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六章 晶傑巷的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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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傑癱坐在晶傑巷的青石板上,後頸抵著斑駁的磚牆。牆縫裏滲出來的寒氣像針一樣紮進骨頭縫,可他連縮一縮脖子的力氣都沒有。巷口的路燈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長,又在燈滅的瞬間揉成一團,像極了他此刻被揉碎的心神。
    “咳……”他咳了一聲,喉嚨裏湧上的腥甜帶著鐵鏽味。抬手抹了把嘴角,指尖的血在昏暗中泛著黑紅,像極了蜉邇院恪研門牆壁上那些滲進石頭裏的汙漬。
    一切都像場醒不來的噩夢。
    他明明已經逃出了那座被灰色天空壓著的城池,明明已經踩在這片有車水馬龍的人間土地上,可骨髓裏的虛弱還是如影隨形。丹田空蕩蕩的,以前流轉自如的法力像是被抽幹的井水,隻剩下幹裂的泥塊硌著五髒六腑。他試著調動一絲力氣,胳膊卻軟得像煮過的麵條,連抬起的弧度都透著可憐。
    “都是那個地方……”他對著空氣喃喃自語,聲音輕得被風卷走半截。
    風裏卷著殘雪,打在臉上有點疼。他盯著巷尾那堆廢棄的紙箱,恍惚間竟看出了韓遠的輪廓——那個一米八幾的壯漢,九十公斤的身板壯實得像堵移動的牆,每次走在恪研門的走廊裏,地板都會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沈傑甚至能“聞”到那股混雜著劣質酒氣和隔夜食的酸腐味,那是韓遠每次湊近說話時,從他牙縫裏噴出來的味道,比刑針森林裏腐爛的荊棘還要難聞。
    “陰溝裏的毒蟲都比你體麵。”他扯了扯嘴角,想笑,臉頰的肌肉卻僵得像塊木板。
    記憶裏的韓遠總愛慢條斯理地背著手,掌心的老繭在陽光下泛著油光。第一次交手時,那隻掌拍過來的力道差點震碎他的肩胛骨,事後還假惺惺地問“兄台,我們不打了如何”。現在想來,那副假惺惺的樣子真是惡心啊!
    “披著人皮的畜生。”沈傑蜷了蜷手指,指甲掐進掌心的凍瘡裏。疼,卻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他想起被韓遠施了咒噬之術的那個晚上。意識模糊間,那人的臉在燭光裏忽明忽暗,嘴角的笑像淬了毒的刀:“這離烲火,得用活人精血養才夠烈。”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會變成對方爐鼎裏的薪柴,每分每秒都被無形的絲線抽走力氣,連做夢都在掉血。
    巷子裏的野貓突然尖叫著竄過,驚得沈傑渾身一顫。他猛地抬頭,以為是韓遠追來了——那個壯漢跑起來的時候,地麵都會跟著發顫,像頭失控的野豬。可巷子裏空蕩蕩的,隻有風吹過垃圾桶的嗚咽聲,像極了蜉邇院地牢裏若有若無的哭嚎。
    “逃出來了……”他對著自己重複,像是在說服誰,“早就逃出來了。”
    口袋裏的清心訣書頁邊角被體溫焐得發潮。那天從恪研門的窗戶跳出來時,他什麽都沒帶,隻攥著這本薄薄的冊子。書頁上“清心”兩個字被汗水浸得發皺,可每當韓遠的影子鑽進腦子裏,他摸一摸這兩個字,總能稍微喘過氣來。
    “你也就這點能耐。”沈傑對著虛空裏的幻影啐了一口,唾沫星子落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間凝成細小的冰粒,“除了躲在暗處放陰招,還會什麽?”
    韓遠在他記憶裏永遠是那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在刑針森林裏故意露出生疏的步法,引他靠近;在蜉邇城門口遞來玉牌時,指尖不經意間劃過他的手腕,留下咒印的引子;甚至在恪研門的走廊裏擦肩而過時,都會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沈兄,你的法力聞起來真甜”。那語氣裏的貪婪,比刑針森林裏的食人花還要赤.裸。
    “肥頭大耳的蠢貨。”沈傑的牙齒咬得咯咯響,“真當自己是盤菜了?離了蜉院的護符,你連條野狗都不如。”
    他想起在地下空間看到的那本《障曳功》,書頁裏夾著的哪些人骨粉末散發著的氣息都比韓遠那個人要善良的多。
    韓遠修煉的咒術,每一頁都寫著“損人利己”四個字,就像他這個人,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不擇手段的油膩。那次在恪研門的連廊裏,對方故意撞了他一下,低聲說了一句狗話,那股熱氣噴在他頸窩,惡心得他三天沒吃下東西。
    “也就騙騙剛入世的修士。”沈傑把臉埋進膝蓋,肩膀微微發抖。不是冷的,是氣的。氣自己當初怎麽就信了那句“蜉邇院有最好的修煉資源”,氣自己沒能早點看出那張笑臉下的獠牙,氣現在明明逃出來了,卻還是被這個人的影子纏得喘不過氣。
    遠處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刺破了巷子裏的死寂。沈傑猛地抬起頭,眼裏的血絲在昏暗中格外顯眼。他這才發現,巷口的積雪上印著新鮮的車轍,牆根的雜草裏還插著半根沒抽完的煙,煙盒上的圖案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牌子——這些都是人間的痕跡,是蜉邇院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下永遠不會有的東西。
    “真可笑。”他自嘲地笑了笑,聲音裏帶著哭腔。
    韓遠還在那個被功法和咒術塞滿的牢籠裏,還在為了點修煉資源算計來算計去,而他自己,卻在這片自由的空氣裏,被不存在的幻影折磨得像條喪家之犬。
    風漸漸停了,巷子裏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沈傑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灌進肺裏,疼得他直皺眉,卻也驅散了不少混沌。他扶著牆,一點一點地站起來,每動一下,骨頭縫裏都像塞了沙子,可他沒停。
    “等著吧。”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巷子說,聲音不大,卻帶著股倔勁,“總有一天,得讓你也嚐嚐……被人當爐鼎的滋味。”
    他踉蹌著往巷口走,影子被重新亮起的路燈拉得筆直。遠處的霓虹燈在雪霧裏泛著暖黃,像極了記憶裏喬若琳家廚房的燈光。沈傑摸了摸口袋裏的清心訣,書頁的邊角已經被他攥得發皺,可那兩個字的紋路,卻像刻進了掌心裏。
    也許今晚的寒風吹不散所有陰影,也許韓遠那張油膩的臉還會鑽進夢裏,但至少現在,他能一步一步地走向有光的地方。這就夠了。
    走到巷口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青石板上的血跡已經凍成了暗紅的冰,像極了韓遠那張令人作嘔的笑臉被踩碎的樣子。沈傑扯了扯嘴角,這次終於笑出聲來,雖然笑聲裏還帶著點顫,卻像極了冰雪初融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