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臘月初三。

    &esp;二十萬鎮北軍兵分三路，突襲天魔宮大營。

    &esp;天魔宮大敗。

    &esp;潰軍一度敗退玄北州。

    &esp;是日。

    &esp;十萬征北軍自封狼郡殺出，突襲鎮北軍左翼。

    &esp;鎮北軍前鋒回援。

    &esp;與征北軍戰於太平關以南。

    &esp;鏖戰半夜，雙方各自鳴金收兵。

    &esp;翌日。

    &esp;天魔宮重整旗鼓，卷土重來，與征北軍一東一西，遙相呼應。

    &esp;鎮北軍雙線作戰。

    &esp;太白府鎮北王府大營增兵十萬。

    &esp;三方七十萬人馬於北飲郡至封狼郡的四縣之地殺成一團。

    &esp;殺聲震天。

    &esp;烽煙滾滾。

    &esp;武曲縣幾度易手。

    &esp;血染運河。

    &esp;屍淤斷流。

    &esp;張楚禦空全程觀戰。

    &esp;以他之見。

    &esp;第一日，天魔宮的二十萬兵馬，應是天魔宮那幫不諳兵事的江湖草莽在瞎幾把指揮。

    &esp;二十萬兵馬，各自為戰，進退失據，更無陣形可言。

    &esp;以致一觸即潰……

    &esp;不過也幸好，他們敗得太快，陣形也太過鬆散，逃起來，鎮北軍根本追不上。

    &esp;這才能保存大部分有生力量。

    &esp;到第二日。

    &esp;天魔宮的兵馬，明顯是納入了征北軍的指揮體係。

    &esp;張楚從他們的對戰機的把握，以及轉進時機之中，分明看到了冉林的指揮風格……

    &esp;這已經足以石錘天魔宮與官府之間的勾連了。

    &esp;其後征北軍與天魔宮一東一西夾擊鎮北軍的套路，張楚也琢磨出了一點道道。

    &esp;這，應該就是冉林應對霍青以空間換時間，而實施的“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遊擊戰法。

    &esp;玄北州之局勢，已成泥潭。

    &esp;征北軍陷在其中，隻能被鎮北王府一點一點的耗死。

    &esp;相比為了保持“玄北州還未盡陷敵手”這點政治上的象征意義，死守南四郡，眼睜睜的看著征北軍被鎮北王府一點點耗死。

    &esp;冉林這一手退守燕北州，聯手天魔宮將鎮北軍封鎖在玄北州，化被動為主動。

    &esp;玄北州畢竟隻是一個州。

    &esp;戰略縱深有限。

    &esp;經曆五載北蠻入侵，以及今歲的旱災侵襲之後。

    &esp;戰爭潛力也極其有限。

    &esp;隻要能將鎮北軍封鎖在玄北州之內，斷絕其糧草和兵源來路，無論霍青作戰指揮的段位有多高，也玩兒不出什麽花活兒。

    &esp;至多一載，鎮北王府就會被鎮北軍硬生生拖垮！

    &esp;北蠻人？

    &esp;北蠻人在玄北州打了，自身的戰爭潛力同樣已經耗得七七八八。

    &esp;如今不過是看在九州花花世界的麵子上，才會和霍青這個宿敵聯手，提供鐵騎為霍青征戰。

    &esp;一旦他們在霍青的身上看不到希望。

    &esp;他們立馬就會反手一刀捅死霍青，再榨幹玄北州的資源，退回天極草原！

    &esp;冉林這一手，不可謂不高明，當得起名將之稱！

    &esp;但張楚依然不看好冉林。

    &esp;他也算得上是久經沙場的宿將，知曉再高明的戰略，也需要優秀的人來執行。

    &esp;冉林的這一手是高明。

    &esp;可執行戰略，都是些什麽人？

    &esp;征北軍的殘兵敗將。

    &esp;天魔宮的烏合之眾。

    &esp;這種兵馬，能當得起什麽大用呢？

    &esp;就算他冉林能化腐朽為神奇，穩紮穩打將這四十萬人馬磨礪成可堪一戰的強軍。

    &esp;但兵法有雲，久守必失。

    &esp;他們可以打退鎮北王府一次。

    &esp;打退鎮北王府兩次。

    &esp;這對鎮北王府來說，都算不上傷筋動骨。

    &esp;而鎮北王府……

    &esp;隻要能贏他們一次，衝出玄北州！

    &esp;就虎入深山，龍歸大海了。

    &esp;張楚看得明白。

    &esp;但他也沒什麽好的辦法。

    &esp;鎮北王府挑選的開戰時機，很巧妙。

    &esp;九州武林大聯盟成立在即，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兵和鎮北王府開戰，節外生枝。

    &esp;要打，他肯定也要等到坐穩了九州武林大聯盟副盟主之位，抓穩大義之後。

    &esp;而且時候也還沒到……

    &esp;他出兵，隻有一個先決條件。

    &esp;那就是能贏。

    &esp;而且還必須是一戰定乾坤。

    &esp;他不可能拿麾下兒郎的性命，去和鎮北王府打消耗戰……

    &esp;而這一戰。

    &esp;三大軍閥雖然打出大決戰的氣勢。

    &esp;但鎮北王府一方，至始至終都留有十萬兵馬在太白府大本營。

    &esp;留給他張楚的。

    &esp;隻要他一舉旗。

    &esp;那十萬兵馬立刻就會突襲太平關！

    &esp;換言之。

    &esp;他雖還未舉旗。

    &esp;但其實他已經進場。

    &esp;替冉林和李正他們，牽製住了鎮北王府十萬兵馬。

    &esp;這已經是眼下最好的態勢。

    &esp;……

    &esp;不出張楚所料。

    &esp;武曲縣之戰，最終以三方各自鳴金收兵收場。

    &esp;二十餘萬鎮北軍，退回太白府大本營修正。

    &esp;十數萬征北軍，退出燕北州修成。

    &esp;十餘萬天魔宮大軍，進駐武曲縣。

    &esp;黑幽幽的鴉羽大旗，插在了武曲縣低矮的城頭上……

    &esp;表麵上看。

    &esp;天魔宮似乎是此戰最後的贏家。

    &esp;但散落在那數百裏山林、平原之間的二十餘萬亡魂，肯定會有不同的意見。

    &esp;狼煙起。

    &esp;哪有贏家……

    &esp;……

    &esp;臘月初六。

    &esp;張楚趕赴摩天峰前夜。

    &esp;孫堅帶著一份特別的賀禮，秘密進入太平關。

    &esp;……

    &esp;亮堂堂的旭日殿上。

    &esp;一顆用石灰硝製過的死人頭，擺在張楚的案幾前。

    &esp;張楚看了好幾眼，不記得自己曾見過此人。

    &esp;他將目光移到堂下畢恭畢敬的垂手而立的孫堅身上，淡聲道：“這是誰？”

    &esp;他倒是沒有多想。

    &esp;縱然前方他不允天魔宮的人馬北上，讓他與李正的交情，出現了間隙。

    &esp;他也不相信，李正會在這個檔口，送一顆無關緊要的死人頭來惡心他。

    &esp;孫堅摘了惡鬼麵具，一張許久未見陽光的反正麵頰，在燈火照耀下，反射著不太健康的灰白色：“回楚爺，此乃劍藏的首級。”

    &esp;“劍藏？”

    &esp;張楚聽著耳熟，可回想好幾息，還是未想起來此人是誰是：“何人？”

    &esp;堂下的孫堅聞言，一時竟無言以對。

    &esp;這就是楚爺現在的境界嗎？

    &esp;連從他手中奪走了玄北武林盟主之位的人物，都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esp;人頭都送到他麵前了，他竟還記不起此人是誰來……

    &esp;他一揖到底，木然的回應道：“回楚爺，此人是新任玄北武林盟主。”

    &esp;“哦。”

    &esp;經他這麽一說，張楚終於記起此人是誰了。

    &esp;雲外宗當代傳人，樂清揚的衣缽弟子……

    &esp;“怎麽，你大哥打得過樂清揚了？”

    &esp;張楚輕聲問道，語氣依然平平淡淡的，沒有多大起伏。

    &esp;孫堅畢恭畢敬的回道：“正哥與那老狗交手五十合，那老狗負傷遁逃，不知所蹤。”

    &esp;張楚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

    &esp;他是不齒樂清揚的為人。

    &esp;但樂清揚的實力，他還是認同的……好歹也是前玄北江湖第一飛天，二品宗師，九州江湖上都有名有姓的人物。

    &esp;李正入飛天才多久？

    &esp;都打得過樂清揚了？

    &esp;不過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也正常。

    &esp;那樂清揚要是個有血性的飛天宗師，以他二品之神，也不至於混得這般蹉跎。

    &esp;再者說，眼下西涼州那片人間地獄，於李正應當是如魚得水，他接連鯨吞了無生宮與天傾軍，境界有所提升才是正常的。

    &esp;隻是……

    &esp;入魔越深，越不可自拔。

    &esp;這算好消息嗎？

    &esp;“多此一舉。”

    &esp;張楚輕聲道。

    &esp;孫堅：“您大人有大量，自是不會將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放在眼中，但這總歸是正哥賀您登上九州武林大聯盟副盟主之位的一份心意，萬請您不要嫌棄。”

    &esp;“嗬嗬。”

    &esp;張楚笑了笑，輕言細語道：“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esp;孫堅連忙一揖到底：“屬下惶恐……”

    &esp;張楚沉默了片刻，輕歎道：“你們在玄北州少殺點人，就是最好的賀禮了。”

    &esp;說著，他隨手拿起案頭上的一摞文書，扔到了孫堅腳下。

    &esp;孫堅撿起來，快速翻看了幾眼，慌忙單膝點地，驚惶的高呼道：“屬下惶恐……”

    &esp;這些文書。

    &esp;乃是北飲郡與封狼郡幾個門派、豪商，因天魔宮屠戮無辜之事，聯名奏請北平盟主持公道的文書。

    &esp;天魔宮雖聚兵馬與鎮北王府開戰。

    &esp;但並未起義。

    &esp;也就是說，天魔宮仍是江湖門派。

    &esp;而張楚雖早已卸任玄北武林盟主一職，但他即將上任九州武林大聯盟副盟主之事早已傳遍九州，這些被天魔宮禍害的苦主，自然是找北平盟哭訴。

    &esp;當然，他們也隻能找北平盟哭訴。

    &esp;找新任玄北武林盟主藏劍？

    &esp;藏劍自張楚晉升二品後，就偃旗息鼓了，隻當沒玄北武林盟主這個位置。

    &esp;找朝廷？

    &esp;朝廷跟鎮北王府打得如火如荼，自顧都不暇了，那會因為他們這些屁民，去找坐擁十幾萬兵馬的天魔宮的麻煩。

    &esp;就是張楚。

    &esp;現在也不可能因為這些事，真去找李正的麻煩。

    &esp;隻能裝聾作啞，權當沒收到這些文書。

    &esp;當然，這也說得過去。

    &esp;畢竟，他要後日才正式成為九州武林大聯盟的副盟主。

    &esp;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esp;“起來吧。”

    &esp;張楚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不鹹不淡的說道：“人又不是你殺的，你惶恐個什麽勁兒。”

    &esp;孫堅沒敢動。

    &esp;他久離太平關，少與張楚接觸，再見麵，隻覺得自家這位大佬越來越深不可測，不怒之時已如驚雷暴殛，令人心驚肉跳。

    &esp;他強撐著回道：“正哥久不理宮中俗務，宮中事務皆有屬下一並打理，而今麾下兒郎造下殺孽，屬下當有馭下不嚴之罪。”

    &esp;“想幫你大哥背鍋啊？”

    &esp;張楚輕叩著茶碗，背靠著座椅，淡淡的笑道：“我北平盟的規矩，你不是不知，這口鍋，你覺得你背的動嗎？”

    &esp;孫堅不敢再言。

    &esp;按照北平盟的規矩，此等濫殺無辜，千刀萬剮都是輕的！

    &esp;他是忠心。

    &esp;但他不頭鐵。

    &esp;“哢。”

    &esp;張楚合上茶碗，輕輕放到案頭上，道：“懲罰，不是目的，改過才是目的。”

    &esp;“這些文書，你帶回去，呈給你大哥看看……”

    &esp;“替我告訴他，他要還認我這個大哥，就好好拾到拾到他手下那些垃圾。”

    &esp;“我明日啟程，趕赴摩天峰。”

    &esp;“等我回來，要還有這種文書出現在我麵前……”

    &esp;他輕歎了一聲：“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道理，不用我再教你們吧？”

    &esp;平心而論。

    &esp;天魔宮這一次北上。

    &esp;李正沒有再對大開殺戒，屠戮無辜。

    &esp;傷天害理的，是他手下那些人渣滓。

    &esp;是礙於形式，以及他和李正這麽多年的交情。

    &esp;張楚才沒有直接越過李正，讓風雲樓做事。

    &esp;但如今他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

    &esp;李正要還管不了他手下那些人渣滓。

    &esp;張楚就隻能幫他管了……

    &esp;孫堅聽聞，連忙回道：“您放心，屬下這次回去，一定勸正哥整頓軍紀，違者殺無赦。”

    &esp;張楚歎聲道：“但願吧……好了，兵荒馬亂的你來一趟也不容易，我命人準備了雜碎湯，你吃完歇歇再走吧。”

    &esp;“哎。”

    &esp;孫堅長出了一口氣，腆著臉笑道：“屬下在西涼州的時候，就惦念這一口，是咱張記雜碎湯吧？”

    &esp;張楚沒好氣兒的瞪了他一眼：“你還想老子親自去給你做雜碎湯？滾吧！”

    &esp;“哎，屬下這就滾，您多保重！”

    &esp;孫堅站起來，作著揖，麻利的退出了旭日殿。

    &esp;張楚獨坐在殿上，與案幾上的死人頭四目相對。

    &esp;許久。

    &esp;他忽然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esp;這鬼世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兒啊……

    &esp;就在他起身準備回府之時，殿外的甲士快步進來，揖手道：“盟主，梁副盟主回來了！”

    &esp;張楚一喜，立刻回道：“快請他過來。”

    &esp;“喏。”

    &esp;甲士揖手，匆匆離去。

    &esp;不一會兒。

    &esp;風塵仆仆的梁源風火火的衝進旭日殿中，“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那邊還有一大堆事兒呢！”

    &esp;張楚沒好氣的撇了撇嘴，說道：“你真好意思，我明兒就要離關了，你倒好，愣是在燕北州逍遙到現在才回來。”

    &esp;梁源長猛地一挑眉梢：“你的事是事兒，我的事兒就不是事兒了？”

    &esp;張楚：“你少跟我上綱上線，我啥意思，你不懂？”

    &esp;梁源長不屑的“嘁”了一聲，大步走到手邊首座上，剛要催促張楚快點說事兒，目光就瞥見了案幾上人頭，驚訝的問道：“咦，這是誰的人頭？”

    &esp;張楚：“藏劍的，李正派人送來的。”

    &esp;梁源長聞言一笑：“樂清揚那老貨栽了？”

    &esp;張楚點頭：“不足為奇。”

    &esp;梁源長：“還是有點驚訝的，我現在，應該還打不過那老貨。”

    &esp;張楚搖頭：“你和李正的路不一樣。”

    &esp;梁源長再次“嘁”了一聲：“不需要你安慰我，打得過就是打得過，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我梁源長混了半輩子江湖，這點勇氣，我還是有的。”

    &esp;他說的是承認自己不如人的勇氣。

    &esp;張楚笑了笑：“閑話容後再敘，你無生宮的人馬，無須再費心思，我已經盡數安排妥當，等人到齊後，騾子會幫你整合，整合完畢後再交到你手上，明日我就要趕赴摩天峰，家裏邊，就拜托大師兄你了。”

    &esp;梁源長鄭重的點頭：“分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