲,露出慣有的無辜眼神。“你鬥不過我的。”
“鬥不過你?笑話!”
蕭玉提氣,一朵藍色火團從他手心熊熊燃燒,瞬間彌漫至全身。他極富現代感的t恤和牛仔褲被藍色火焰吞噬殆盡,銀色金屬片如蛇的新皮從其腳上層層鋪疊,連成一套古時鎧甲,是他當年常勝不敗的染血戰衣。
日月高懸的暗空忽現驚雷,正照亮一副猩紅血眸。狂風呼嘯,如刀似劍削在王樺身上,他步步後退,以手捂著臉,生怕這副皮囊被巨大無形力量扯碎。
這才是殺神的麵目嗎?王樺膽顫心驚,他早已知道蕭玉的底細,甚至為摸清他的門路查了不少史料,而這麽一個人竟然從未出現在正史上,隻有名不見經傳的野史才有他的名。
他是一個可怕的鬼,連親族都不放過的惡鬼,他屠城隻為取樂,烹人心作下酒菜,殺戮太多連部將都極為恐慌,甚至他死後無人敢將他記入史冊中,仿佛是怕他會還魂一般。
就是這麽樣的一個人,卻有著副笑眯眯的,極為好看的臉。
王樺眯起眼,在凜冽狂風中看到他不明所以的笑,忽然之間亂了分寸。王樺情不自禁捏緊手裏青銅劍,抓著這救命的稻草,唯一能勝的王牌。
烽煙散盡,身著戰袍的鬼神極緩極慢地走了過來,他對著王樺微微一笑。
“你真的得鬥過我?我、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