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家人

字數:7768   加入書籤

A+A-




    張楚拖著沉重的身軀,慢慢挪進張府。

    聞聲迎出來的知秋和夏桃,見了他仿佛失了魂,隻剩下一副軀殼的模樣,視線瞬間就被水汽淹沒。

    她們從未見過自家男人這個樣子。

    從未!

    他總像是一座大山。

    無論多大的風雨,到他這裏,就為止了!

    現在,這座大山,幾乎要被外界的風雨,壓到了……

    “老爺。”

    知秋的眼眶中蕩漾著淚光,但她還是使勁兒擠出了一個溫婉的笑臉,朝他福了一福,輕聲說道:“您是先沐浴,還是先吃飯呢?”

    娘走了,她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現在,這個家的男主人要累倒了,她就必須要把這個家撐起來。

    夏桃沒她那麽堅韌。

    她見了張楚這個樣子,心疼得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獸一樣“嗚嗚”低鳴著,張開雙臂撲向張楚。

    見她撲過,張楚卻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猛的向旁邊一躍,大喊道:“別靠近我,我身上全是人血……”

    他不忌諱殺人。

    那些人活著的時候他都沒忌諱過。

    死了他當然更不會忌諱。

    他隻是覺得自己現在很髒……

    連肚子裏都是人血。

    夏桃被他的喊聲嚇住了……

    這是張楚第一次吼他。

    她眼睛裏淚水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簌簌”的往下掉。

    張楚看著她,心裏特別特別的煩躁,但還是強行擠出一抹笑容,努力放緩了聲音說:“是相公不對,你相公身上髒,你身上幹淨,別碰相公……”

    夏桃委屈的點頭。

    張楚扭頭看向知秋:“準備熱湯,越熱越好……”

    知秋不敢遲疑,應了一聲就往小跑著往夥房興趣。

    然而她一轉身,眼眶裏的淚花也同樣止不住的一個勁兒往下掉。

    她不是被張楚的喊聲嚇住了。

    她隻是心疼自家男人。

    他這幾天到底經曆了什麽?

    會讓他覺得自己身上髒,讓桃子碰一下都不肯……

    ……

    浴桶裏的水換了兩次,洗出來的水還帶著淡淡的血色。

    張楚坐在滾燙的熱水裏,抓著一條汗巾狠命的搓著自己,將自己刀槍不入的皮膚都搓得像煮熟的大蝦一樣。

    “嘭嘭嘭。”

    低低的敲門聲傳來

    張楚沒回頭,徑直說道:“知秋嗎?你去歇著吧,我這兒不需要你幫忙。”

    敲門聲停歇了一會兒。

    “吱呀。”

    張楚一回頭,就見知秋拿著一條汗巾走了進來。

    他一皺眉,正準備說話,就見到了知秋眼神中的倔強,登時就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夫妻連心。

    就像他隻說了一句“我身上髒”,知秋就心疼的淚如雨下。

    她知道,他肯定是在外邊經曆了什麽他很不願意回憶的事情,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知秋進來一句話都沒說。

    但張楚依然明白她的意思……夫妻一場,你幹淨,我陪著你幹淨,你髒,我陪著你髒。

    他也什麽都沒說,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就把腦袋擱到木桶邊緣,安心的讓她給自己搓背。

    “剛剛嚇到桃子了吧?”

    “沒,她這會正在生自己的悶氣呢,惹您生氣了。”

    “我沒生氣,剛才是我不對,無論如何,我都不該衝她嚷嚷。”

    “沒事,她您還不了解嗎,就是個小孩兒心性,妾身待會給她做一屜豆沙包,她就什麽都忘了。”

    “嗯,這幾日家裏一切都好吧。”

    “一切都好,這幾日李正和騾子輪流帶人守在家門外,唯恐您不在,有賊人來家裏搗亂。”

    “嗯,他們倆還是靠得住的……”

    小兩口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家長裏短。

    張楚那顆煩躁不安的心,漸漸的安定下來了。

    沒過多久,知秋就聽到了輕微的鼾聲。

    她一偏頭,才發現張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著了。

    但哪怕是睡著了,他的眉頭也依然皺成了一團。

    知秋用手輕輕去撫,但怎麽撫都撫不平……

    她咬著牙,不想讓自己的淚掉下來。

    她知道,哭幫不上自己的男人。

    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但她就是忍不住。

    她就是心疼。

    錦天府那麽多老爺們呢!

    憑什麽什麽事都要自家男人去扛?

    合著你們的命金貴,我家男人的命就不值錢麽?

    “您呐,怎麽就這麽不聰明呢!”

    她用蔥白的食指,輕輕點著張楚皺著一團的眉頭,話都還沒說完,淚就掉下來了,“為了一群不相幹的人,去拚死拚活,真的值得麽?”

    他是全世界對她最好的人。

    她的心裏,隻容得下他和妹妹。

    若能換他少皺一次眉,哪怕整個錦天府裏的人都死光了,她也不在乎。

    哪怕她那一對名之為父母的人,現在也還住在這座城裏。

    ……

    張楚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他睜開雙眼,目光沒有焦距的望著房梁。

    耳旁似乎還縈繞著北蠻兵“烏拉”、“烏拉”的叫喊聲。

    還回蕩著那些守城士卒,抱著北蠻兵從城牆上墜落下去的最後一聲呼喊。

    眼前似乎還能看到,猶如蝗蟲過境一般的密集箭雨……

    好半晌,他才猛然回過神來,自嘲的笑了笑。

    一將功成萬骨枯。

    看來自己果然不是做將軍的料。

    才打了三天仗,他覺得自己老了十歲。

    他從床上爬起來,取出一件白袍裹上,慢悠悠的走出房門。

    “老爺,您起來啦。”

    “老爺,您餓麽,鍋裏該給您熱著飯菜呢。”

    府裏的下人們見了他,臉上都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隻有他在這個家裏走動的時候,府裏的這些個下人們心裏才有底氣。

    張楚一路胡亂的點著頭,走到前院,就見知秋和石頭站在梅花樁上用樁功打熬樁功,夏桃百般無聊的坐在一旁瞧著他倆發呆。

    “阿爸。”

    石頭遠遠的就望見了張楚,激動的拉了拉身側的知秋,磕磕巴巴的大喊道:“阿爸!”

    沉浸在觀想狀態中的知秋被石頭喚醒,她見了張楚,笑著從梅花樁上跳下來:“老爺,您睡醒……”

    “咚。”

    她的話都還沒說完,就被一聲低沉的悶響給打斷了。

    張楚順著悶響一定神,見石頭站在院子裏,腳下的青石條已經裂開一片密集的蜘蛛網裂痕。

    他的眼神頓是一凝。

    這孩子修習樁功才多久?

    怎麽可能會有如何強悍的力道?

    他大步走過去,才發現石頭剛剛砸出來的裂痕,竟然是地麵上最淺的裂痕。

    “石頭,幹娘不是告訴過你嗎,從梅花樁上下來的時候,一定要輕一點嗎?”

    知秋撫摸著石頭的頭頂,就像是在摸一隻小狗兒一樣。

    石頭一臉無辜,還在對知秋指張楚,磕磕巴巴的說道:“阿爸、阿爸。”

    “這孩子是什麽時候能將石板踩裂的?”

    張楚蹲下身,仔細打量著地上的裂痕,問道。

    知秋沒什麽感覺,回想著說道:“好幾日了吧,這孩子收不住自己的力道,這幾日沒少弄壞家裏的鍋碗桌椅。”

    張楚想了想,抬起右手牽起他,溫言道:“孩子,你拉阿爸試試?”

    石頭歪著頭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手,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才理解了張楚的意思。

    也不見他如何做事,手上便陡然發力!

    張楚右手小臂上的肌肉瞬間隆起。

    石頭腳下的青石板再度崩裂。

    “好了孩子!”

    張楚麵不改色的輕聲說道,心頭卻已經翻起驚濤駭浪。

    天賦異稟!

    這才是真正的天賦異稟!

    這孩子手下竟不下千斤之力!

    他習武才多久?

    張楚仔細一回想,驚駭的發現,從他將石頭撿回張府,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到一個半月!

    更變態的是,如此強悍的力道,石頭的骨骼竟然完全沒有承受不住他力量的跡象!

    想當初他突破八品後,以青石條量力,單手力量超過一千三百斤,臂骨就疼得像針紮一樣!

    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思著,九品武者之下,這孩子打誰誰死!

    這意味著,這孩子若是練髓,一轉就相當於別人二轉!

    這意味著著,這孩子於在三品,有真正的無敵之姿!

    石頭見張楚望著自己,咧著嘴,朝張楚露出了一個憨憨的笑容:“阿爸。”

    張楚側過頭問知秋:“你教的?”

    知秋:“妾身是教他喊阿爹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他一開口就阿爸。”

    張楚想了想,點了點頭:“應該是雁铩郡那邊傳過來的口語。”

    頓了頓,他又道:“這孩子控製不住自己的力道,你們帶太危險了……他以後跟著我吧!”

    知秋沒意見:“您拿主意吧!”

    張楚牽著石頭轉身往客廳走去:“走吧,跟阿爸吃飯去。”

    石頭走了兩步,突然又拽住了張楚,扭頭吹了一聲口哨,口哨聲一傳出,他那條掉毛的邋遢老狗,就從夥房那邊鑽了出來,搖頭擺尾的圍著石頭繞圈圈。

    石頭也不在乎自己身上幹幹淨淨的雪白練功服,彎下腰就把老狗夾在腋下。

    老狗竟也不覺得難受,還夠著脖子去舔石頭的臉。

    張楚瞧著,倍兒有喜感。

    “來人!”

    他高聲喊道。

    一名玄武堂甲士匆匆走進來,躬身道:“幫主。”

    “通知李堂主和羅堂主過來見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