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生的夏季多雨，倒是沁涼舒適。

    千翎打著把紅彤彤的雨傘，懷裏抱著文件一路小跑從街道穿過。

    城鎮人來人往，各色雨傘連成明麗的花海。

    細雨離離，懸掛的燈籠在城鎮上空飄拂，朦朧雨霧中亮起一路溫暖的光。

    長發隨意綰在頭上左側，別了小別針，像一截矮矮胖胖傾斜的小筍尖。黑色蓮葉狀中袖活潑翹起，袖口掛著的紅色流蘇隨動作一搖一晃。

    她穿著黑紅相間的惡魔族民族服飾，踩著小靴，腰部收緊的設計包裹出少女未成熟的線條，寬鬆的裙衫掛著鈴鐺和流蘇，小跑中隨風翻飛而起。

    像隻敏捷的小豹貓，一溜煙從人群中跑過，再無分毫違和之感，仿佛她從來就屬於這裏。

    “下一個……”

    千翎叼著剛出籠熱乎乎的包子，胳膊夾住傘，兩手翻了翻懷裏那疊文件。

    她幹的一向是跑腿打雜的活，整天在穀底各個奇怪的機關區域鑽進鑽出，跑幾趟下來肚子就咕嚕嚕叫了。

    隻是今天送的這些文件資料，跟往常不太一樣。

    她叼著包子，邊走邊逐個翻著手裏的文件。

    這些文件清一色都是名單，羅列著人名和畫像，且大多都是女孩子。

    聽瀾風說，最近族裏多了不少人事變動、崗位調換的事，而這些名單上的人，就是要送去給各個管事頭目挑選的。

    手指翻著文件，千翎歪著腦袋叼著包子細細看著，想挑選出附近最近的收件人。

    忽然一個熟悉的名字從眼角掠過，手指頓住了，千翎睜大了眼又翻回那一頁去。

    小月？

    她瞅著那份名單角落上赫然寫著的熟悉名字，眨巴眨巴眼。

    這裏麵居然還有要給小月送去的文件！破天荒第一次哎，給小月的文件不每次都是瀾風親自去送的麽？

    她抬起頭，揚了揚傘麵露出神木穹頂碧玉般清潤翠綠的樹冠。

    瀾風這家夥越來越懶了，他跟小月那裏不就隔了一根樹枝嗎？這麽近幹嘛還要她專門跑路……

    不過嘛……

    千翎望著細雨離離的神木穹頂，一縷栗色頭發垂掛在臉頰邊，叼著包子的臉上露出一抹傻乎乎的笑。

    反正，好久沒看到小月了……怪想他的。

    雨霧縹緲，綠葉拂卷，神木之巔樹影鋪就，樹幹濕漉漉有些滑腳。

    “小月！哎喲……”

    透明的漣漪漾開，千翎舉著把紅傘從漣漪裏跳出來，腳一滑險些臉著地摔個狗吃屎。

    戰戰兢兢舉著傘從濕漉漉的樹幹上一路走過去，又在房屋邊空地上蹭掉了鞋底的泥。她瞅了瞅自己身上沾了水的衣裙，和鞋底依舊髒兮兮的一層汙泥，索性就撐著傘站在窗邊，探著腦袋朝裏麵瞧：

    “小月？”

    雨絲飄飛，忽然亂了些微方向，像有清風流轉而過。

    “翎。”熟悉的清冷嗓音，卻是從身後傳來。

    長袍垂落，拂動的黑發隨著流風傾瀉入腰下，發尾輕拂。瀾月腳尖輕點降於神木穹頂的樹幹上，身後展開的黑翼輕巧收攏。

    千翎回過身望入那雙澄澈清冽的眸子，笑眯眯舉著傘跑上前，遮過他頭頂擋住雨絲：

    “這麽早我以為你還在睡懶覺呢。”

    瀾月垂睫凝視這活力十足的家夥，指腹擦去她嘴邊一點油漬，輕輕的聲音透著幾分無奈：

    “以為都跟你一樣？”

    她一臉的滿不在乎，清澈見底的眼睛望著他，眼裏盈著明晃晃的關切和想念：

    “小月，最近順利嗎？你好像很久沒回來了，最近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聽說昨天一從伽蘭黛爾回來，衣服沒換屋子沒回，就直接被拉去會議廳了，今天也是一大早起來不知幹嘛去……

    “小月……別太辛苦。”

    千翎望著他神色中那一絲藏不住的倦怠，微微皺了眉。

    他凝視她眼裏那一分關切，睫毛輕垂，唇邊緩慢露出一絲弧度，手指撫了撫她皺起的眉：“我沒事。”

    聲音頓了頓。

    “關於你弟弟，最近……”

    “嗯不急，”千翎抓住他的手，一雙眉毛擰得更緊了，“你回去睡覺，休息好了再說話。”

    小羽的事雖然很重要，可她實在不忍心小月忙成這樣還要操心她的事。

    他凝望她憂慮的眼睛，唇邊弧度漸深，又道了一遍：“我沒事。哪那麽脆弱的。”

    “騙鬼吧你，”千翎瞪圓眼睛，踮起腳湊近了他的臉，指了指他眼下的一抹青，“都快出黑眼圈了，你當我瞎嗎？”

    他看著她，長長的睫毛垂落，遮了半邊瀲灩瞳仁，眼神透出些閃躲的意味。

    千翎盯著他，想到什麽，一雙眼慢慢眯了起來：

    “你是不是又不注意休息、飽一頓餓一頓了？”

    他沉默著不答話，看著她越湊越近的臉，撲閃的眼神又多了一分窘迫。

    “就該讓瀾風給你配個廚子。”

    千翎戳戳他臉頰，一臉恨鐵不成鋼：“還有侍女、仆人，都來一打！全天候跟著你監督你，看你還老不老實！”

    “不對……這樣的話還不如直接配個老婆！”她順口說出來，自顧自點頭，“這樣多節約人力物力呀。”

    瀾月臉頰還被她戳著，長長的睫毛微顫了顫，緩慢垂落下來遮掩了眸底，眉宇間困頓疲軟的神色明顯了幾分，半晌緩慢開口：

    “來找我什麽事？”

    千翎頓了一下，這才想起正事來，低頭從懷裏摸出那疊文件，抽出最上麵那一張，遞到他麵前：

    “這個，給你挑的。”

    瀾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接過來。

    一張名單。

    羅列著神木穹頂各世家貴族未出嫁少女的名字、性格、愛好、以及精心描繪的畫像。

    心口有什麽抖動了一下。仿佛針尖一點點深入，血肉模糊，牽出綿長深邃的痛……須臾竟封住了喉嚨。

    那時微風穿過綠葉，縹緲的雨霧散開，墨色的發絲朦朧了。

    “挑……什麽？”

    低低的聲音說得艱難，像一字一句拚湊出來的。

    千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戳戳他手裏名單上的畫像：

    “人啊。”

    抬眼卻見那雙絕美的眸子朦朧在雨霧裏，無聲望著她，像要望穿軀體望穿靈魂，挖出一個深藏的答案。

    小月……？

    千翎覺得心髒抽動了一下，這個眼神……扯著她心口疼，骨頭疼，全身都疼。

    他忽然輕輕笑了，笑得很美，很美，像水妖精快要融化在陽光裏……

    她卻從那眼神裏讀出了苦澀，淒然，自嘲，和一種淺淡卻致命的……絕望。

    然後她便聽見他很輕很輕的聲音……

    他說：

    “你覺得哪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