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翎倉皇抓過脫落的鬥篷帽子罩住臉，顧不上流血的臉頰和小腿，爬起來一瘸一拐朝吊橋那邊逃去。

    留清雪鏡孤魂野鬼般站在原地，站在夜色吊橋之上，空洞的眼裏失了焦距，隻呆滯望著地麵濺落的幾點血跡，又慢慢抬頭望向那個已無蹤跡的人影，神情恍惚像是無形受了一記重擊。

    夜霧洶湧匯成浩大的迷局。

    千翎在夜霧中穿行，一瘸一拐，跌跌撞撞，一路鮮血灑落，不敢停歇。

    腦袋嗡嗡發著疼，眼淚漫了一波灑了一波，又源源不斷蓄滿眼眶。

    小月，小月……

    她哆嗦的嘴唇幹癟，用氣音念著一個名字，反反複複，念得眼淚直直往下落。仿佛念著那個名字就能驅散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緊繃，仿佛這樣反反複複那個名字的主人就會出現在她麵前，像往常一樣張開雙翼將她裹進溫暖安適的港灣。

    原以為闖過了雪山、踏上過戰場、又有了羽賜傍身，便能變得更加堅強。原來所謂的堅強，不過是有人一直默默無聲展開雙翼為她遮蔽著風雨，才得以片刻心安理得的喘息。

    漫無邊際的迷霧，千翎一瘸一拐在霧氣中打轉，漸漸眼淚越掉越厲害，渾身冰涼有些發抖。

    害怕，很害怕。大概從沒有這麽怕過。怕就這樣困在這裏，死在這裏，怕就這麽被人抓走丟進螺旋之塔關押一輩子，怕今生今世再不能離開愛倫伊斯半步，再不能見到小羽、見到小若、見到瓏牙瀾風……更怕許下的承諾成了一紙空談，怕那一天倉促的分別會成為永訣。

    千翎越想越多，越想越多，便不爭氣地哭出聲來，又想起暴風雨後的彩虹秘境，想起蹦跳著地精的花海，想起少年親手搭建的木屋，想起那一雙總像被褥暖暖遮蓋她身體的膜翼，想起那個她隨時可以鑽進去躲避一切煩心事的溫暖懷抱……

    “小月——”

    她便像個孩子崩潰跌坐下去嚎啕大哭起來，不住抹著眼淚，架不住眼淚越掉越厲害。如果某人在的話，這會兒應該會用雙翼裹她過來安慰的吧，那樣一張冷冰冰沒表情的臉犯起難來，可有意思了。

    千翎哭得打嗝，又使勁抹了抹臉邊抽噎邊爬起來，繼續一瘸一拐朝前走。

    不要留在這裏，不要死在這裏。她要回去，要回家。

    夜霧濃厚，如飄搖無邊的鬼影，露出半邊慘白的月亮。一抹虛無縹緲的人影出現在霧氣的盡頭，垂落的雙翼沐著冰冷月光。

    千翎愣住了，慢慢停下來，站在原地，隔著湧動的霧氣看著那人的眉目慢慢變得清晰，嘴唇抖了抖，眼淚再次洶湧而下。

    千羽立在夜霧之中，周身破爛的囚服顯出成長中的少年瘦削挺拔的身姿，赤裸的腳蒼白瘦弱踏於地麵，指甲是漆黑的顏色。

    千翎呆呆看著他，隔著夜色與濃霧，隔著月輪與時空，看著他，看著那眉目臉龐，須臾淚流滿麵用力捂住了嘴，喉中酸楚再說不出一字。

    是……你嗎？

    真的……是你嗎？

    千羽空落的瞳子也望著她，瞳孔深處有血色在漫漫漏出，眉心一點光芒閃動，無聲息間交織成三葉草。

    千翎怔住了，盯著他眼睛血紅的顏色，目光慢慢又移到他眉心亮起的三葉草上，神情忽然一滯。

    電光火石間一道長鞭赫然迎麵抽來，千翎額心四葉草一瞬亮起閃身後退躲避開，驚魂未定看著腳下幾乎被抽打開裂的地麵，不敢置信睜大了眼抬頭看向他：

    “小羽——！”

    猩紅的瞳眸如紅月在夜色中升起，千羽赤紅的眼瞳裏唯有殺機，蒼白的手抬起，千萬飛旋的三葉草在掌心匯聚成長鞭，電光火石間再度抽打而去——

    “小羽！”千翎倉皇躲避後退，四葉草的光在眉心閃爍，每每那旋轉切割的葉片長鞭抽打而來，總能剛好避開她的身體要害，幾鞭子下來致命傷沒有，卻是斑駁淋漓落了一身一手密密麻麻的血痕！

    “小羽！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千翎啊，我是你姐姐！我來找你了——”她在密集的鞭影下一邊躲避一邊哭喊。

    “是姐姐不好，這麽多年都沒有找到你！是姐姐不好，丟下你一個人在冷冰冰的病房裏受病痛折磨……”千翎哭著一把緊緊抓住了那長鞭，掌心一瞬間被旋轉切割的三葉草濺開血跡，她卻是牢牢抓穩了不肯鬆開，淚流滿麵步履蹣跚地朝他靠近，“你知道這麽多年……我有多後悔，我有多痛苦……小羽……小羽，姐姐好想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們離開這裏，離開愛倫伊斯去過全新的生活，姐姐發誓從今往後會永遠好好陪你保護你，我們再也不分開……”

    四葉草的光在閃爍，女孩淚流滿麵的臉上露出笑容，血跡斑駁的手攥著長鞭落下血滴，另一手慢慢探上前，指尖哆嗦著慢慢撫上男孩蒼白的麵頰：

    “好不好……小羽？”

    千羽猩紅的眼睛看著她，手裏長鞭被鉗製住掙動不得，目光觸及滿地的血和女孩滴著血的手，他空洞的眸光抖了抖眉心三葉草慢慢熄滅了，眼裏血色也褪去，倉皇鬆了手後退幾步，緊緊扣住了自己的頭。

    “姐……姐……？”

    嘶啞幹澀的聲音，像是久未開口。他琥珀色的眼睛血色褪去了，眸色顫抖眼淚便忽然落下來，漸漸整個人都在發抖，淚流滿麵沙啞著喃喃重複。

    “姐……姐……姐姐……？”

    千翎撲上前緊緊抱住他，用力用力地將男孩顫抖的身軀擁在懷裏，須臾間淚如雨下痛哭流涕。

    良久良久懷裏顫抖的身體才緩解了些，耳邊有撕心裂肺的哭號聲，千羽大哭著緊緊抱住了她，渾身抖得越發厲害，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哭聲也越發嘶啞。

    “姐姐，姐姐！我害怕，我害怕……我想回家……你說過要帶我回家，他們說我太弱了所以姐姐才不要我，隻要乖乖完成任務你就會來見我，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千翎顫抖著手捧起男孩滿是淚水的臉，指腹輕柔抹去他睫毛上的淚珠，哆嗦著聲音：

    “姐姐也在找你，一直在找你……沒事了小羽別怕，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再也不分開了……姐姐這就帶你走……我們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

    千羽清透的琥珀色眼睛裏滿滿是淚水，抽噎著定定看她：“真的……嗎……？”

    千翎緊緊握住他的手，爬滿淚水的臉上露出笑容：“真的。姐姐什麽時候騙過你？”

    他便也傻乎乎露出笑容來，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漂亮的瞳子清澈得像琥珀石。

    可突然他的表情僵住了，瞳孔一瞬收縮成杏核狀，瞳孔深處血色湧漫而出，驀地將女孩護到身後，額角青筋緊皺而起，眉心三葉草也在一瞬間點亮。

    “小羽……？”千翎愣住了，想上前來卻被他固執地護到身後，便疑惑地抬眼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月色慘白在地麵投下冰冷的影子，前方湧漫的夜霧是呼嘯的鬼魂，掀起衣袍一角。

    玄老負手立在夜霧之中，身後巨大蒼白的月亮照亮了臉上半張麵具。凝眉立在他身後，長裙及地雪發如霜，發間緋紅的緞帶在夜色中起舞。

    千羽死死盯著他，眉心三葉草越發灼灼逼人，身後雪白的雙翼張開了些，羽毛蓬起，像一隻緊繃炸毛的貓揮著爪牙發出危險警告。

    “三葉草和四葉草……”逆著冰冷月光，玄老輕聲嗟歎，“真是不可思議的聯係。”

    “你說是吧？我的小實驗品……”

    “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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