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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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宗房的十二叔公已是耳順之年,不知道是保養的不好還是人生得蒼老,頭發已經全白,臉上滿是皺紋,一雙眼睛渾濁不清,如同一塊朽木,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崩析似的。

    他自進了裴家的廳堂就雙眼半閉,沒有說過一句話,好像廳上發生的事都與他無關。

    此時被裴宴點了名,他這才睜開了眼睛,慢吞吞地欠了欠身,道:“裴三老爺,我是個半聾半啞之人,能聽得個大概就不錯了,還能有什麽好說的。這件事該怎麽處置,還是聽李端的吧!”

    言下之意,是他管不了,李端怎麽說他就怎麽辦。

    宗房的被旁支這樣地拿捏,眾人又想到剛才在裴府外麵,李端兄弟一馬當先,李家宗房的在後麵氣喘籲籲地追上來,心裏不免都有些不舒服。

    要知道,坐在這裏的鄉紳很多就是各家的宗房。

    李端這樣,無疑是觸犯了大家的利益。

    眾鄉紳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覺得李端這房對宗房也太怠慢了些。

    李端則在心裏把李和父子大罵了一頓。

    因他們這一房的崛起,宗房一直以來都有些陰陽怪氣的。這次來裴府,他們根本就沒有通知宗房,就是怕宗房不僅不給他們幫忙還拖後腿。他們甚至還防著有人給宗房報信,讓人守在宗房那邊,準備著若是宗房這邊知道了,他們就想個辦法阻止,誰知道宗房在最後關頭卻還是趕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們報的信?

    宗房也果如他們所料,不做一點好事。

    李端心中有氣,麵上卻不能顯露半點,反而恭敬地道:“十二叔公這麽說可折煞我了。家父不在,我年紀又輕,若是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還得十二叔公提點,我怎麽敢自己拿主意呢?這件事還得聽您的。”

    他就不相信了,十二叔公敢在這個時候和他們這一房翻臉。

    李家若沒有他們這一房在,什麽人丁稅賦,都別想討了好去。

    李氏宗房也的確不敢和李端這一房翻臉,他們心中對李端這一房再不滿,最多也就擠兌幾句,要是真的不管李端這一房,不僅失了宗房的氣度,而且還會影響家族的利益。

    宗房也就隻能點到為止。

    聽李端這麽說,十二叔公隻得站出來道:“我們李家向來家風清正,李意這些年來也算教子有方。鬱家和衛家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冤枉李家,李家也不可能因為一樁兒女婚事就去殺人。可見李端府上的這位大總管才是關鍵。雖說自古就有程嬰救孤的事,可也有呂布弑主之事,可見這世間的事也不能一概而論。至於說李端府上的大總管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還請裴三老爺和鬱老爺、衛老爺給我們李家一個麵子,現在就先不要再追究了。等我寫信給李意,讓他給兩家一個交待,諸位覺得如何?”

    他說完,站起來團團行了個揖禮,低聲道:“需要怎樣補償,我們李家決無二話。”

    反正落到實處就該李意去傷腦筋,他又何必去做這壞人。

    鬱家和衛家當然不滿意,可不滿意又能如何?

    除非李端家的大總管能當場噬主,咬李端一口。

    但那是不可能的。

    李端家的大總管把這件事認下來,可能會丟了性命,卻能保全自己一家在李府好好地活著。如果這時候供出李家是背後的指使,不僅他要丟性命,可能全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這個帳誰都會算。

    這也是為什麽鬱棠寧願來找裴家評理也不願意和李家打官司的原因。

    可讓鬱家和衛家就這樣算了,也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來之前,鬱棠就多次和父親、兄長商量過,如果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們該怎麽辦。鬱剛開始還有些猶豫鬱棠的主意,後來和衛老爺父子一商量,衛老爺父子都覺得鬱棠的這個主意可行,他也就沒有什麽好顧忌的。聽李氏宗房的十二叔公這麽一說,他和衛老爺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兩人一起站了起來,由鬱代表兩家道:“既然如此,我們鬱家和衛家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主辱仆死,仆人做錯了,主人也應該有責任。我們希望李家能鄭重地給我們兩家道歉——李家大公子披麻帶孝,到昭明寺給衛小山做三天的法事;林夫人則親自到鬱家大門口給我們鬱家磕三個響頭。”

    什麽?!

    眾人愕然。

    李端更是臉色鐵青,抑製住心中的驚訝,喝道:“你說什麽?”

    鬱卻早就料到了。

    他開始聽鬱棠這麽說的時候,還不是像眾人一樣,覺得不可能。

    可最終,事情還是朝著對他們鬱家和衛家有利的一麵在進行。

    他鎮定從容地把鬱、衛兩家的要求又重複了一遍:“李家大公子身披孝衣,到昭明寺給衛小山做三天的法事;林夫人則親自到鬱家大門口給我們鬱家磕三個響頭。”

    “不可能!”李端想也沒想地道,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憤怒。

    他們還以為李家真的沒有辦法了不成?

    否則鬱、衛兩家怎麽不去告官!

    他不過是不想得罪裴家罷了。

    鬱、衛兩家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居然想讓他母親到鬱家的大門口給鬱家磕三個響頭做賠禮!

    他母親是什麽人?堂堂四品孺人,李家的主母,當著全臨安城的人給鬱家磕頭,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

    裴宴也難以壓製心底的詫異。

    這種近乎於羞辱人的事,多半是內宅女人才能想得出來的。

    應該是鬱小姐的主意。

    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做三天道場還好說,讓李夫人這樣地賠禮,等於是把李家的臉麵丟在地上踩,李家估計寧願去打官司也不會答應的。與其為臉麵上的事爭一口氣,還不如讓李家賠點銀子什麽的更能達到目的。

    裴宴朝鬱棠望去。

    卻看見鬱棠老神在在,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一般。

    裴宴不由摩挲著手中的貔貅,貔貅表麵凹凹凸凸的花紋已被他盤得起了包漿,不顯尖銳,隻餘圓潤。

    這一刻,他非常地好奇,鬱棠是怎麽想的?她接下來又準備怎麽做?

    鬱棠沒有讓他失望。

    她上前幾步,對李端道:“不可能?是哪一件事不可能?李大公子又為什麽覺得不可能?”

    剛才鬱棠已經出盡了風頭,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鬱不想讓鬱棠再拋頭露麵了,他輕輕地咳了一聲,示意鬱棠不要說話,有他出麵就好了。

    鬱棠卻覺得,像這種如同買小菜似的扯皮筋的事,她出麵比父親出麵更好,讓大家看看李端這個讀書的君子是怎樣和一個小姑娘家計較的。

    她手伸到背後,朝著父親擺了擺,繼續對李端道:“是不願意向我們兩家道歉?還是覺得我們提出來的條件太苛刻?我們兩家,一家沒了兒子,一家沒了清白,難道這都不值得你們李家給我們一個交待?”

    鬱不好當著眾人的麵讓鬱棠沒臉,心裏雖然著急,也隻能看著鬱棠和李端爭執。

    鬱棠如玉擊般清脆悅耳的聲音讓李端心中一個激靈,理智終於有所回籠。

    鬱家顯然有備而來,他若是不能冷靜對待,還可能讓自己陷入到更大的坑裏去。

    “鬱小姐,我誠心而來,是來解決問題的,是來給你們家賠禮的。”他肅然地道,“而不是來受你侮辱的。讓我母親當著眾人的麵在你們鬱家的大門口給你們鬱家磕頭賠禮,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是不是太過份了!”

    鬱棠冷笑,道:“這樣說來,李大公子覺得披麻戴孝在昭明寺給衛家二公子做三天法事,不算辱沒您了?”

    李端當然也不願意。

    但比起讓他母親磕頭這件事,做法事更能讓他接受。

    而且,他這樣大張旗鼓地給衛家賠禮,別人隻會覺得他宅心仁厚,胸懷若穀,有大將之風,不僅不會辱沒他的名聲,還會對他的名聲有利。

    難道這才是鬱、衛兩家的目的?

    提出兩種解決方式,對比之下,讓他下意識地選擇更容易接受的那一種解決方式。

    鬱、衛兩家隻是想讓他給衛小山披麻戴孝?

    隻是不知道這是鬱的主意還是鬱小姐的主意?

    李端仔細地打量鬱棠。

    中等個子,穿了件半新不舊,顏色黯淡的細布青衣,烏黑亮澤的青絲綰在頭頂,梳了個道髻,不男不女的打扮卻難掩其如雪的肌膚,玲瓏的曲線,冷淡的神色也難掩其眉眼的溫婉和瀲灩。

    這件事應該不是她的主意吧!

    她是個如此漂亮的女子,怎麽會有那麽多的鬼心思。

    應該是她父親為了讓大家可憐他們家,特意讓她出麵的。

    李端心中微安,索性道:“鬱小姐,家仆無德,我給衛小山披麻戴孝可以,但家母一內宅婦人,讓她在你們家大門口給你們家磕響頭,這不行!”

    裴宴豎起了耳朵。

    他也覺得讓李端披麻戴孝才是鬱、衛兩家的目的。

    現在看來,鬱家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但他覺得,鬱家不可能隻提這一個條件。

    接下來就看鬱棠會再提一個什麽樣的條件,李家又會怎樣應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