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淨的山上充滿了悠然的氣息，除此之外似乎還能夠聞得到昨晚那燃放了半夜的煙花味道，在空氣中彌漫卷過，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淡。
    隻是當李子冀抬頭望去，仿佛依然能夠瞧得見那明亮又黯淡的河燈小船駛過。
    樹葉沙沙作響，承受著棠溪天邊升起的第一縷陽光。
    這似是清新又似是渾濁的微動混在一起，讓人實在生不出什麽興致或睡意。
    何況李子冀聽了半夜的話。
    “這就是你和顏先生認識的開始？”
    他站在一處山坳裏，這隻不過是棠溪身後的一座小山，當然談不上有什麽多麽美麗的景色，就連這片山坳，無非也就是多長了幾棵樹，多開了幾朵花。
    不過這裏的視野倒算是開闊，往棠溪的方向看去又擠出低矮，若是仔細尋好角度眺望過去，不僅能夠看見平靜安寧的棠溪，甚至還能看見棠溪城外的那片綠湖，以及綠湖邊緣生長的藏草。
    祈雨手裏拿著的那條草蛇，聽說就是用這綠湖的藏草捏成的，這生意以前火了一段日子，都快把綠湖旁那些藏草根砍光了，直到這小城裏已經沒什麽市場，那些藏草才算重新長出來。
    祈雨點了點頭，幫躺在墳墓之中的顏北整理著身上的衣裳，動作緩慢輕柔：“起初我還以為那隻是簡單的一場雨，後來和他再去西郊重溫舊地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是西郊的山神那天故意捉弄的我們，老山神說那些天裏總有修道者不停上山，吵吵鬧鬧得煩的頭疼，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我們兩個卻又上了山，索性就下了一場雨。”
    說到這裏，她似是想到了什麽，又笑了起來：“那條老蛇後來還被我打了一頓。”
    人在窮途末路的時候，在孤獨將死的時候，總是喜歡懷念曾經的，就像王庭村村口樹下總是坐著的那些老人，何嚐又不是在回憶過往的一切呢？
    看著那些歡笑奔跑的孩童，滿眼都是天真的自己。
    六月初的風吹拂過山坳，擦身而過好像帶著盛夏將至的氣息，這味道竟是從未有過的好，祈雨也從未覺得清晨的陽光能這麽的溫暖。
    “年輕時候總以為，這世上從來都沒什麽困難的事情，隻要自己願意做，又怎會做不到呢？”
    她用指尖輕輕撫摸著顏北的臉頰，就像當年破廟裏搭著他的肩膀：“尤其是相愛這種事情，隻要兩個人願意，世上又有什麽事情能夠分得開？”
    什麽北海和聖朝的門戶之見，什麽兩大勢力的敵對關係。
    與我們個人又有什麽關係？
    “年輕時總以為就連天都是能夠登上去的。”祈雨輕聲說著：“可是人不會永遠年輕的。”
    她終歸還是要回到北海，他也要做聖朝的顏先生。
    祈雨還記得，二人在分別之前的最後一麵，顏北為她雕了一個木雕，然後說：“你以後最好都不要出現在聖朝，否則我們之間一定會死一個。”
    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來到聖朝。
    直到無盡平原割草開始，她終於又走進了這片熟悉且陌生的地方，她知道顏北一定會在西郊等她，所以她去了西郊，也果然見到了顏北。
    那一次的見麵，不算多好，就像兩個陌生人。
    但她還是感受得到顏北克製的思念，所以回去北海之後，她高興了許多天。
    他依然是愛她的，隻是身上肩負著聖朝的責任，肩負著太多人的期盼和信念，以至於到了必須要舍棄個人情感的地步。
    世人總是覺得如顏北這樣的人就該是完美無缺的，從未有人會去多看一眼他眸中偶爾閃過的痛苦。
    祈雨在轉身走出破廟的那一刻，心裏有著強烈想要留下來的衝動，她甚至想開口說，我們兩個從今以後什麽都不必管，就尋一處無人知曉的地方安度餘生。
    但她清楚，顏北絕不會如此做，因為他是聖朝的顏先生。
    再次見麵的時候，便是四元渾天了。
    那一戰，顏北贏了，依然沒有殺她，但她卻絲毫不為此感到高興，因為從那一刻開始，她真的感受到顏北似乎距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以前的我，其實很活潑的。”
    祈雨將木雕放下，臉上帶著溫柔的笑。
    李子冀道：“人總是在不停的變。”
    因為人總是在不停的經曆，每一次經曆都會讓自己的內心發生變化，一個活潑瀟灑的人，也許很多年後就會變得鬱鬱寡歡。
    “是啊，人總是在不停的變。”祈雨點了點頭：“我以為如北海和聖朝這樣的龐然大物，最終一定是誰也沒辦法奈何誰的，也許總有一天是會化幹戈為玉帛，到了那時候我就能光明正大走到他的麵前，然後拉起他的手。”
    “我總是在等，我在等他先開口說他能放下一切帶我離開，可如果我能先開口呢？如果那天我沒走轉身離開，而是撲進他的懷裏，這一切是不是會有所改變？”
    “我總以為要一切變好，要時機合適，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要等的事情是永遠也等不完的。”
    祈雨看著李子冀：“李子冀。”
    李子冀看著她。
    祈雨道：“人這一生最怕的就是等待，如果你有要做的事，要見的人，最好一刻都不能等，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一麵是不是就是最後一次的遇見。”
    這天下有很多人都是這樣，覺得自己還不夠好，覺得自己還不夠有能力，所以總是在等啊等，總是想著等我足夠優秀，足夠出色之後才能為你帶去幸福。
    可別人是等不起的。
    就像我們常說，我總以為在自己足夠好的時候才有資格遇見你，殊不知遇見你時才是最好的自己。
    李子冀不知道自己要見什麽人，他以前從不會去想這些事情，隻是最近偶爾也會去想，但他並不覺得這種事情有什麽非要急著去解決的必要。
    所以他隻能沉默。
    祈雨笑了笑：“你還不明白，你最好永遠也不要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