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晌午時分。

    &esp;蒼涼的山林內，已遍布密密麻麻的墓丘。

    &esp;裏邊躺著的，都是鎮北軍將士。

    &esp;北蠻人不配立墓。

    &esp;他們隻配躺萬人坑。

    &esp;紅花部陣亡的弟兄，要帶回太平關安葬。

    &esp;隻有鎮北軍的將士，要在此間長眠。

    &esp;鎮北軍，擴充得太快了。

    &esp;快得連一份詳盡的士卒籍貫冊都沒有。

    &esp;快得連同一伍的士卒，都還來不及了解袍澤的出身。

    &esp;張楚無法送這些戰死他鄉的弟兄落葉歸根。

    &esp;眼下的玄北州，這些弟兄可能也沒有家了。

    &esp;或許還算好。

    &esp;男兒走四方，走到哪裏，葬在哪裏，天下的青山都一樣。

    &esp;至少，他們還有這多袍澤弟兄作伴。

    &esp;黃泉路上，就不害怕了……

    &esp;“送少帥！”

    &esp;張楚擎著鎮北軍的軍旗，立在密密麻麻的墓丘前方，高聲唱喏道。

    &esp;鎮北軍前後左右四軍主將抬棺，中軍主將高舉著“霍”帥旗走在前方，在十數萬鎮北軍將士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向張楚身前的墓坑。

    &esp;棺槨是就地取材，用玄北州最常見的紅鬆木造的。

    &esp;就和張楚身前的墓坑一樣寒酸。

    &esp;遠遠配不上霍鴻燁的身份。

    &esp;霍鴻燁乃是列侯之子，世襲王之孫，乃是夠資格修塚的。

    &esp;但張楚覺得，相比另尋風水地，修墓建塚，風光大葬。

    &esp;霍鴻燁會更願意躺在這片洗刷恥辱之地，與他的部下們一起永眠……

    &esp;他望著霍鴻燁的棺槨落入墓坑中。

    &esp;看著中軍主將取下“霍”字帥旗覆蓋在棺槨上。

    &esp;看著一把把浮土，漸漸淹沒霍鴻燁的棺槨。

    &esp;心頭分不清是喜是悲。

    &esp;他與霍鴻燁算不上朋友。

    &esp;也算不上仇敵。

    &esp;但這麽多年處下來。

    &esp;但這麽多恩恩怨怨走過來。

    &esp;縱使不是朋友，也算是故人了……

    &esp;又一個故人，沒了。

    &esp;這江湖，越來越沒滋味兒了。

    &esp;“你死的時候。”

    &esp;一道蒼老的聲音，突兀的在張楚身畔響起：“本王也會給你修這樣一座墓。”

    &esp;張楚眼神空洞的偏過頭，才發現，霍青不知何時來的，就站在他身畔，距他不過數尺之地。

    &esp;他還是老樣子。

    &esp;皓首赤衣，形如百戰老卒。

    &esp;但不知是不是錯覺，張楚總感覺眼前的霍青，背脊佝僂許多，身形也沒他記憶中的那般魁梧，負著手的樣子，有了幾分真正的老人模樣。

    &esp;他也在看霍鴻燁的墓。

    &esp;沒看張楚。

    &esp;張楚忽然笑道：“後悔嗎？”

    &esp;霍青微微頷首，不鹹不淡的說道：“有點。”

    &esp;張楚曾以為，到了他有資格與霍青對話的哪一天，他肯定會有很多話，要質問霍青。

    &esp;但真到了這一天後，他才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那麽多話要對霍青說。

    &esp;毫無意義……

    &esp;直到，霍鴻燁的墓丘攏起，霍青才再次開口問道：“聽說，鴻燁，走之前，告訴你，他不想做賣國賊，是嗎？”

    &esp;張楚上前，以手作刀在霍鴻燁的墓碑上刻下“鎮北軍少帥，霍鴻燁之墓”，聞聲頭也不回的回道：“你會因為他這句話，斬斷與北蠻和西域諸國的聯係嗎？”

    &esp;霍青沒有遲疑，徑直回道：“不會。”

    &esp;張楚：“那你問這個，有什麽意義呢？難道你也想告訴我，你也不想做賣國賊？”

    &esp;霍青並沒有因為他這句話而發怒，隻是淡淡的說道：“你不配。”

    &esp;張楚：“我配不配，你沒資格決定。”

    &esp;霍青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蒼老的眼眸如同深淵一般深邃，一眼看不到底，卻令人不寒而栗。

    &esp;“滾吧。”

    &esp;他輕聲說道。

    &esp;沒有威脅。

    &esp;張楚沒動，再度問道：“何日攻打我太平關，我提前做好準備，迎一迎你……”

    &esp;霍青輕蔑之極的“嗬”了一聲，渾濁的眼眸中卻透出陣陣森冷之意：“你算什麽東西？”

    &esp;張楚聽後，心頭卻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怒。

    &esp;亦或者，該替霍鴻燁感到悲哀。

    &esp;霍青這不是在羞辱他。

    &esp;他是在述說一個他眼中的事實。

    &esp;即便是他張楚已擁兵二十萬。

    &esp;即便他張楚已是二品之境。

    &esp;霍青依然沒將他張楚視為對手。

    &esp;連霍鴻燁算是死在他的手上，他都不打算來找他張楚報仇。

    &esp;換言之。

    &esp;霍鴻燁的死，都無法令他怒而興兵，改變他的布局。

    &esp;某種意義上。

    &esp;這或許也算是一種純粹。

    &esp;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計代價。

    &esp;連親孫子的命，都可以計入代價之內。

    &esp;哪怕……

    &esp;他是真的很哀傷於孫子英年早逝。

    &esp;非常事。

    &esp;果然隻有非常人才能做得出來。

    &esp;但他的目的是什麽呢？

    &esp;爭天下？

    &esp;他這一脈都已經斷根了，就算是爭得了天下，又有什麽用？

    &esp;還是說……

    &esp;報仇？

    &esp;張楚不知道。

    &esp;他也不急著深究。

    &esp;是疣子，總會自己冒出來的。

    &esp;且行且看便是……

    &esp;他與霍青錯身而過，下令道：“弟兄們，回家了！”

    &esp;侍衛牽來青驄馬，張楚跨坐到馬背上，向太平關行去。

    &esp;十數萬鎮北軍將士，默默的跟在他身後，與紅花部合流。

    &esp;山林間。

    &esp;很快就隻剩下那個赤衣老人，背著手，佇立在漫山遍野的墓丘前。

    &esp;大軍行至一個山丘之上，張楚回首望去。

    &esp;就隻見呼嘯的北風，拂亂了霍青花白的長發，說不出的蒼涼……

    &esp;他搖了搖頭，回首繼續前行。

    &esp;他覺得，自己還是該慶幸。

    &esp;慶幸，自己有二品的境界。

    &esp;慶幸，自己有武林大聯盟副盟主的護身符。

    &esp;若他還是條雜魚。

    &esp;霍青肯定隨手就把他打殺了。

    &esp;也就因為他不是雜魚，沒那麽好殺。

    &esp;殺了他還勢必會引起大聯盟的反噬。

    &esp;霍青才沒有動手。

    &esp;霍青懼不懼大聯盟反噬，張楚不知道。

    &esp;但他知道，霍青肯定不願意因為他，改變自己的布局。

    &esp;隻是，這份慶幸中。

    &esp;夾雜了太多的憤怒和不甘。

    &esp;還有什麽，比報不了仇更令人感到悲哀的呢？

    &esp;當然是仇人就站在你跟前，你卻連率先出手的勇氣都沒有。

    &esp;在絕對的實力差距之下。

    &esp;連他修的“無雙意”，似乎都成了一個笑話。

    &esp;“一品之境啊！”

    &esp;張楚眺望著南方的廣袤河山，突然覺得，自己還應該更努力一點。

    &esp;和平。

    &esp;要麽靠法律。

    &esp;要麽靠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