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黯淡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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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三。

    東勝州巨鯨幫發出的第一批海產,經由燕北大運河運抵太白府,張楚親率五百紅花部精銳前往太白府交割。

    整整十艘懸掛巨鯨幫和北平盟兩大勢力旗幟的五百料大船,緩緩駛入太白府外的運河碼頭,濃鬱的海腥味兒,隨風飄滿整個太白府。

    並不是什麽好聞的味道。

    甚至令人作嘔。

    但在這個時節,卻沒人嫌棄這股臭魚爛蝦的味道。

    反到有大批太白府百姓,聞著味道追到了碼頭。

    一雙雙冒著綠光的雙眼。

    成片成片吞咽口水的聲音。

    若非有五百披堅執銳的紅花部精銳在碼頭維持秩序,這些海產隻怕就不用卸貨了……

    一襲磊落青衫,頭戴玉冠的張楚,負著手立在五百紅花部精銳的最前方。

    新任北飲郡郡守沈牧之,穿著朱紅官府,躬著腰,滿臉堆笑的立在張楚身側說著一些不值錢的吉利話兒。

    聽聞北平盟與東勝州巨鯨幫聯手弄了一批海產過來,他立刻就屁顛屁顛的帶著一千府軍過來“維持秩序”。

    結果還未到碼頭,就聽聞張楚親臨,嚇得渾身一哆嗦。

    醞釀了好半晌,才鼓起勇氣獨自一人兒前來拜見張楚。

    他是個明白人。

    知道自個兒在那些平頭老百姓麵前,是高高在上的大官兒。

    但在這位爺麵前,他也就是個看家護院的小角色。

    這位爺要是衝他皺了一皺眉頭。

    他別說頭頂上的烏紗帽,連能不能活著走出玄北州,都是未知數!

    當最後一艘五百料大船穩穩當當的靠岸後,張楚終於開口道:“這些海產,沈大人就別惦記了,我北平盟自有售賣渠道,將其平價賣到各地百姓手上。”

    沈牧之當然沒有跟張楚講價還錢的勇氣,隻是強笑道:“貴盟耗盡心力、花費重金買來的糧食,下官自是不敢有染指之心,隻是可否請求張盟主,看在鄉裏鄉親的情分上,多緊著咱北飲郡的鄉親們一些……”

    張楚不知沈牧之此言,是出於愛民如子之心,還是為自己頭頂上的烏紗帽著想。

    但麵對沈牧之這個請求,張楚卻是不大好拒絕,想了好一會兒,才歎聲道:“若依沈大人之言,這些海產,張某應該都運到武定郡才是……”

    沈牧之聞言,陡然反應過來,眼前這位爺雖然在北飲郡立旗。

    但論籍貫,這位爺可是實打實的武定郡人氏,手底下的兒郎也多是武定郡人氏。

    真論鄉情,這位可不得先緊著武定郡?

    武定郡雖然去歲才從北蠻人手中奪回來,但已經有大批遺民回歸重建家園。

    故土難離,故土難離。

    四五年的時間,還不足以讓那些祖祖輩輩都在武定郡生老病死的遺民,打消落葉歸根的念頭。

    沈牧之當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跡,尷尬的笑道:“嗨,武定北飲不分家嘛,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張楚風輕雲淡的笑道:“沈大人不用多少了,張某會盡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不會刻意優待咱北飲郡的鄉親,也不會苛待了咱們北飲郡的相親。”

    沈牧之唯唯應諾:“張盟主做事,下官自是一百個信服的……”

    二人說話間,一條身穿海藍色勁裝,背負九環大刀的彪漢,已經從為首的大船上跳下來,快步走到張楚身前,畢恭畢敬的抱拳行禮,大聲道:“小的巨鯨幫羅六兒,拜見張盟主,先期五十四萬斤海產已運抵太白府,請張盟主驗收!”

    張楚拍了拍來人的肩頭,溫和的說:“幸苦了,卸貨吧!”

    “喏!”

    藍衣大漢扭頭,揮著手大喝道:“放跳板!”

    “放跳板!”

    一聲聲大喝當中

    一快快跳板從大船上放下,早已等候在碼頭內的眾多下力漢一擁而上。

    張楚瞧著眾多下力漢扛下來的眾多麻袋,心頭說不出的喜悅。

    對於從東勝州弄來的海產,北平盟早已有計劃。

    運抵太白府的每一批海產,都會先擇優往太平關運去一小部分,給太平關的老百姓們加菜。

    其餘部分,就地劃撥給各郡分舵。

    再由各分舵劃撥給各縣香堂。

    由路途遠近,依次定價兩錢一斤、三錢一斤,進行限量售賣。

    如此一來,刨去這些海產的成本,北平盟多少還能有的賺。

    當然,張楚不肯交由官府分發,並不是為了賺錢。

    也不是他想利用這些海產,賺什麽好名聲,聚什麽人心。

    他隻是不想這些他拉著老臉從東勝州弄來的海產,在官府手裏倒來倒去,最後卻出現在了各地的黑市上,並配上一個老百姓連味兒都聞不起的價格……

    什麽?

    北平盟這麽富,為什麽還要錢?

    北平盟是開善堂的麽?

    就算北平盟是開善堂的。

    這些海產都長著腳麽?

    能自己從太白府跑到各郡各縣各鄉鎮老百姓的碗裏,變成香噴噴的食物?

    升米恩,鬥米仇的道理。

    張楚是懂的。

    他可以由著自己的心情,做些好事。

    但他絕不做爛好人。

    更不會逼著自己手底下的弟兄,去做爛好人。

    而且兩錢一斤、三錢一斤的價格,雖然不便宜。

    但相比如今玄北州各地已經上竄到四五十錢一斤,還有價無市的黑市糧價。

    兩三錢一斤的海產,已經是劈柴價兒。

    但凡是肯賣把子力氣的百姓,都能吃得起!

    不止是從東勝州弄來的這些海產。

    包括已經在運往玄北州路上的那些金錢幫糧秣。

    也都將以這個方式進行處理。

    “嘭。”

    一個貪心的青年下力漢,扛了三大麻袋海產,一時腿軟,栽倒在地,三包海產砸在地上,銀花花的雜魚幹灑了一地。

    在碼頭上監工的工頭見狀,嚇得麵色如土,連忙衝過去,揚起鞭子就要抽:“你他娘的是幹什麽吃的……”

    “算了吧。”

    一隻大手抓住了他鞭子。

    工頭回頭一看,才發現是站在碼頭邊上的那名穿青色衣袍的貴人,連忙撒了鞭子,唯唯是喏的連連作揖道:“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饒了丁二郎這一次吧,他不是有意醃臢糧食,他隻是好些天沒吃飽飯了,腿有點軟……”

    玄北州內不知道張楚的人很少,但認得他的人,卻是不多。

    即便太白府內的百姓曾經遠遠的望見過他一兩次,但隔著那麽遠,又隻見過一兩次,又哪能記得住。

    張楚笑了笑,搖頭道:“沒什麽大事,不用緊張。”

    他扔了手裏的鞭子,緩步上去扶起那個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年輕下力漢,溫言道:“小心些,慢點也無所謂。”

    年輕下力漢漲紅了臉,心頭有無限感激,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這種貴人對他這麽和顏悅色的說話。

    張楚扶起年輕下力漢,看了看地上銀花花的雜魚幹,彎腰抓起一把,給了年輕下力漢一隻,再給跟在他身後的大劉和沈牧之一人一隻:“嚐嚐。”

    大劉聞言,想也不想的就將雜魚幹扔進嘴裏,大口咀嚼。

    沈牧之卻是看著眼前這一條不過寸許長,散發著濃烈海腥味兒的雜魚幹,心有疑慮,但見張楚和大劉都吃了一條,也隻能將雜魚幹喂進嘴裏慢慢咀嚼,臉色跟苦瓜一樣。

    雜魚幹一入口。

    一共濃烈的魚腥味兒就直衝鼻腔,刺激得張楚差一點就忍不住吐了出來。

    嗯,東西是好東西,隻可惜處理不當,魚腥味兒太重。

    也是,東勝州那邊的老百姓,都拿這些東西喂豬,怎麽可能會花心思好好處理。

    張楚強忍著惡心,使勁兒把嘴裏的雜魚幹兒咽了下去,苦笑道:“是不怎麽好吃。”

    沈牧之點頭:“但能活人。”

    “是啊,能活人!”

    張楚的臉色很苦,心裏卻很甜。

    比蜂蜜還甜。

    “總會好起來的……”

    他對自己說道。

    殺人並不能帶給人快樂。

    但幫助人能……

    然而他並沒有快樂多久,就見紅雲快步走來。

    從她因為走得太快而飄舞的衣擺中,張楚知道,出事兒了……

    果不其然,紅雲快步走到他麵前,不顧身邊還有沈牧之這個外人在,直接附在他耳邊急聲道:“爺,家裏傳來急報,朝廷召鎮北王進京,任太尉之職,聖旨已到西涼州,最遲明日就將進入北飲郡境內!”

    張楚心頭巨震。

    召鎮北王進京?

    任他為太尉?

    朝廷這不是要逼鎮北王造反嗎?

    逼反鎮北王對朝廷有什麽好處!

    難不成是燕西北饑荒快要爆發了,朝廷想要敢在饑荒徹底爆發之前,先解除了鎮北王這顆定時炸彈?

    但鎮北王他媽的是一品啊!

    就算是沒有天災。

    隻他一人,也是潑天大的人禍啊!

    一時之間。

    張楚腦子嗡嗡的,什麽好心情都沒了。

    隻恨不得殺到京城,一把揪住那個頂著萬民之主的頭銜,卻不幹人事兒的皇帝老兒,狠狠給他兩個大嘴巴子!

    玄北州的百姓們,都活得這麽苦、這麽難了!

    你們怎麽就抬起你們高貴的手,放他們一馬?

    他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絲絲希望。

    你們就要剝奪嗎?

    非要逼死所有人。

    你們才開心嗎?

    你們才安心嗎?

    我去你媽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