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山林起了薄霧，像牛奶色的雲層輕飄飄遊移著，似夢如幻顯出山體輪廓。

    抽泣聲自山道上傳來。

    小女孩坐在積水的山道上，淋得濕漉漉的小狐耳垂在發絲邊，她耷拉著腦袋抽噎著，一條白絨絨的小尾巴垂在水坑邊，沒精打采。

    “那不是狐狸家的小雜種嗎？”

    霧氣飄搖，顯露出鬆樹的輪廓。

    一胖一瘦兩個猴族男孩正掛在山道上方橫出的鬆樹上，胖的那個抄著手嘴裏還嚼著什麽，瘦的那個倒掛在樹枝下，靈活的尾巴彎曲遊曳。

    “你看她，好像是被家裏人丟掉了喔。”小胖子嚼著吃食幸災樂禍，“不過這算好的了，我媽說要是在以前，混血雜種都得打死打殘了丟出去。”

    “聽說現在族裏接受混血了，”小瘦子倒掛著癟嘴，“也不知道為什麽。”

    “說到底就是負擔，就算少一個兩個也沒人在意的，”小胖子“呸呸”吐掉餅渣，摩拳擦掌笑起來，腮幫子肉抖了幾抖，“哎你說狐狸會不會遊泳？上次那兔小子刨兩下就淹死了，狐狸會不會堅持久一點？”

    “你可以試試。”小瘦子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雲霧遊移，一束金色陽光穿過雲層投射在山道上。

    小女孩抽噎著轉過臉來，盛滿淚水的異色瞳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瑰麗如寶玉，瀲灩若琉璃。

    樹上兩人同時愣住了，一眨不眨看著她的眼睛。

    她臉上還掛著淚珠，小嘴緊緊抿著，喉嚨裏仍舊有哽咽聲，手指緩慢抬起，直直指向鬆樹上的人——

    嘶……

    一縷黑氣自指尖盤繞而起，霎時化作鋪天的亡魂蝠影旋轉而上，發出淒厲嘶鳴——！

    轟！

    鬆樹在一瞬間燒焦炸裂！漆黑枝幹卻無絲縷煙霧騰起，仿佛瞬間被抽取了生命力，隻餘下枯槁的殘枝。

    兩道漆黑的身軀接連跌落在山道上，漆黑焦枯已看不出人樣。

    蝠影盤繞，亡魂呼號，漸化作流風散去。

    “嗚……”

    小女孩抽噎著，緩慢站起身，擦了擦淚水。

    “媽媽說……不可以欺負人……也不可以任人欺負……”

    淚汪汪的異色瞳注視著山道上漆黑的屍體，她清秀的小臉上雙眸清澈，稚嫩的嗓音抽抽噎噎，卻令人不寒而栗。

    “小若……很聽話的。”

    已近初夏，雨水越漸多起來。

    伽蘭黛爾的花木草葉在雨水滋潤下越發茂盛蓬勃，青山連綿，綠野一望無際，唯雪山依舊帶著雪白的帽子，鑲嵌在遙遠天邊。

    灰暗的天幕水簾相連，浮空之城眾星拱月懸於穹頂之上，飛瀉的瀑布夾帶著花瓣自九天注入星靈湖。

    愛倫伊斯。

    星羅神殿。

    漆黑的穹頂銀星交織成星座，混沌光亮的地麵清晰倒映著星辰，如鏡麵儼然倒映著另一處浩瀚星空。

    長廊在星光下閃爍。

    少年坐於廊間，長長的漆黑鬥篷拖於地麵，一對纏滿繃帶的羽翼垂落身後。

    他望著星空，側臉鍍著星光，鬥篷下幾縷柔順發絲垂落。

    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自空中劃過。隨著動作，神殿穹頂的星光交織成線，光輝熠熠。

    他一筆一劃，睫毛、鼻尖落了星光，側臉輪廓亦暈在柔和星輝裏，像個興致盎然的孩子專注畫著畫。

    老人立在旁側，白袍及地，肅穆的臉龐上半張麵具泛著光。

    “沒趣……”

    半晌，白皙手指緩慢放下。少年淡淡抬起睫毛，掃向旁側的老人：

    “花陵玄，不如你給我跳個舞？”

    老人立在原地，麵無表情，眼神呆滯，像一尊雕塑，連衣角都不曾顫動半分。

    少年冷笑一聲，隨手拎過酒壺，仰頭灌下。

    四下靜寂，星海浩瀚。

    腳步聲很清晰。

    少年隨手扔下酒壺，起身揚長而去，隱沒於黑暗。

    穹頂遼闊，星河流轉。

    唯留下老人孤立於星海長廊間，仿佛洪荒年代一處萬古枯木。

    “老師。”

    金發透著暖光，漫天星輝間如朝陽蓬勃溫暖，卻又格格不入。

    清雪鏡立於星海之下，金發垂散，素白的長袍及地，蔓延的月桂枝葉雋秀華美。

    “來了啊……鏡。”

    玄老緩慢轉過身來看著他，目光溫存和藹，與先前肅穆呆滯的模樣判若兩人：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清雪鏡頷首：

    “誘捕行動已正式開始，各方部署也在加緊進行，請老師放心。”

    “很好。”玄老點頭，“今年是你輪值聖殿，諸事繁忙。我本想著定有忙不過來的地方，是否該加派些人手給你幫襯……沒想到你做得這般好，我很欣慰。”

    “你的計劃很詳盡，細節也很周全。”他淡淡一笑，右臉半張麵具泛著冷光，“就算月神有三頭六臂，恐怕也難逃此劫。不死之身……我倒想看看，倘若被切成千萬肉塊，他是不是還有本事複原？”

    千翎從夢中驚醒，窗外細雨正瀟瀟簌簌，將天地相連。

    天空灰蒙蒙飄滿烏雲，像是被森林的枝巔所撐起。

    她望著窗外雨簾發呆，鹹濕的水汽彌漫在空氣裏，夾帶著森林獨有的蒼鬱氣味。

    身上暖融融的，蓋著雪白輕薄的被褥。

    叮嚀……

    窗下懸掛的小銀鈴隨風轉動著，發出輕靈聲響。瀟瀟雨霧間淡藍色的風信子微微飄搖。

    她眨了眨眼，目光一點點移向屋內，入目是熟悉的家具、桌椅，又望向床頭圓木小桌上那盆白色鈴鐺花。

    風淺淺，雨瀟瀟，鈴鐺花正搖擺著小腦袋。

    有那麽一瞬間，她有點分不清這是哪裏了。

    千翎在被子裏翻了個身，像隻蝦米蜷成一團，暖融融又泛起睡意。

    枕頭和被子都柔軟而清涼，透著股暖融融的味道，看來是新洗後在太陽下曬足了的……舒服安心得不得了。

    她忽然緩慢睜開眼，腦子裏清醒了些，湊近了枕頭一些，仔細嗅了嗅。

    果然……她就覺得這枕頭被褥雖然洗了又曬了，但還是餘留著一絲淡淡的熟悉氣息……

    是小月的味道啊……

    那個香香軟軟像團小棉花的……她的小月的味道。

    雖然他長大了，長高了，模樣脫了稚氣，發色也由銀色變成了黑色，可奶香奶香的味道一點都沒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