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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色已經晚了,肖寒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手裏拿著一張海報,低著頭,仔細地看,顧洛隻能看到一頭烏黑的發,在燈光下幽幽地散發著墨青的光澤,偶爾一動,那光澤便流動起來,像是月色裏安靜的溪流。
顧洛看了一會兒,伸指在門上輕輕敲了兩聲,肖寒聽到聲音,抬起頭來,顧洛這才看清了他的臉,那張臉可真是年輕,卻在看到她的時候慢慢地露出一點困惑的神氣。
“我是顧洛。”顧洛朝他伸出手,“你的造型師。”
肖寒放下海報,握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他的手十分溫暖,有著午時太陽的味道,“肖寒。”
“等了很久?”顧洛順手從架子上取下她的素描本,走到桌子後麵坐下。
肖寒搖頭,仔細地盯著顧洛,困惑的神氣越來越濃,終於忍不住說,“你就是顧洛?”
“如假包換。”顧洛聳肩。
“顧洛是女的?”肖寒又說。
顧洛無辜地看著他,“或者我看起來很像男人?”
“天哪!”肖寒一手按住額頭,叫了一聲,這時顧洛注意到他的手上戴著一隻銀色的寬邊戒指。
“皮特跟我說,顧洛跟這一行裏其他人不同,他嚴肅而認真,不喜歡別人稱呼英文名字,討厭遲到,討厭大聲說話,討厭衝動,討厭許多事情……”他兩手撐在桌子上,探過身仔細地看她,低聲說,“我曾經以為是一個古板的老頭子。”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顧洛平靜地說,肖寒烏黑閃亮的眸子就在她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她感到呼吸有點阻滯。
肖寒笑起來,弧度優美嘴角慢慢向上拉伸,連眼睛也彎起來,那是一種非常特別的笑容,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在瞬間感染到他的快樂,彌漫出一股子甜蜜的味道,“不,”他說,“我很高興。隻不過沒想到你是這個樣子的。”
顧洛目光一跳,“皮特大約沒說我什麽好話。”
“正好相反。”肖寒認真地說,“他說你是國內最好的造型師,有點石成金的本事,你工作五年,手下誕生的明星不計其數。他還說,我能得到你的幫助,是莫大的幸運。事實上,來這裏之前,我找了你的作品來看,我沒辦法形容那種感覺,實在是太棒了!”
顧洛不易察覺地皺眉,因為家庭的緣故,她聽到的奉承夠多了,許多情況下,她會冷笑,或是當麵走開。但是眼前的人——她遲疑了一下,按下心裏不舒服的感覺,淡淡地岔開話題,“我看過你的戲,就是最近在電視上播的那一部。”
“真的?”肖寒興奮起來,烏黑的眼睛在燈下熠熠生輝,“我演得怎麽樣?”
“很不錯,你的表演很有張力,不愧是科班出身。”顧洛本能地說著客套話,那其實是一部典型的肥皂劇,純粹以俊男靚女博眼球的劇集,肖寒在裏麵客串了兩集。這樣的戲,如果不是因為肖寒,她一定不會去看。
肖寒完全沒有覺察她的敷衍,反而開心地大笑起來,笑了一會兒繃著臉認真地說,“老實說我也是那麽覺得。”話沒說完忍不住又笑。
大約他笑得太大聲,等在門外的皮特——肖寒的經紀人——探頭進來,“出了什麽事?你們談得怎麽樣?”
“很不錯。”顧洛站起來,把素描本放進一隻大包裏,挎在肩上,“今天就這樣了,其他的下個禮拜再說吧。”
“肖寒你等一下,我跟顧洛說幾句話。”皮特匆匆說完,跟在顧洛身後出去。
“他怎麽樣?”兩個人一直出了大樓,皮特才問她。
顧洛想了一會兒,覺得沒有辦法形容心裏的感覺,隻好含糊地說,“很漂亮。”
“豈止是漂亮?”皮特得意地說,“他身上擁有太多迷人的特質,我打賭他會成為少女們下一個夢中情人,事實上,他剛在電視上露了個臉,就有很多女孩子打電話來問‘那個漂亮的孩子是誰’?這樣的人怎麽會不紅?”
“所以你打算讓他繼續拍那些無趣的肥皂劇?”顧洛瞟了他一眼,刻薄地說。
“當然不,所以我才來找你,顧洛,他在這部戲裏一定會大紅大紫!你得相信我的眼光。”
“知道了。”顧洛第一次覺得皮特說話很對她的味口,“放心吧,我會把他打扮得帥絕人寰,讓你在他身上賺個盆滿缽滿,行了吧?”
皮特不好意思地撓頭,“顧洛,你說話還是那麽不留情麵。”
“那叫一針見血。”顧洛拿鑰匙開了車門。
“等一下!”皮特在她發動車子時喊了一聲。
顧洛探出頭來,“還有事?”
“老實說,顧洛,你喜歡他對不對?”皮特盯著她的眼睛問。
顧洛感到心髒的地方麻了一下,幾乎有些呼吸困難,但她很快平靜下來,“什麽意思?”
皮特一本正經地說,“顧洛,我研究你這麽多年了,你的喜好我一清二楚,老實說,來這裏之前,我特別指導了他怎樣去討你的歡心——”他這樣說著,咧嘴笑起來。
“很明顯你指導得並不夠。”顧洛瞟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說,“下次帶人來的時候,記得告訴他,顧洛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年紀不怎麽老的女人!”說完一踩油門,把目瞪口呆的皮特扔在身後。
顧洛在夜幕裏開著車,想起皮特的話和肖寒毫無顧忌的笑聲,她發現自己看錯了肖寒,皮特一定提醒過他顧洛討厭別人當麵奉承——事實上這件事在圈子裏無人不知——肖寒說那些話,並不是為了討好她,他會那樣說是因為他真的是那樣想。
這樣的認知讓顧洛感到很愉快。
“別動,肖寒,再堅持一會兒,行嗎?”顧洛在肖寒第十次站起來活動身體的時候,無奈地停下手中的筆,“那麽難受?”
肖寒點頭,極盡誇張地說,“沒有比這更難受的了,要我一動不動地坐在這裏四個小時,簡直和殺了我一樣痛苦。”
顧洛看著他,“那怎麽辦呢?我需要一幅你的素描。”這是她的工作習慣,素描的過程能讓她準確把握模特的特征和氣質,做出最好的造型。
肖寒一臉苦相,拚命地挽起眉毛,在那年輕光潔的臉上硬擠出幾道皺紋,愁雲慘霧地望著顧洛,“一定要那樣?”
顧洛肯定地點頭。
“那——明天行嗎?”肖寒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我今天——”他抬手看表,“晚一點還有約會。”
顧洛兩根手指捏著鉛筆,指一指他手上的戒指,“女朋友?”
“算是吧。”肖寒紅了臉,有些扭捏,“我前段時間一直忙,明天是她的生日,所以——”
“等我一下。”顧洛從椅子上站起來,很快出去一趟,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架相機。
肖寒疑惑地看著她。
“我給你拍些照片。”顧洛舉起相機,嘴裏說,“擺好pose,我要拍了。”
肖寒配合她拍了許多照片,各個角度都有,拍完以後他問,“為什麽?”
顧洛垂著頭,一邊仔細地觀察照片的效果,一邊說,“我用這些照片就行,你隻管陪女朋友去吧。”
“為什麽不等明天再畫?”肖寒問她。
“女朋友比較重要——”顧洛衝他眨眼,笑道,“誤了你的終身大事,我可擔當不起。行了,別羅嗦了,該幹嘛幹嘛去。”
肖寒卻沒有笑,“因為你今天一定要畫完?”
“什麽?”
“如果你今天一定要畫完,那就畫吧。”肖寒重新在高腳椅上坐下,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認真嚴肅。
“你這是幹什麽?”顧洛隱隱不快,“我已經拍了照片,你可以回去了。”
“你就這樣瞧不上我?”肖寒盯著她。
顧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不是嗎?”肖寒憤憤地說,“你打心眼裏瞧不上像我這樣隨便的人,在你眼裏,我就是那種工作起來漫不經心、為了自己一點屁事不顧別人死活的人,不是嗎?”
他越說越激動,顧洛倒反而平靜下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情緒不好,我不跟你多說,回去好好睡一覺,有什麽話明天再說。”說完,她站起來,伸手去收拾畫紙。
一隻手製止了她,麥色的皮膚襯在雪白的畫紙上,鮮明到無法忽略,顧洛抬起頭,肖寒緊緊地盯著她,“你看不起我沒什麽要緊,但是今天,你要把這幅畫完成!”
顧洛深吸口氣,她實在不明白他們為什麽發生爭執,她閉了閉眼,嚐試跟他溝通,“我沒有看不起你,肖寒,告訴我,是什麽讓你有這種荒謬的想法?”
肖寒繃得緊緊的肩膀垮下來,他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神情竟然變得說不出的沮喪,“皮特說你不喜歡做事隨便、說話大聲、容易衝動的人,這些我都占全了,其實不用皮特說,我也知道你討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