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2章 分不清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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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天空看不見顏色。
“現在的世界,讓人分不清黑白。”
大儒梁借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和白天的昏沉比較起來,這一如既往地漆黑,反倒是更讓人安心。
黑夜總是漆黑的,唯獨這一點不會有變化,人們從前畏懼黑暗,如今卻享受黑暗。
畫聖坐在身後,坐在一棵幹枯的樹下,光禿禿的枝幹沒有葉子,看起來頗為荒涼,他的麵前放著一麵畫板,畫紙上所勾勒出來的,正是頭頂的星空,以及此時此刻的四人。
儒山石崖之上,梁借站在巨石之上,儒聖坐在石崖最前端,衣袍連著雲層若隱若現,畫聖自己盤坐二人身後,已經回到儒山的唐玄齡則是躺在側麵更遠一點的方向,雙目失神的看著天上,像是停留其中又遊離在外。
唐玄齡總是不太喜歡回到儒山的,尤其是不太喜歡與眾人相聚。
即便上次與楚如晦生死一戰已經贏回了儒山上下所有人的尊重,可長久以來修行在外所帶來的陌生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消失的。
但他的確放不下儒山,何況還是麵臨現在這種情況。
在畫聖的畫紙上,四個人都看不見麵容,隻是看見四道背影或側臉,今天能來到這裏的人,未來自然就是在儒聖離開後需要合力肩負起儒山的支柱。
他盯著畫紙看了半晌,滿足的確定再也沒有一絲需要落筆的地方,於是抬頭說道:“世界分不清黑白沒什麽,隻要人心能分得清黑白就好了。”
梁借搖搖頭:“人心當然是能夠分出黑白的,隻不過有時候被世界逼著,即便分明黑白,也要閉著眼睛走下去。”
就像儒聖。
他們兩個抬頭看向了坐在石崖前始終都未曾開口說話的儒聖,在掌教之位傳給畫聖之後,儒聖這段日子實在是輕鬆了不少。
一年十二個月,三百六十五天,儒聖有三百六十天都是坐在這裏的。
一言不發,什麽話也不說,就隻是安靜看著。
或許是在看著山下學宮,或許是在看著身下那顆有趣的石頭,又或許是在看著這個世界。
“距離天亮還有多久?”
儒聖終於開口,語氣平靜,帶著說不出道不明的釋然,仿佛並不恐懼天亮,而是在期待天亮。
就像是一個得到了長輩承諾,期盼著能夠快些天亮然後去買心愛玩具的小孩子。
畫聖心裏一直記得時辰,但他聞言卻沉默了一會兒,並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半個時辰。”
宗門大會這種事情,對於儒山來講,召開的次數實在不多。
按理來講,儒山應該是天下各方勢力當中繁文縟節最多的宗門,可實際上儒山反倒是最鬆的那個,規矩在每一位儒山弟子的心裏,反而不需要去執著於這種形式上的規矩。
“半個時辰啊...”
儒聖喃喃著重複一遍,臉上的平靜變成微笑,那雙渾濁的眼眸裏,在這一刻竟然變得異常明亮。
他已經很蒼老了。
如果有先前熟悉的人出現在這裏,看見現在的儒聖,一定會大驚失色。
曾經儒雅高深的儒山之主,現在卻變得如此落魄,幹瘦的身體看上去就剩下了皮包骨頭,麵容瘦削全無血色。
尤其是那雙曾經充滿了智慧,仿佛能夠洞察一切的眼眸,現如今也變得渾濁不堪,蒙上了一層灰。
梁借心中不忍:“您大可等李子冀入七境的。”
隻要李子冀入了七境,想要幫助儒聖修複開裂文心,豈非輕而易舉?
剩下兩三年的時間,儒聖就算是自身處境再危險,憑借強大的底蘊支撐,也能夠硬生生撐到那一天。
可事實上,自從文心開裂,自身跌境之後,儒聖便已經蒙生死誌,全然沒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念頭,信念是很重要的東西,一個人若是沒有了信念,那麽自然就會死去。
所以這幾年才會愈發虛弱不堪。
儒聖輕聲道:“這其實很好。”
他抬頭看向了夜空蒼穹,目光定格在其中一顆最明亮的星星,渾濁的眼眸裏閃過了對過往的回憶,他問道:“你們知道那顆星星叫什麽?”
唐玄齡雙手枕在腦後一言不發。
畫聖收著自己的畫紙。
梁借自然知曉:“七雙。”
儒聖點點頭:“小時候我問過師父,明明是一顆星星,卻為何要取名七雙?”
“師父說,以前那裏有兩顆星星,每七天出現一次,出現的時候如雙月同天,明亮非常,將其它所有的星辰全都壓了下去,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兩顆星星突然之間消失了一顆,從此以後就隻剩下了這單獨的一顆,為了懷念消失的那顆,所以世人將剩下的這顆星稱為七雙。”
梁借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眉頭微微皺起。
儒聖的語氣依然平靜,隻是聽上去仿佛看的更開了:“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歸要留下些什麽的,就像那顆莫名消失的星星一樣,即便已經過去了不知多少年,可隻要聽到了七雙這兩個字,就能回憶起曾經還有一顆同樣明亮星辰存在。”
梁借隻能沉默。
儒聖說道:“現在能有這樣的機會,是我的幸運。”
他這幾年意氣消沉,心中毫無求活念頭,原因有什麽?
其實不少。
聖皇的隕落,自己的旁觀,對世界的無奈和掙紮,以及他想為李子冀讓路。
現在世上突逢大變,半輪太陽被虛無吞噬遮掩,人間冰寒如地獄,這些都是難以預料的意外。
五年之期還剩下半數時間,但現在的意外要如何度過?
或許什麽都不需要做,死人便死人,在這場極寒地獄裏死去的無數生命,說不定還能為李子冀多爭取一些時間。
可這不是李子冀想要的。
也不是他想要的。
“世界是每個人的世界,這話不能隻在嘴上說說,反正都是要死的,死前將這件麻煩事解決了,不是更好嗎?”
儒聖的眸子似是變得明亮了一些,多年來的掙紮和變化,他早已釋然,且繼續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