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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的幸福短暫極了。兩天的大限,轉眼就到。
清早,陳緣很早就起了。阿良又出去采茶,這兩天,他好像迷上了采茶。天天跟采茶姑娘上山,回來就把葉子給她吃。
阿良沒提要送她走的事,她也沒說,趁他外出不在時,陳緣利手利腳地,拿著錢和證件上路了。
她不喜歡告別的場景,她也不喜歡煽情。
下山,問路,找到一輛出租車,她便走了。
阿良和采茶姑娘在山上忙活,采茶姑娘說:“你女朋友挺漂亮的,那個紅裙子特別襯她。”
阿良欣慰道:“改天也給我準備一套你們這套民族服飾,她穿肯定好看。”
“行啊。要哪個民族的?”
阿良沒琢磨過,“隨便吧,你身上這種就行。”
“我身上這種是白族的,那就給你準備白族的好了。”
“你們把漢族叫什麽?”
“傣族把漢族叫水又族。”
“就是把漢這個字分開兩半唄。”
“是啊。西雙版納的話傣族人就比較多了,我們大理白族人居多。”
阿良今日心情還不錯,跟采茶姑娘聊了大半路。帶著茶樹葉,他想著回去還能看見陳緣在等他。然而,等他滿心歡喜回到木屋,屋子裏是空的。
阿良一時站在木屋裏,沒反應過來。
滿心的幸福感引領他撲了個空,茶樹葉灑了一地。
火車一路開往昆明。陳緣靠在窗戶上,望著窗外匆匆而過的景象,對車廂裏發生的一切都毫無察覺。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事,一幕一幕像是一場沒有結局的電影。漫漫長路,她沉浸在這場如夢似幻的回憶裏,沒有合眼,一口氣坐到了昆明。
下了火車,陳緣找了一家小店吃了一碗米線。然後搭車去往長水機場。
她這個“遊客”該回家了。
來逛了一圈,把心交了出去,總得帶點什麽紀念品回去才好。她有些後悔,怎麽沒在大理和麗江買點東西。夏青往家打包快遞的時候她還嘲笑人家來著,現在她卻後悔了。
李美鳳有很多她帶的禮物了,可陳緣還是想帶些東西回去。以證明她並非是專門來做白日夢的。她要帶些人間的東西在身上,讓她的靈魂也跟著回歸現實。
機場裏的東西特別貴,包,茶葉都比之前看見的貴好幾倍。陳緣最後買了一個包,黑底繡花的。逛了逛又買了幾本書,省得路上無聊。
逛完,買完,時間還有。怎麽搞的,時間忽然間變得很慢了。
為了打發這讓人發慌的時間,陳緣開始讀書。
包裏手機響了幾次,她都沒聽見。她在看書,隻是那一頁久久翻不過去。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濕了頁腳。
這一頭,阿良趕往機場,四處尋著陳緣的影子。他手捧鮮花,一路被人注目。
不知是哪家姑娘被這位公子哥這番熱切搜尋,多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多希望這世上沒有告別,隻有相守。
尋了很久,阿良滿頭大汗即將放棄之時,終於尋到了那抹熟悉的背影。她靜靜地坐在人群裏,對他的到來全然不知。阿良緊張地直吞口水,他想,把花送到,道個別他就走。
實際上,他還想好了很多話,打了一路的腹稿。可是當真陳緣就在他麵前,那些話紛紛解體為外星文,那麽奇怪,那麽說不出口。
然而,縱使他如此珍視這次短暫的失而複得,這個最簡單的願望,還是沒能實現。不知是不是他作孽太多,他的人生總有些遺憾的。哪怕就是跟心愛的人去說聲再見都變成了奢望。
或許,這一切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結局。
早在阿良現身機場之時,他就已經被一群便衣盯上了。他的戒備之心全然崩盤,他一心隻想著要來見他心愛的人。於是,意外就這樣突兀地發生了。
阿良毫無防備,被從各處衝出來的便衣摁住,單膝跪地。那束火紅的玫瑰花倒在地上,被那群人粗暴地踩來踩去。他想伸手去夠,他想掙紮起身,怎麽也要說聲再見,然而,他失敗了。
很多人看到了這場熱鬧,陳緣神遊在外,全然不知周遭事。待她回過神來,也回頭去望時,看見的隻有來來往往的旅客,他們操著各地口音從她身旁經過。她看見不遠處有一捧被人丟棄的玫瑰花,不知是誰把它扔在這裏。
陳緣想去把它拾起來,這麽放著,糟蹋了那份情誼。然而時間來不及,她該登機了。
跟著客流,陳緣距離安檢越來越近。這一次,她知道沒有回頭的理由。不會有高進在那裏注視她,他也不會對她招手告別。
於是,陳緣並不回頭。一路向前。她要等的人在前方,在未來。
時間比我們想象中過得要快,若不留心,時間就在柴米油鹽中溜走,在指縫中溜走,在無數個打哈欠硬撐著加班的時光中溜走,在周末跟閨蜜暢飲到天明宿醉的頭痛中溜走。
一轉眼,五個年頭過去了。
陳緣還是住在六樓的那棟房子裏。對麵那間房仍是一如既往地黑著。她總是習慣性地天天要去窗前望一望,望不到人,她也並不意外。她已習慣了每天要與他廚房窗台上的熱水壺打個照麵。白天黑夜,五個年頭了,它都一動不動地待在那裏,無比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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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下了一場雨,今天是個豔陽天。去往監獄的路上也有陽光鋪灑一路。窗外是一股好聞的泥土芳香。
三十分鍾後,陳緣坐在探視區,與許久不見的阿良麵對麵了。
阿良瘦了,整個人卻顯得精神多了,許是剃了頭發的緣故。
隔著玻璃窗,阿良看著陳緣幹練美麗的形象,一邊笑一邊拍手。
陳緣拿起話筒,示意他坐下來。
阿良將話筒放到耳邊,還是那個懶懶的聲調,“好久不見啊,沒有我的日子,你過得很不錯嘛!”
“去年我太忙了,實在沒空,其實早就想來看你的。”
“年年都來,你不煩我都煩了,什麽好地方,晦氣。”
“我不信那些。”
“聽說你跟徐麗合夥在大理開了幾家客棧。”
“嗯,昨晚就住的客棧。”
“高進呢?”
“每回你都問,每回都是一樣的。你沒別的話題嗎?”
“好,換一個。你想我嗎?”
“不想,所以去年沒來。今年其實是路過才來的。”
阿良笑起來,笑得很明朗。
扯了些閑話,陳緣不忘囑咐他,“快出來了,你好好表現。”
“你現在一副大姐的風範,跟我說話都硬氣了。”
“又要提我過去那個軟柿子的樣子麽?”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說真的,你還在等嗎?”
問題還是會繞到那個人身上,總是避不開的。他們之間永久的話題就是他。
“嗯,反正也沒別的事幹。”
“就沒人追你?”
“有。”
“沒有動心的?這麽多年,一個都沒有?”
“有過。但是都抵不過當年,索性算了。”
“哎,你也不小了,該學著現實點兒。——你再這麽等下去就把我等出獄了。人家都以為我女人在外頭等我呢,說真的,要不,嫁我算了。”
“不行,凡事有個先來後到,不能食言。”
就知道會這樣,這些年,阿良對陳緣是越來越了解了。她倔起來像頭牛。
“傻姑娘,我還能說什麽。在你身上我體會到了非常徹底的挫敗感。勸了好幾年你還是這個不開化的樣子。”
“放棄吧,這輩子是開不了了。”
兩人又聊了些日常。聽她說這些,阿良總是笑的。
探視時間一個小時,陳緣該走了。
“那我走了,你好好表現。明年這個時候,我來接你。”
“那說定了,不來可不行啊。”
“一言為定。”她站起身,給他一個瀟灑的背影。忽而她駐了腳,想起什麽似的說:“我走了,阿良。”
她的笑容溫柔恬淡,又讓阿良心頭一蕩。她一直固執地叫他“徐先生”,保持著陌生感和距離感。這一回,他終於從徐先生變作了阿良。
*
眼看這一年又要過去,等待已經成了習慣。她不知道還會等到何時,時間是最無情的旁觀者,你哭你鬧,你笑你瘋,它都在那無動於衷。
陳緣夜半而起,滿腦袋紛亂思緒。是這樣的,這些年,她有些失眠了。她開始體會到高進睡不著覺的痛苦。真討厭,人走了,壞習慣卻要留給她。頭發被脖子上的吊墜纏了一下,那根“十塊錢”的項鏈陪了她好幾年,總是在夜裏纏繞她的頭發。
把頭發整好,撐著腦袋,陳緣來到廚房喝水。她有些沒精神,靠著水池喝起來。
她的影子映在廚房牆麵上,纖瘦窈窕。喝完最後一口水,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如在夢中,回過身去。正是對麵那扇窗的燈火映出了她的影子。
那個堅貞不移的熱水壺終於挪了地方,亮起紅色的小燈,歡快地工作。陳緣愣住了。
又有燈火投影在客廳。陳緣尋著燈火而去,一盞一盞的燈照亮她的旅程,她在最後一盞燈火前停住。
陳緣甚至不敢眨眼了。
那扇一直黑著的窗亮著燈,裏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在刮胡子。他的頭發長了太多,蓋住了肩膀上那一團紋身。他的手臂似乎更加堅實粗壯,因此手腕上那根卡通紅發圈顯得尤其不協調。
胡子刮好了。他換上一身正裝,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盒子。那盒子似乎於他而言有著重要意義,他注視著,嘴角掛笑。
隨後,他一一熄了燈火,好像要走。陳緣跟著他一路到了臥室,待他熄滅最後一盞燈,陳緣回身拍亮開關,站回窗前一動不動,心跳如鼓。
站了好一會兒,她一度覺得那人又走了。直到對麵再次亮起燈來,他站在一片暖黃色的燈光中,一身正裝麵朝她而站。
他打開窗戶,她也開了窗。
兩人站在同一片天空下,近在咫尺。星星作證,這一次他是真的。
“我這剛好有個鑽戒,十塊錢一個,送你。”他說。
這個如常的夜晚,她站在窗前終於夢醒。
時間是最無情的旁觀者,你哭你鬧,你笑你瘋,它都在那無動於衷。時間也是最忠誠的看客,不管何時,它都陪著你向前走,走到你忘了它的那一天。
陳緣流下淚水,哭著笑起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