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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人潮之中歡聲笑語,道路兩邊攤販熱鬧,不過幾個交錯,層層疊疊的路人都似乎湧向了他,褚清忍不住撥開侍衛的阻擋往前一步。小說 剛才呂遲站的地方卻已經看不見人影,隻留下兩個閑閑站著的小廝,仿佛剛才呂遲的身影不過是他獨自的幻想。

    那一雙覆蓋在呂遲眼睛上的手褚清也看見了,他心中的不甘心被嫉妒放大,更因為褚瑜竟敢在這個時候親自踏上晉國的土地而冷笑一聲,正要動作,一人近身過來。

    “殿下,”侍衛腳步匆匆,附身到褚清的耳邊低聲急促道,因為有褚歆在,說話時候措辭很含糊,“宮裏出事了。”

    來人是褚清安排在皇帝身邊的內侍,若不是萬不得已的急事不會在這個時候尋找出來。褚歆卻也記得他,當下聯想過去不免想到了是皇帝出了事情。

    “出了什麽事情?”她差點兒沒有顧忌儀禮上前抓住那侍衛的手臂。

    兄妹兩人隻得倉促的趕回皇宮中。皇宮裏人丁單薄,人氣沒有鬼氣森森,特別是皇帝住著的主殿裏,還沒走近就透出一股子藥味兒,帷帳垂著幾乎將所有光線都隔絕開去。

    冷風一陣,湧進開啟的大門之中,將垂墜的布料吹的微微擺動。殿內空蕩蕩,不見一個侍奉的宮人。

    褚清與褚歆一前一後的快步走進殿內,一個臉上冰冷,一個臉上焦急失態的幾乎要放聲哭出來。褚歆提著裙子,不顧儀態的飛奔過去將帷帳掀開,皇帝躺在床裏頭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她伸手探去,人竟然已經是冰冰涼涼不知已經走了多久了。

    褚歆的雙肩猛一顫,整個人往後縮了縮,驚愕無法自持,木訥著神情回頭看向褚清,呐呐道,“皇兄,這……”

    她再看向偌大的屋裏,現在除了他們兩人竟看不到一個侍奉的宮人。

    褚清走過去,伸手將褚歆拉到自己身邊,聲音不起不落甚至連一絲安慰的意味都不帶,“他不過睡了。”

    他連敬稱都懶得再說,將從前細心維持的表象都踩到了腳底下。

    這怎麽會是睡了?方才她都摸過,明明已經是不似活人的冰涼。

    褚清的反應太過平靜詭異,一股令人膽寒的猜測在褚歆的心中升起,“難道是你……”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用驚懼的目光看著褚清。

    褚清反而因此笑了笑,“阿歆,”他略帶著些親昵的扶住褚歆的肩膀,低聲柔和,“你莫要任性,他不過是睡著了,你也該休息,回自己的寢宮去。”

    他的聲音陰涼,如一蛇身慢慢的纏繞到褚歆的脖頸上,使她從骨髓裏散發出恐懼與害怕,站在原地幾乎動彈不得。

    也不用她自己動彈,原本似乎隻剩下他們兩人的皇宮忽然快步走進來兩個宮女,一言不發連行禮都沒有的,上前將褚歆一左一右的扶住,挾持般的帶走了。

    褚歆一動不動,任由她們扶著。垂頭經過外頭台階時才看見地上有幾灘鮮色的血跡,不知是誰落下的。

    綢緞鋪子裏,呂遲身邊站著個模樣生疏身材高大的小廝。

    他的一雙貓兒眼睜得圓圓,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小廝,“你,你這是誰啊?”

    閉著眼睛摸一摸人,他立刻就能分辨出來麵前站著的是褚瑜。可睜開眼睛卻反而猶猶豫豫不敢認了。不要說褚瑜的臉整個不同了,就說他周身的氣質也跟著整個變了樣。

    從前的秦王不言不語就能用煞氣駭人,現在卻顯得毫無棱角,仿若真像是個無害的小廝。呂遲心中有七八分確定,卻還是不敢立刻認了。

    呂芙並沒注意這邊什麽樣,她由專門小廝引著正挑選心儀的料子,將褚靈也帶著一起看。

    褚瑜半垂著眼睛,麵上帶笑,按捺住想要親親呂遲眼睛的衝動,恭敬道,“公子,這邊人多,避著些好。”他說著自然伸手護在呂遲的背上,半攬著他帶到邊角。

    前頭沒仔細注意,這會兒仔細聽起來,竟連聲音也變了的。

    呂遲伸手在褚瑜的喉結上摸了摸,好奇道,“你吃了什麽?”

    呂芙漫不經心的回頭,本想看看呂遲站在哪兒,就見他正和一個身材高大的小廝說話,手還放到人脖子上去了。

    這小廝是誰?她皺著眉頭有些疑惑的盯著褚瑜看,打扮是府裏的人,然而樣子卻從來沒有見過。興許是京城這邊的,知道他們過來特意派來照應,呂芙自己轉瞬尋了理由將自己說服。

    隻留下一點奇怪的,哥哥怎的和個小廝這麽親近?若是放在從前,呂芙是渾不在意的,可是現在不一樣,呂遲可是嫁去了外國做男後的。男子之間也不是不成,難道是看上了家裏這個小廝?

    呂芙想的心驚肉跳之際,呂遲將自己的手給放下來了,麵上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扭頭過來問,“可有看中的?”

    呂芙怕給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慌忙點頭隨意扯來一塊布道,“有的有的,這塊吧。”

    褚靈仰頭看著那塊布,惜字如金給出點評,“醜。”

    (二)

    “你,坐過來吧,別在邊上站著了。”酒樓雅間裏頭,呂遲才坐下就立刻對站在一邊侍奉的褚瑜道。

    飯桌上攏共就坐著三個人,一個呂芙一個呂遲再加褚靈罷了,連跟過來侍奉的明蘭都是在一邊的小桌上吃的,竟讓個今天才見著的小廝上桌?

    呂芙警鈴大作,“哎,幹什麽要他過來坐,不成的不成的。”

    她一張臉沉下來,抬手握住呂遲的手臂,央求的晃了晃,“哥哥,你要想想,”她頓了頓,低頭看著一邊懵懂吃羹湯的褚靈,“你就當是為了阿靈想想啊。”

    這屋外頭站著多少秦國來的侍衛呢,若是給他們看見了自家哥哥和個小廝舉止親密,再告到秦王那裏去,還不要釀成大禍?

    褚靈給點了名,歪頭有些奇怪的看向呂芙,“姨母?”

    呂芙憐愛的摸摸褚靈的腦袋,用眼神鼓勵呂遲。

    呂遲沒看懂她擠眉弄眼的意思,隻皺起眉頭來,“他坐在我邊上,又不坐你邊上,你怕什麽。”

    就是坐在你邊上我才怕呢,呂芙心道。

    “反正我不能和別的男子一桌吃飯的。”呂芙低頭悶聲悶氣,堅持的很。

    呂遲抬頭看向褚瑜,“那你去那邊吃吧?”他一雙眼裏可憐兮兮,明明白白都是心疼,好像給送去角落裏吃飯的是他自己。

    褚瑜自然忍著笑走了。

    “這雞肉很嫩啊,”呂遲自己坐著吃,還不安分,一邊給褚靈夾一點兒,一邊給呂芙夾一筷子,末了對已經吃完站著服侍的小丫頭道,“喏,你把這個端過去。”

    先是雞肉,後是魚肉,連帶著端了四五盤,桌上的菜都少了一半。

    呂芙目瞪口呆,越發確定呂遲這是對個小廝上心了。

    於是吃完飯,再往街上走便看著褚瑜走哪邊,她就往哪邊攔。若是能當著呂遲的麵將褚瑜斥走,她也就做了,奈何還沒有那樣的膽子。

    可總歸還是不能全攔住,末了想出個辦法,對抱著褚靈的小丫頭道,“一路上怪累的吧?喏,給他吧。”

    小丫頭猶猶豫豫,看著呂遲的麵色將手裏的褚靈遞了過去。

    褚靈有些困,腦袋搖搖晃晃的往下點。褚瑜伸出手將她抱進懷裏,小小一個腦袋正好放在他的肩窩上。

    褚靈挪挪頭,雙手很自然的環住褚瑜的脖頸,早已經沒了從前的害怕與膽怯。她半合著眼睛在褚瑜懷裏走了一陣,忽然聲音小小的道,“父親。”

    褚瑜低頭看她,就見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著自己。

    “公主?”他開口,語氣疑惑。

    聲音變了,外貌變了,連周身的氣質都變了,想來是認不出來的。

    卻不想褚靈依舊很肯定得叫了他,“父親。”

    她的聲音很小,被周圍嘈雜的人聲一擁而上的拆散,可落在褚瑜的耳朵裏的聲音清清楚楚。褚靈的確叫了他父親,不僅語氣肯定,連神態也是毫不猶疑的。更重要且讓褚瑜感到訝異的是,褚靈在他的臂彎裏姿態放鬆,不帶半點兒從前似的僵硬。

    “哥哥呢。”褚靈的目光在褚瑜的周身轉了轉,慢吞吞的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褚瑜臉上慢慢的露出一個笑容,他的手掌輕輕的覆在褚靈的後腦勺,低聲道,“睡醒了再說。”說著輕輕的在褚靈的後背撫了撫,用平常哄呂遲的動作將褚靈哄睡著了。

    (三)

    一下午褚靈都給褚瑜抱著,路上也沒和呂遲說幾句話,唯一兩句還是關於褚靈的。

    “睡著了?”

    “別嚇她。”

    呂芙覺得自己的計策實在妙得很,坐在回程的馬車裏正沾沾自喜的當口,褚靈醒了。

    她迷迷糊糊的揉搓了兩下眼睛,將手掌放到呂遲的膝頭,再前後看了看,問他,“父親呢?”

    呂芙還以為褚靈睡糊塗了,笑著將她抱到自己懷裏,指著呂遲道,“父親不就在你麵前?”

    褚靈搖頭,“不是父親,是,是父親……”

    對褚瑜與呂遲的稱呼上麵一直沒有加以準確的區分,褚靈和呂遲都知道她說的是不同的兩個人,可在呂芙聽來卻像是褚靈煩了糊塗。

    “是街上抱我的父親,”褚靈對呂芙解釋。

    呂芙這才恍然,“那個是家裏的下人啊,哪裏是你父親?”

    褚靈很堅定的點頭,“不是別人,是父親。”

    呂芙因此沒什麽辦法的轉頭看向呂遲,期待他能說出什麽話將褚靈從這個死胡同裏拉出去。

    呂遲單手杵著腦袋,笑看著她,“她年紀小,你和她說也沒用。”

    擺明了並不想說其他的。

    褚靈慢慢從呂芙的身上下來,趴在呂遲的膝頭和他說話,“我問父親,哥哥來了沒有,他沒說,讓我睡覺。”

    呂遲問她,“父親抱著你睡覺,好不好?”

    褚靈想起今天下午的褚瑜,心裏覺得溫和可親的父親很好,於是用力點頭,“好,喜歡。”

    “那還怕不怕?”

    “不怕了。”

    父女兩個是認認真真在說話,可聽在呂芙的耳朵裏不僅是小娃娃作戲,更很不妥帖。

    哄孩子也沒這麽哄的,更不說褚靈似乎也說的都是真心話,兩人不知都在假裝做戲還是都入了戲,古怪的很。

    本來還指著褚靈能夠幫著擋一擋,卻不想轉頭反而成了助力。

    呂芙這時候心焦的仿佛被放到了熱鍋裏煎烤,恨不得下了馬車將那小廝踢到天邊去。

    她關切的湊到呂遲身邊,含糊其辭的準備自己從呂遲那裏套話,“哥哥,你和秦王陛下還好的吧?”

    呂芙原本看著呂遲對褚靈的態度,以為他在秦國過的很順暢的,卻不想才一個小廝過來,父女兩個竟都對他親熱起來,若是給秦王知道了還了得?

    呂遲奇怪的看著她,“你問這個做什麽?”

    呂芙見他不答話,隻好換個問法接著道,“那他平時對你的管束多嗎?”

    哥哥最不喜歡給人過分管著,這個呂芙是知道的。

    “嘁,誰給他管?”果不其然,呂遲眉頭一皺,帶著股更甚的驕縱氣道,“他不敢管我。”

    秦王不敢管你?

    縱使這話是她親哥哥說出來的,呂芙也不信。她看著依偎在呂遲懷裏的褚靈的那張懵懂純真的小臉,心中不忍。想到更大的便聯想起家裏,這晉國,這秦國的百姓,更覺得呂遲與褚瑜夫夫和睦事關重大。

    等回到家裏,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將那小廝立刻弄走才是,她憂心忡忡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