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柳公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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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醫生即是一名專業的醫生,亦是菘藍的朋友,她從心底裏希望菘藍可以痊愈。正因為她是專業的醫生,她太清楚人格分裂患者即將麵臨的是什麽。
——抑鬱症。
我國有超過5400萬人正在被抑鬱症折磨著。而這是一個沒有人關注的疾病。除了精神科醫生會科學把這些人當成是患者,其他人在接收到這些信息的時候,第一時間是覺得這個人怎麽那麽矯情?怎麽那麽脆弱?妄自獨裁而又無知的主觀判斷,將這些患者推向了陰暗的角落。
作為履霜堅冰的醫生,她不能存在一絲僥幸心裏,必須隨時佩韋佩弦。
她知道對顏氏說那些話是有些悍然不顧,可殘忍歸殘忍,若是結局注定是悲劇,何不盡早收場?她甚至不相信菘藍真的有信心和決心要克服病魔,所以她也不相信顏氏是磨而不磷,涅而不緇之人,能匪石匪席守著菘藍。
或許隻是被一時的熱烈情感衝昏了頭腦,一次突兀的出現,將菘藍的生活撕扯成碎布,再悄然退場。
從菘藍家出來,已是黃昏。
晚霞像火焰一般燃燒,遮掩了半個天空,太陽就要落山了。周圍的空氣似乎特別清澈,像玻璃一樣。遠處籠罩著一片柔和的霧氣,樣子很溫暖。鮮紅的光輝隨著露水落在不久以前還充滿淡金色光線的綠化帶上,樹木,草地,投射出長長的影子來。
向醫生回頭看了看那座宅子,不免觸目興歎。
原生態家庭,何嚐不會成為一個以愛的名義設置的牢籠?在道德的控製下,你不敢推門而出,直到最後溺亡其中,或是被時間衝散在漫長人生中。
那宅子,看似菘藍為了逃離父母而設的避風港,實則是個牢籠,鳥入樊籠,他也隻是換了個地方將菘藍整個人牢牢的關了起來。
顏氏再返回時,菘藍已在沙發上睡著了。
美如冠玉的臉龐,像是一幅一塵不染而沉澱了千年的水墨畫,精美而沉重。眉清目朗之下,那長長的睫毛微微閃著光,又像個稚嫩的孩童。
他到底是個什麽人?
他的過去是怎麽樣的?
他的未來又是怎麽樣的?
她看久了,又開始胡亂想著。向醫生麵上是平和,可藏不住的是冷酷嚴肅的神情,和帶來的威懾迫人,壓的顏氏喘不過氣。
倘若有一日,柳公子消失了該如何?
而兩人共存又該如何?
她擁有柳公子的時間還有多少?
最壞的,最好的結局,都在她腦海裏混亂的交雜著,擾得她心中似有千斤頂壓了過來,隻要稍稍躲閃不開,整個人怕是要粉身碎骨。這些又像青藤一樣纏繞不清的思緒令她有些燥熱,她看了一接近空蕩蕩的茶幾,竟瞧見了一支筆,便伸手拿了過來,動作嫻熟地把頭發給盤了起來,眼角眉梢皆是風情。
一係列動作完成後,她臉上泛起了一絲憂傷,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心裏的不安也隨著這口氣籲了出來,可還是伴隨著空氣圍繞在她的身旁,揮之不去。
宅子裏十分安靜,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
斜陽透過玻璃灑進屋內,地上微微晃著一些橘紅色的光。
顏氏終是覺得心口十分沉重,像被人摁住,幾乎透不過氣了。她便起身去開窗,傍晚的微風像是緊固已久突然得到解放,在顏氏臉上停了片刻,像是感謝的撫摸,輕柔之極。開了窗,她又輕輕的走到沙發處,蹲在地上看著菘藍。
菘藍似乎睡得很安心,輕微均勻的呼吸聲伴著窗外的微微風聲,像一曲田園曲,明快又溫柔。她看得累了,便在旁邊坐了下來。也不擾他,隻是靜靜的坐在一旁,看了他許久,終是有些困了,便悄然起身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去了院子裏的藤椅上坐著看夕陽。
別墅區極是幽靜,寂靜得像塵世間的空穀。再加上餘輝柔和的籠罩,像一位高雅而孤獨的詩人。
微風吹拂下,顏氏額前的幾縷發絲微微舞蹈,眸中綻放的美麗笑容裏藏著一絲淡淡的沉鬱。隨著身上斜陽斜移,她仿佛化作了一塑石像。看起來,神秘而迷人。
她腦子有點混亂,好像被蔓藤給困住了,天羅地網,進退無路,隻能束手就擒。自己也不知道,心中究竟想些什麽。她就這樣看著斜陽,也忘卻了紫外線這種導致皮膚快速衰老的萬惡之物。
她的皮膚原本就白皙嬌嫩,斜陽照久了,便泛紅了,好像高原紅一般,原始而淳樸。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已完全消失在那邊的矮山頭上,天色也漸漸黑了。院落裏小竹林下躲起來的昆蟲大軍們也開始蠢蠢欲動,蟲鳴逐漸響起。微風吹來,竹葉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夜晚終是按捺不住,帶著洶湧澎湃的躁動來了。
一隻不知好歹的蚊子已經如饑似渴地貼在了顏氏肌肉玉雪的手臂上,大口大口的吸著血。她端著咖啡的手頓了一下,一看,好大一隻花蚊子。
——“啪!”
想都沒想,就一掌拍下去,不偏不倚要了蚊子的命。這一掌,也恰好提醒了顏氏,該進去了。
菘藍這麽敏感的人,難得睡一會,這要是睡醒了睜眼看到昏暗的光線,空無一人的客廳,心裏該是多麽悵然?
顏氏一著急,連咖啡杯都忘記拿了。小碎步慌慌急急地跑回屋內。
菘藍未醒。
昏暗中,他清秀俊雅的五官更加柔和精致,神情依然安適如常,象一池柔靜,清澈的湖水,湖麵上漾開一圈圈了的漣漪。
她輕輕喘了一口氣,開始找客廳的燈,找了半天才找到。燈亮了,看了看菘藍的睡姿,還是那麽雅正,她不禁驚歎他的自律和自控力,又特別想捉弄一下他,把他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才好。想好了姿勢,要上手了,又退了回來。
罷了。這麽清冷的一個人,也不知道醒來會羞成什麽樣。
要不要喚醒他?
算了,難得休息,讓他再睡一會吧。
她索性伏在桌上,歪著頭看著菘藍的睡姿。她的眼睛是茫然的,同時有一種濕漉漉的色澤。
這人怎麽這麽好看?
比我還好看。
顏氏有些自慚形穢。
還是叫醒他吧,這要是再睡下去,晚上可怎麽入睡。
趴了一會,顏氏嘟囔著說“月亮爬起來了。”
菘藍向來不會深睡,聽得有人說話,迷蒙著就醒了。他抬起眼,呆呆看了顏氏一會,眼裏重新覆上了纏綿繾綣,而後用一種特別無辜的口氣問她“你等了多久?”
顏氏還是伏在桌上,歪著頭看著她,沒加思考,坦誠道“幾個小時吧。”
菘藍見她愁眉鎖眼的模樣,呆了呆,反問一句“你就這樣盯著我看了幾個小時?”見顏氏點頭,又呆了呆,才道“也是。私生飯。”
顏氏眨了眨眼,說“嗯。”又是一種無辜的神態。
菘藍嘴角微微上揚,關情脈脈望著她。
靜悄悄的別墅,沒有生活氣息的客廳,隻有兩個人這般對視著,顯得孤單而落寞。仿佛這場毫無勝算的戰役,注定是他們倆的,旁人無法支援。
顏氏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喃喃低語“我害怕。”
菘藍微微遲疑,算了會了她的意,張開了懷抱,朝她溫柔的笑著。
顏氏會意,投入了他的懷抱。她靠在他的胸前,感受對方的胸腔裏的那顆跳動的心,才有了真實感。
菘藍也不知想起什麽,眼底的落寞昭然若揭。片刻後,他整理心緒,輕聲道“別怕。”頓了頓,又道“我會一直在。”
這句話,鄭重又浪漫。像是穿越了無數個春夏秋冬,越過千萬重人群,才嫋嫋傳入顏氏的耳膜,緩緩侵入她的內心,將她整個人都喚醒了。
她紅著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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