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隻要稍微上了年紀, 就會各種忍不住回憶年少時的事。

    尤其是當年懵懂的初戀。

    其實嚴格說起來, 章歆冉和方振堯的初見, 並不是在大巴車上的一拖一拽。

    事情追溯到最初，四歲的章歆冉和七歲的方振堯第一次見麵, 在章歆冉她家的大門口的右牆角, 圓滾滾的小娃娃蹲成了個胖球。

    那天是章歆冉的太爺爺的生日，章老太爺在村裏的輩分極高, 所以來賀壽的人也格外多, 章媽媽嫌章歆冉絆手絆腳的，就把她趕到了門口去玩。

    跟著爸媽過來賀壽的方振堯嫌廳裏吵鬧, 出門轉頭就看見了蹲著的章歆冉。

    對比剛才那些嘰嘰喳喳地在炫耀著新裙子或者討論著最近追的什麽櫻的貼紙的小姑娘，他覺得蹲在那裏的胖團子看起來要可親得多。

    於是他走過去，蹲到了章歆冉旁邊, “你在……”

    之後的話沒有問出口，也無需問出口。

    章歆冉肉呼呼的小手一把拍在了她麵前黏糊糊的泥巴上，小嘴崛起，看著分外委屈, 雙手撐地，撅著屁股就搖搖擺擺地站起身來。

    到底是人小，衣服穿得又多，站起身來就差點一屁股坐倒回去。

    方振堯想也沒想就伸手扶了她一把, 盯著自己身上沾著泥巴的小手印皺了善顯疏漏的小眉毛，還是先問章歆冉，“你沒事吧？”

    四歲的章小小胖根本不知道有問必答, 還在用小腦袋思索著糟糕的事，“水不夠多，”她念念叨叨的，“水不夠多，泥巴好硬。”

    念叨完了，她一轉頭就看見了站在旁邊的小男孩，目光很有針對性地就朝著方振堯某個部位看去，想到了之前看到聽到的那些小男孩的做法。

    完全繼承了章媽雷厲風行的作風的章歆冉伸手就去拽方振堯的褲子。

    她到底是個口齒清晰的孩子，邊動作還邊能說出自己的意圖，“尿尿，和泥巴，沒有水水……”

    方振堯立即就聽明白了她的意圖。

    他多少還是在村裏各處看見過男孩子們尿尿和泥巴的，隻是向來對這種事情退避三舍，從來不肯幹出這種大庭廣眾之下脫褲子遛鳥的蠢事。

    於是他手上一用力，幹脆地將章歆冉推了個倒仰。

    摔倒在地，被身後的石頭硌得生疼，再加漸漸冒頭的那點自尊心，章歆冉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周圍人來人往，她一哭，大部分帶著譴責的視線就落在了方振堯身上。

    七歲孩子的自尊心更強，方振堯被人看得焦躁，伸手就捧起章歆冉的臉，將她滾滾而落的淚水移到了泥坑的正上方，笨拙地安慰她。

    “你看，這樣就可以了。”

    是可以了沒錯，但一打岔，章歆冉的淚水就有些滾不下來。

    泥巴還是硬邦邦，她扁著嘴，要哭不哭的，“可是，可是還是不夠。”

    不夠？

    方振堯看見她又有要哭的跡象，趕緊湊到了那泥坑上認真看，靈機一動，就朝著泥坑吐了口口水，“看，這樣就夠了。”

    章歆冉的眼睛一亮，開心地跟著他一起吐口水。

    連著十幾口之後，她的小眉頭又皺了起來，“我的嘴好酸，沒有口水了……”

    方振堯也沒有口水了，但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建議，跪著也要做完。

    所以他俯下身子，更近地湊近那個泥坑……

    就在此時，幾個年齡稍大的孩子打鬧著走來，有一個被同伴猛推了一把，蹬蹬噔往後退就撞到了蹲在地上的方振堯。

    方振堯被那股力道撞得往前一趴，整張臉都埋到了泥坑裏。

    方媽說起這件事，哈哈大笑得完全止不住。

    “我後來還奇怪阿堯怎麽那麽不喜歡和人出去玩，想了好久，後來他有次自己發燒燒得迷迷糊糊的，才和我說了原因，原來就是那次被嚇到了，哈哈哈……”

    “我還奇怪他一個小孩子怎麽會把這種事記得那麽牢，原來是因為有小冉。”

    方媽一句話就把章歆冉調侃得臉皮發燙，她轉頭看了眼方振堯，覺得他好像也沒對這件事有多印象深刻，“我完全不記得了……”

    是完全不記得。

    那時年紀太小，身邊的玩伴有多，來來往往一兩年的都不一定記得準，又何況是隻在一起玩了一次泥巴的。

    於是，再相逢如同初見。

    午後悶熱的大巴車，車廂裏略顯沉悶的空氣中充斥著的汗臭味和各類食品的味道，有地方下腳，但是卻卻沒有什麽地方讓夠不著拉環的章歆冉握著。

    她左看看那位靠著欄杆，將欄杆占滿了的大媽，右瞧瞧那位堵住了整個欄杆，渾身散發著汗臭的大叔，最後偷偷地扯住了前麵那個少年的書包帶。

    原本車輛隻在停止和啟動時會有比較大的波動，章歆冉早一步站穩了身子，那個被她扯著書包帶的少年也就一直沒有回頭看發現。

    但就在某個平穩行駛的上坡路段，司機突然猛地踩了腳刹車。

    章歆冉收勢不住，整個人都栽倒在了少年身上。

    方振堯被她的力道一推，再次往前摔了個大馬趴，單膝點地跪在了地上。

    他帶著四五分怒氣轉過頭去，章歆冉滿臉通紅，萬分歉疚，“對不起。”

    她說著就要踮起腳尖去夠頭上的拉環，但受限於身高，實在有些無能為力，正好司機在這時重新起步，章歆冉往後栽去，眼看著就要摔在大叔身上。

    方振堯立即就伸手去拉住了章歆冉的胳膊，扶著她站穩之後，視線落在了被她握住的書包帶上，“放手。”

    章歆冉呐呐地放開了握著的書包帶，在他收手前，快他一步握住了他的胳膊。

    “我不想去掛引體向上。”

    細小的聲音自動自發地鑽到了他的耳朵裏，方振堯手上一頓，沒有再堅持要她鬆手，等到那個靠在欄杆上的大媽下了車，他才轉過頭來瞥了眼章歆冉。

    “別再抓著我的手臂，都是汗，熱。”

    少年經過了變聲期的聲音帶著男人特有的磁性，像是夏日暴雨時，刷拉拉的雨聲。

    章歆冉雖有些不舍，卻還是乖乖鬆了手。

    一次偶遇，某方有心後，再次偶遇就不是多艱難的事了。

    章歆冉坐在車站等了半小時，等走了四趟車，終於等到了姍姍來遲的方振堯。

    她三兩下吃完了剩下的熱狗，抱著包起身小跑了幾步，緊跟在方振堯身後上了車，就坐在了他身後的位置上。

    還沒有改造的大巴車，車座之間的位置極為狹窄她往前稍微靠靠，幾乎就能聞見從方振堯身上傳來的味道，很輕的汗位，還有皂角的香氣被陽光烤熟的味道。

    車窗原本是開在她這一邊的，但車廂裏的窗戶設置就是兩扇窗戶隻能開一邊的，章歆冉假裝把窗戶朝著自己這邊關，開著的就變成了方振堯那邊。

    風從那個窗口吹進來，滿帶著少年身上的氣息。

    悶熱的夏風，原來也會隨著心情，變得舒爽宜人。

    章歆冉就迎著那陣從窗戶裏吹進來的夏風，絲毫不顧自己被風吹成了瘋狗的頭發，直到塞著耳機的方振堯被吹煩了，“吧嗒”一聲關上了窗戶。

    然後每周每周，周六放學的那一會兒，就成了章歆冉最期待的時候。

    她坐在候車室的椅子上咬著塊冰棍就能等上一兩個小時，還些微摸出了方振堯他們班的老師的上下課時間，基本能確定她會拖堂半個小時以內。

    直到暑假就快來臨的那一周，章歆冉終於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帶了手機來學校，並且在抽屜裏妥帖地藏好，怕浪費那點子電量，都沒怎麽敢開手機看總裁文。

    整一周熬得像是個在戒斷期的癮君子似的。

    周六坐在人來人往的候車大廳裏，她緊張得手心裏全是手汗。

    捏著手機回過頭，一步步地看著方振堯從遠處走進，深呼吸了一口氣，拿起手機，裝作舉高了在看小說的模樣，打開照相機，對準了慢慢走進的少年。

    “哢擦”一聲，身影被定格。

    章歆冉正要低頭去看一下照片，不知從何處竄出來的同學就猛地拍了下她的肩膀，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冉冉，在這裏做什麽呢？”

    “沒啊，”章歆冉笑得努力鎮定，藏在身後的手將手機屏幕按黑，“你怎麽在這時候才來坐車？”

    原本這位同學也是做同一班車的，但章歆冉要等人，就暫時和她分開了回家。

    “都是咱老班留我說事情啊，出門前又和隔壁班的人撕了一場，錯過了兩班公交車，可不就滯留到現在了。”

    同學挽著章歆冉的胳膊上了車，看著她一個箭步衝過去找了位置坐下，也趕緊跟著坐在了她旁邊。

    之後的路途，幾乎變成了章歆冉的個人吐槽大會。

    她輪著各種話題，逗得那位對她的畫風頗為了解的同學都哈哈大笑，拍著她的肩誇讚她是個難得一見的活寶。

    章活寶正大光明地往前看，對隻看見的那個後腦勺憂傷地歎了口氣。

    此刻她的腦海裏出現了相當中二的一個彈幕——我為世界矚目又如何，左右得不到我愛的人的側目。

    章大師憂傷地歎了口氣。

    坐在她身側的同學似乎猜到了她歎氣的內容，望了眼車外緩慢的車流，感同身受地歎了口氣，“這車堵得，我也快要餓暈了。”

    “沒有啊。”

    章歆冉看了眼坐在前麵八風不動的少年，確定自己不大不小的音量正好能被他聽見，“我很享受這種緩慢的節奏。”

    她即興過了把詩人的癮。

    “就像是春風撫起你的黑發，又像是冬雪蓋住你的白須，我隻想時光慢一點，讓我陪你更久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斷斷續續寫的，三次元巨忙，等我慢慢來喔，總之絕對不會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