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瀑布間那道若隱若現的人影，清雪鏡眸底掠過一絲輕顫，幾乎壓製不住心底湧動的波瀾，想要上前，待看清那人樣貌，卻是腳步一滯仿佛被釘在原地。

    黎酒佇立原地好一會兒，這才緩慢邁步，沿著那塊巨大的岩石走上前端，遙遙望向瀑布前方的少年少女。

    縱使她九尾的狐狸活了近千年歲月，見過無數善惡美醜……

    也不得不感慨，眼前這著實是一對般配的璧人。

    心裏有個聲音，低低歎了口氣。

    她想起兩個月前，那個沒有翅膀的天使女孩，就那樣站在這塊瀑布中的石頭上，赤著腳穿著睡裙，向著天空大喊。紅了眼圈啞了嗓子，厚重的瀑布轟鳴聲，卻衝刷不盡她如誓言悲愴絕望的呐喊。

    ……

    ……

    “清雪鏡——！我總有一天會風風光光忘掉你的！”

    ……

    ……

    原來如此……竟然如此。

    難怪如此。

    清雪鏡清澈澄淨的眸子始終看著黎酒身後，似乎在等待什麽，直到確認不會有人從那後麵走出來了，才緩慢垂下睫毛，掩蓋了眼底的黯然失落。

    “鏡，這位就是……”花風妍打量著瀑布岩石上方氣質不凡的豐滿女人，眯了眯眼，“你朋友？”

    他隻是望著瀑布間的人影，垂落的淺金色睫毛，蓋不住眸底結著的濃重悲哀。

    “她不想見我……是嗎？吟風河穀的事，她終歸還是厭了我……是嗎？”

    沙啞酸澀的聲音，輕得如羽毛被風吹起。

    黎酒看著他，未作答。

    花風妍歪了歪頭，抬眼看向瀑布間的女人，唇角勾起一抹笑來：

    “我聽說，鏡的朋友在這裏。也不知是狐夫人的兒女，還是姐妹……”

    “隻是我們頂著太陽等了這麽久，少不了還是該出來見一麵吧？還是說……”

    “我雲上聖城愛倫伊斯兩名聖天使親臨，也不配蒙她召見？”

    黎酒打量著她，罷了淺淺一笑：

    “薔薇天使這玩笑可開大了。我們這等蠻夷之輩，怎會與堂堂聖天使相識來往。”

    清雪鏡眸光微微一閃：“狐夫人……這是何意？”

    黎酒抬眼看向他，神色平淡：

    “我們這裏沒有殿下要找的人，殿下請回吧。”

    清雪鏡深深注視著她，目光平靜：

    “狐夫人覺得事到如今，這樣的說辭我會信麽？”

    黎酒一笑：“信與不信，是殿下的事。黎酒還有諸多瑣事，就不送二位了。”

    說罷轉身拂袖離去，身後卻傳來少年的喊聲，這般急切慌亂，帶著不顧一切的執著。

    “我可以等！”

    她愣了愣，腳步停住，緩緩回身看去。

    天光明麗，瀑布水色瀲灩。

    那白衣的少年立在水邊，略顯蒼白的臉上一雙淺金色眸子清澈見底，透出堅定執著。

    薄唇輕顫，又喃喃道了一遍：

    “我可以……等。她生氣……我可以等；她不願見我……我也可以等。吟風河穀的事我有責任，她若是想撒氣，想責怪，我承受便是；即便她氣極要我償命……也未必不可。”

    黎酒愣住。

    “鏡！”花風妍臉色一白，急急抓住他的手，“你胡說什麽，你瘋了嗎！”

    “與你無關。”清雪鏡垂睫，抽回手來。

    “怎麽與我無關！”花風妍麵上掛著的笑容已盡數消散，一雙緋紅的瞳眸亮得嚇人，“我敬你重朋友情義，幾次三番私自離開愛倫伊斯，我也未曾多說一句。可現如今你竟要為這萍水相逢的所謂‘朋友’枉顧性命！到底是什麽狐媚子魅惑你至此——”

    “夠了。”清雪鏡冷冷看著她，一向溫和的眸底寒霜凝結，“花風妍，注意你的措辭。”

    她卻一笑，直視他的眼睛毫不避讓：

    “身為聖殿聖天使卻多番因私事擅離職守，清雪鏡，你可知我花風妍身為審判天使，有權先斬後奏，哪怕即刻將你就地正法也無人敢多說一句！”

    他眼底波瀾不驚，周身氣息冷冽：“你大可試試。”

    花風妍氣結：“你！”

    黎酒安靜望著這邊爭吵的兩人，若有所思垂下眼瞼。

    至少從表麵上來看，這少年倒是對小翎真心。

    雖不知這紅衣少女跟他到底什麽關係，但能確定的是，挑這個時候，當著這少女的麵將小翎的消息透露出去，絕對是得不償失的。

    她掃了一眼瀑布四周靜默佇立的天使衛兵，秀眉微蹙。

    女人瘋起來能做出什麽事，千年來她見得多了。

    “狐夫人。”正沉思著，少年溫存好聽的嗓音再次傳來。

    黎酒抬眼望入那雙清澈見底的淺金色眼睛。

    他一字一句，眼裏不帶一絲陳雜，像是夏日的天空與湖水，清澈得不染一絲塵垢。

    “請您轉告小翎，我就在這裏等她，多久都等。”

    黎酒睫毛微微一顫，卻是緩慢垂下了：

    “過去的事，便已經過去了。殿下與其這般苦苦等候，何不嚐試著珍惜身邊之人？”

    花風妍抿著唇，緩緩抬起眼望著麵前的少年，縱然這些年來，他再不曾溫和笑著多看她一眼。

    清雪鏡睫毛微垂，唇角緩慢顯出一絲苦澀笑意：

    “心意已定，今生不悔。還望狐夫人成全。”

    花風妍呆呆看著他，眸光微顫，漸漸眼角泛起水光，渾身止不住漸漸有些細微顫抖。

    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了。

    從孩童到少年，從青梅竹馬到形同陌路，這麽多年，她一直看著他、守著他，雖然從未得到過回應，可好在鏡一心撲在學習和修煉上，入主聖殿後更是傾注全力在愛倫伊斯的事務，連聖殿都很少踏出。

    他的心不曾給她，卻也從未給過別人。

    一直以來她守著的，不過是這般卑微的公平。

    可今天，就在今天，她就這麽眼睜睜、眼睜睜地看著，聽著，他說……

    心意已定，今生不悔。

    你終於……還是愛上了別人。

    薔薇怒放之處，萬人沉淪追捧。可她堂堂雲上聖城尊貴的審判天使，竟還不及獸人族一隻下賤的畜生。

    黎酒看了看那紅裙少女越發通紅的眼睛，周身隱有的殺機，又看向旁側麵容堅定的金發少年……

    在心底低低歎了口氣。

    若是此時將小翎獨自一人在伽蘭黛爾的消息透露出去，怕是真要被這位曆代以淩厲手段著稱的薔薇天使剝皮抽筋了。

    她可不能害自家女兒。

    如今，也唯有緩兵之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