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合攏。

    幽藍色光點一圈圈升騰著，一觸碰便消融開，讓千翎想起海水裏的氣泡。

    屋子裏光線很暗。

    神木的根須穿透了地麵，像遒勁的脊骨盤繞在屋內。

    那些星星點點的光暈就是從這根須上升起，縹縹緲緲，像星空又像深海。

    少年側身靠在床頭，漂亮深邃的黑色長發瀉落在雪白枕畔，清秀容顏暈染著窗外並不明晰的光。

    千翎站在屋門口，看著他，忽然再邁不動一步了。

    聽聞聲響，瀾月側過臉對上她的視線，清冷的神情有所緩和，薄唇輕啟：

    “翎……”

    白皙的手緩緩自被褥間抬起，伸向她。

    “過來。”

    千翎看著他，臉頰發熱，耳朵發熱，眼睛也發熱。緩緩抬起虛浮的步子，一點點挪過去。

    晨光斜照窗欞，微涼的手指探上額頭。

    她抖了抖睫毛，看著他的眉眼，耳朵根也燙了。

    瀾月探著她的額頭，看著這通紅的臉，輕蹙眉：“發燒了？”

    千翎紅著臉撥浪鼓般搖頭。

    他微垂下睫毛，輕輕敲了敲這顆死命搖晃的腦袋，眸光溫軟又無奈：

    “也不怕晃暈了？”

    腦瓜被輕敲了兩下，千翎臉頰熱度升溫，越發緊張到呼吸艱難，看著他的臉也模糊起來。

    褪去了那身蔓延著曼珠沙華的漆黑長袍，肅殺與戾氣盡除。

    少年單薄的白色裏衣微微敞開，露出脖頸雪白的肌膚，以及鎖骨纖細清晰的輪廓。柔軟清冽的長發就這樣順著肌膚流瀉下來，發絲鍍著柔光。

    她癡傻傻地看著，越發覺得血氣往腦門上衝。眼前白花花一片，鼻子也熱乎乎的，昏昏沉沉像隨時會暈過去。

    瀾月垂睫輕笑，看著這一臉傻樣的家夥，伸手攬過來，暖暖軟軟抱了一懷。

    熟悉的懷抱環住了身體，千翎一愣，這一次血氣真的衝上了腦門。像缺氧的魚在他胸口掙動了一下，腦袋一歪快要魂飛九霄。

    鏤空的窗投入了陽光，斑斑駁駁落了兩人一身。

    “小月……”

    她發燙的臉貼著他的心口，手指一點點握住他的衣角。

    “我有問題……想問你。”

    “嗯……？”他擁著她閉著眼，長發流瀉而下，雪白床褥間散落開，越發顯得深邃漂亮。

    良久。

    懷裏沒有動靜。

    他低頭看過去，風拂起如絲的長發，清秀輪廓勾勒著晨光的金邊：“怎麽了？”

    半晌，千翎緩慢抬起臉來，深深看著他。

    近在咫尺，呼吸可聞。

    她顫抖的目光一分一寸撫過他秀美的眉目，清澈漂亮的瞳眸……耳朵根紅得快滴血了，胸腔裏心髒也越跳越快，偏偏喉嚨幹得發不出一個音節。

    她覺得自己恬不知恥。

    要多厚的臉皮，才能對著小月這張風華絕代的臉，問出那樣不知羞恥的話來？

    “沒、沒什麽，”她終歸緩緩低下頭去，“剛才……瀾風跟你聊什麽了？”

    瀾月凝視了她一會兒，緩緩開口：

    “沒什麽。瀾風最近忙，你沒什麽事……少去書房。”

    千翎點點頭，依舊垂著腦袋。

    他伸臂將人往懷裏帶了些，暖融舒適的晨光裏臉頰靠著她的額頭，合上眼：“我困了……”

    千翎心頭微微一動，拉上被子裹好他，手掌順著脊背輕輕撫了撫那如水瀑傾瀉的長發：“好，睡吧……”

    ……

    ……

    “你這樣一邊隨隨便便抱他親他，一邊又擅自把他當小孩子，對瀾月大人是不公平的！”

    ……

    ……

    手指忽然一僵。

    懷裏的人突然掙紮開，溫暖散去。瀾月睜開眼，看著床前背對而立的女孩，緩緩蹙眉：

    “翎……？”

    伸手想握過她，那隻手卻抖了抖，慌慌張張避開。

    “小月，我……”千翎背對著他站在床頭，緊繃的背脊泄露了緊張的情緒，“我、我想起還有點事，我先……”

    “你說過今天什麽都聽我的。”他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被風吹起，“隻是玩笑嗎？”

    她的背影明顯一僵。

    於是握過那隻手輕輕一帶，她搖晃兩下又跌回了他懷裏，通紅著一張臉沒能再掙開。

    “你說你……好好睡你的覺，幹嘛非要拖著我……”

    千翎坐在床頭被他圈在懷裏，兩隻手不知往哪放，下巴擱在他肩上，紅著臉嘟嘟囔囔。

    “胖胖的比較暖和。”聲音帶著倦意。

    千翎紅著臉翻個白眼：“大夏天的暖什麽和……”

    聲音一頓。

    “誰胖了？誰胖了！”她反應過來睜大了眼，揪住他一縷長發，搖搖晃晃拉來拉去，“不許睡！你說清楚，誰胖了？你才胖！你全家都胖！胖子小月——”

    他睡意朦朧呢喃：“別鬧……”

    “你再說一遍，誰胖？”揪著那縷長發搖啊搖，晃啊晃。

    “我胖。”

    “沒聽清，再說一遍？”

    “我胖……”

    千翎咯咯笑起來，鬆了手抱住他。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他的肌膚和長發是一貫微涼的溫度，蹭上去清涼清涼的，很舒服。

    “胖子小月。”

    “……”

    “哈哈……”

    暮夜。

    銀月高懸。

    “瞧瞧你那點出息。”瓏牙抄著手站在枝梢之上，夜風拂動著黑裙，身後巨大的銀月散發著皎皎光輝。

    千翎沒精打采耷拉著腦袋，像個十足的失敗者垂頭喪氣。

    瓏牙歎了口氣，睜開眼，血色紅瞳在月光下濃稠妖冶：

    “我這幾天有別的任務，你好好呆在樹屋早點睡。順便動動腦子想想怎麽問，早點搞定！”

    “哦……”千翎支吾了一句，揮了揮手轉身朝森林裏走去，小啾跟隨在她身旁，尾刺輕曳像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小老虎。

    夏夜的暮影森林有螢火蟲遊蕩，一串一串，一圈一圈，亮晶晶的小光點將森林照亮。

    一方小小的土坑。

    掘開的泥土散在一旁，被流連的螢火蟲路過。

    沾滿泥土的手縱橫著傷口裂痕，掌心捧著一塊血跡斑駁的衛兵牌。

    “離朔……”

    女孩跪在地上，緩緩俯下身，將手中的衛兵牌放入土坑中。

    螢火連成線，穿梭流連，點亮夜空。

    一點淚水在夜色中一閃而過，沒入濕潤的泥土。

    “對不起沒能……帶回你的屍身……”哽咽的聲音，“謝謝你……拚上性命……保護小月……”

    接連淚水滴落，千翎沙啞哽咽，語不成調。

    不然，那被炸掉半邊身子的該是……

    她不敢想下去了。

    月光如水，漫天螢火蟲是流連的星海。

    沉默的泥土，一捧，又一捧。

    填滿那小小土坑，送葬一段回憶。

    再放置一塊豎長的石頭，刻上名字。

    又是一方永眠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