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3章 社稷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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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圩心中清明,知道生死隻在一言之間,轉眼就想過很多,很多……
    皇帝的恩情……臨老的倒行逆施……太子之死的傳聞……齊王兵變……皇帝的死……血詔傳位……
    重重疑點,不是不知,隻是能揭露嗎?
    錢圩沉默著捏住袖中之物,而這沉默,就吸引著更多視線投注。
    趙旭踹了一腳,眼神怒瞪過去,如虎睜目:“錢相公!別犯困了!娘娘等著回話呢!”
    這時一旦內閣重臣質疑,天下事頓起波折,不知道多少人卷入,並不是僅僅錢圩一姓一族之生死。
    大鄭雖立鼎三十年,餘孽未必全消,這是天下大事,一旦太孫被質疑,諸王起亂,天下不知道死多少人。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皇帝已經大行,論重量已經不及社稷安穩之重。
    唉!
    錢圩也是明了,不管有多少疑點,皇帝到底也是死了……儲君繼位,才是眼下頭等大事!
    若是一意強爭,不但無用,要是影響了社稷……
    社稷……社稷……哎……
    想到社稷,心裏就更苦澀起來,看了上去,卻見太孫神色不動,似乎冷眼旁觀。
    “深肖先帝!”錢圩其實先後見過二代皇帝,對這神色並不陌生,這是把持神器,穩坐帝位,冷看群臣表演的神色。
    更是決心已下,不吝殺戮的神色。
    “臣……附議。”錢圩終於鬆開手,叩首,隻覺得嘴中苦澀又帶著甜腥,久久不散。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皇後視線也柔和了些。
    “既是如此,就勞煩諸相了!”
    接下來錢圩更是渾渾噩噩,隻知道跟著做事,大失常態。
    “錢圩,你不可再糊塗了!”
    趙旭指揮辦事,神色間有些疲憊,空閑時提醒,卻隻有他們二人聽到。
    “內閣語默動靜,係天下輕重,貴在戒急用忍,豈可意氣用事?棄社稷於不顧?”
    “若是不改,將來何以平章事?”
    “趙相,您現在退太早了些,並且,我剛才一遲疑,怕斷無拜相之可能了!”錢圩心裏清明,喃喃說著,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能全身而退,已經是天恩!”
    “唉,既知道如此,為什麽剛才……”
    “我受大行皇帝天恩,豈能轉眼就忘,隻是為了社稷……”錢圩喃喃說著,反越來越堅定了。
    “就算受刀斧之劫,也是我自找,唯一可惜的是,見了盛世之初,卻還有外釁未平,還得勞累相爺……”
    “不至於此,太孫仁孝英明”趙旭怔了許久,說:“你不要擔心。”
    聲音,卻漸漸低不可聞。
    在內閣安排下,沒過多久,諸多儀仗並列,百官按次序排列,能進殿都是三品以上,餘下個個肅穆,身披白帶。
    之前通過氣,高澤就捧出一物過來:“有遺詔,請趙相宣讀。”
    “是!”趙旭小心雙手接過,捧在掌上,又讓大臣看了,才轉身正麵:“宣讀先大行皇帝遺詔,諸臣工跪聽!”
    “萬歲!”
    趙旭展開血詔書,臉上毫無表情,徐徐讀著。
    “朕夙興夜寐,積勞成疾,晚年又屢遇逆子逼宮……以至憂傷過度,憤慨在心,舊疾複發,自知天壽已盡,然社稷不可一日無君,太孫人品貴重,才器宏偉,可堪社稷,朕素知之,令太孫即刻登基,誅殺叛逆,再造太平。”
    “萬歲,萬歲,萬萬歲!”餘人都是立刻奉詔:“臣等謹遵先帝遺詔!”
    “國不可一日無君。”趙旭見大臣奉詔,心裏一塊石落地,說:“先帝禦體尚未入梓奉安,即請太孫即位,主持一切大政。”
    說罷攙起慟哭伏地不起的太孫,請換了衣衫,坐了禦座。
    待太孫坐定,有禮官高呼:“群臣拜新君——”
    聲音洪亮有力,傳出殿外。
    接著,百官個個神情雍穆,隻聽齊聲跪拜呐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萬歲聲中,下方再次拜倒一片,殿外官員也都同時三跪九叩。
    高坐在禦座上,聽著耳中傳來的呼喊聲,蘇子籍垂下眼簾,心中悲喜交集。
    “諸卿平身吧。”
    “謝萬歲!”
    一拜一謝之後,下麵就是第一次朝會。
    內閣首相趙旭站在最前排,這時才臉色發白,悲哀滿腔,眸中含著淚水。
    大行皇帝年輕時,很早就參與軍政之事,因此被太祖注視。
    幾番周折,太祖下了決心,廢長立幼,立為太子。
    為什麽?
    太祖削平天下大半,在位不過10年,但還有邊疆未平,又遇水旱蝗風災年,連綿不絕,起事累累迭起。
    非才能過人,不能承天下。
    可以說,如果太祖多活10年,完全削平天下,那天下選嫡長不選賢能,大行皇帝就沒有這機會。
    但沒有如果,大行皇帝即位後,就麵臨內憂外患。
    登基次年,就有邊疆入侵,帶甲十萬,號稱三十萬,一時舉國震動。
    皇帝夙興夜寐,除弊求治。任賢去邪,謀定方略。
    耗時三年,終於掃平所有邊疆,當時皇帝大喜,拜見祖宗,一時間意氣風發……趙旭都記得。
    以後二十年,事必躬親,以儉德著稱,宮廷開支一減又減,才終於換得了太平。
    想到當年皇帝信重自己,一路青雲,直到首相,而自己也不負所望,總算有補於氣數……想必千秋之後,青史之上,總是能列入良相。
    隻是,天下事沒有崩壞,卻遇到皇室內亂……
    一夜二逼宮,逼殺皇帝,無論如何粉飾,後世令名,終是有損。
    想到這裏,趙旭就心中悲來。
    少年新帝,真能承擔起社稷?
    從本心上說,內閣最初傾向於成年皇子……齊王,蜀王,甚至魯王都可以,所以封太孫時才會遲疑。
    但皇帝硬要封太孫,齊王又勾結妖人謀反……甚至還有太孫
    太孫,太孫複父仇……唉……
    想到那眾所周知的“流言”,趙旭心中苦澀——都是氣數!
    先前就聞到些風聲,現在撥開雲霧,重臣也基本知曉,可能皇帝的確有殺子奪壽之事。
    “可那樣局麵,當時太子怕真承擔不了。”
    為了社稷,也許必須這樣?
    可太子太孫,自然別作想念別有立場,乃至有今日之禍事。
    怪誰呢?
    也許,就是怪皇帝,一次已是天幸,臨老愈發自專,想要二次,終於釀出這樣劇變,一發而不可收拾。
    其實年齒漸高,又頻繁遇變,他時常就有力不足心之感,想致仕不是隨便亂說。
    但想到太祖皇帝,還有大行皇帝的情義,又不得不勉力振作。
    幸新帝生長於民間,少年就頗有才學,觀過往履曆,也是可圈可點……希望不要出差池。
    自己,當鞠躬盡瘁,盡最後一份力量。
    趙旭微閉眼,兩行老淚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