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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說明:2017.04..24圓夢(上)+2017.05.05圓夢(下)都貼在這章裏了。聽說為入v內容達30萬字, 不斷章購買的讀者可多得十瓶營養液,於是我把圓夢(下)的部分內容接著貼在正文裏湊夠了字數, 其餘內容送在文下的作者有話要說。

    --------

    圓夢(上)

    桃花島白天漂亮,夜裏也別有風味。

    因著被島主夫君下了強悍繁複的禁製, 強風吹不進,外部的生靈也進不來,月光溫柔地灑進來, 鳥語花香, 百獸安寧。因無外人, 入睡時屋子可以開著窗縫,夜風溫柔地拂進來,帶進窗外幾片落花的聲音。

    杭澈神識敏銳, 一點動靜, 驀地警醒, 一伸手摟緊了身邊的人。

    他側身垂眸,墨黑的眸子即使在黑夜裏也難掩清亮, 似乎看清了身邊人十分安寧,於是他眼裏的緊崩的銳度降了些, 溢出溫度。

    不同於杭澈的時刻敏銳,賀嫣隻要杭澈他身邊,索性卸了全身靈力。尤其是在桃花島上, 賀嫣隨性的人畜無害,連小動物都能輕易地接近他。

    就好比此刻,杭澈凝視著賀嫣, 修士對別人的視線是十分警惕的,然而賀嫣全然無覺,睡顏魘足,身體柔軟而放鬆,因入睡前極致的情/事,身體被清洗幹淨後仍然揮不去濃鬱的纏綿氣息。杭澈輕輕把賀嫣有些濕意的發撥到耳後,這種毫無意義的小動作,他會忍不住經常做著,這其實是不太符合杭家仙君端莊克製的要求。

    可那是真的忍不住。

    -

    賀嫣顯然也十分享受他的輕拂,睡得很沉,甚至還無意識溫順地帖上他的手指。杭澈忍不住一陣強烈的患得患失。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可怕的控製欲與占有欲未能消減,反而愈發強烈,他經常在夜裏驚醒,再三確認夫人就在身邊,深深凝視著,不肯錯目。

    他的夫人修為已不在他之下,能輕易操縱所有生靈的靈魂,卻甘願和他守著一座小島,把他那點聘禮當作天大的寶貝。

    這一日,賀嫣枕著杭澈的腿在草地上曬太陽,感到身側有動靜,定睛瞧去,一隻小蟋蟀目中無人地從他手邊爬過,賀嫣起了興致,趴到那蟋蟀麵前,盯著它道:“站住。”

    島上的生靈從沒把賀嫣當作能夠呼風喚雨的披香使,顯然是橫行慣了,完全不聽賀嫣指令。

    賀嫣佯怒道:“本島主命你站住!”

    那蟋蟀示威般搖起了兩根長長的觸須,對賀嫣熟視無睹,大搖大擺爬走了。

    賀嫣捶地笑怒,歪著腦袋來找杭澈撐腰,道:“夫君,它不聽本島主的話!”

    其實以賀嫣的修為,神識能輕易廣布數十裏,一座島的於他根本不足一提,而在桃花島上,賀嫣是完全放鬆且關閉了神識的,連隻蟲子也敢對他耀武揚威。

    杭澈眸光微澀,沒接他的話,卻道:“嫣兒,想出去走走麽?”

    賀嫣撇嘴道:“才回島不久,不想出去。”

    杭澈無言少頃,拉過賀嫣的手,握緊。

    賀嫣含笑道:“涿玉君,你都快成妻奴了,守著我寸步不離,杭家的列祖列宗看到該要被你生生氣活。”

    杭澈坦然地接受了賀嫣的調笑,他偏頭,目光落在賀嫣的後頸上,那枚披香令近日又紅亮了些,他目光一沉道:“嫣兒,你的披香令,何時能傳給為渡?”

    賀嫣的修為,在披香令出現後一日千裏;準確的說,是在婁朗的記憶覺醒後便開始突飛猛進;尤其是賀嫣沉睡五年醒來之後,似開了靈竅般,勢如破竹,層層境界連連衝破,勢不可當。仙史說婁朗如何少年有為,畢竟隻是無聲筆墨,讀之很難有具化感受,最多也就是想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杭澈曾在杭昕記憶見過婁朗,不知是婁朗刻意為之還是機緣巧合,婁朗在杭昕的記憶裏沒有出過狠手,杭澈無從判斷婁朗的修為有多驚人。

    婁朗如何,已入仙史,再無人能親見,而賀嫣還是活生生的。在杭澈與賀嫣共同生活的這幾年,他眼見賀嫣能夠易如反掌的控製一應生靈的靈魂,隱隱有淩駕於萬物之上的境界。

    杭澈親見過賀嫣在鬧市裏懲治惡霸,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甚至當時還正在與他笑語,而那打罵百姓橫行無忌的惡霸卻無端萎靡倒地,形容癡傻;又在瞥見他沉默的神色時,一轉眼送回那惡霸的靈魂,那惡霸清醒過來,竟洗心革麵,賠禮道歉。

    這已是非人力所能及之能了。

    物極必反,物反為妖,當年的婁朗無數次被人議論非我族類,那麽如今的賀嫣比之當年的婁朗呢?

    孰強孰弱?

    杭澈不敢想象,若是賀嫣比當年的婁朗還要強大,那背後有怎樣的天命?

    當年婁朗為使命走火入魔自爆元神難道還不夠,還要賀嫣做什麽?!

    賀嫣何其剔透,聽出了杭澈的言外之意,道:“小和尚修為尚淺,承受不住正熾熱的披香令。杭澈,你放心,天命已定了小和尚是傳承之人,便是此世我的使命已盡,我會一直好好的,就在你身邊。”

    杭澈眼裏閃過一抹痛色,垂下眼睫。

    他長得實在是標致,眼睫黑密,一根根長且直,低眸時蓋住整片眸光,細碎的眸光從間縫裏漏出來,星星點點,像一小片幽深燦爛的夜空。賀嫣看得晃了神,不由自主抓住了杭澈的手:“遙弦,你真好看。”

    杭澈眼睫微微顫了擅,抬起來。

    賀嫣被瞧得一陣激蕩,不覺柔了聲:“你其實不必那樣刻苦修練,你的修為已足以獨步修真界,流霜已經多年難遇敵手沉封不用,我也能保護自己,你不必自苦如此。”

    杭澈:“那你又為何修練不綴?”

    賀嫣眨了眨眼道:“因為我比較貪心,比婁朗還要貪心。我不僅想要能掌握全局的能力,還想要不被天命左右。”

    杭澈眸光平靜,沒有意外之色,他握緊了賀嫣的手:“因為想要和更多我們一起的歲月麽?”

    他們默契地望住,賀嫣含笑道:“遙弦,你想過飛升麽?我們一起做神仙眷侶?”

    杭澈搖了搖頭:“不要強求。”

    賀嫣道:“我原先並無此意,畢竟修真界已千餘年不見人飛升。可是近來,我似乎看到了那扇門。”

    杭澈神色一肅道:“那好,披香使你等我。”

    賀嫣道:“連這種胡說八道也能應我?”

    杭澈鄭重點頭。

    賀嫣也正經了聲音道:“我不想飛升,天劫一招不慎便會被挫骨揚灰,我有家有室冒不起那個險;再者飛升了還要受天條管製,我也就能接受夫君的管束,別人管我,我可受不了。”

    杭澈坦然地望著賀嫣。

    賀嫣被他望得輕笑起來:“你連我睡覺姿勢都管,你不累麽?”

    杭澈想起昨夜太過激烈,賀嫣的肩扭到了,於是伸手精準地按住賀嫣肩上一處穴道,輕輕揉按道:“姿勢不好會壓迫心髒。”

    “我真幸福。”賀嫣被杭澈按得很舒服,不知是想起夜裏何事,一時大笑起來,摟著杭澈就是一個用力的吻,杭澈被他突如其來的獻吻一陣目眩,神色間有些恍惚,動作卻精準地握住了賀嫣的腰。

    賀嫣被他握得一陣酥/癢,笑得斷斷續續道:“涿玉君,昨夜不是才要過麽?”

    杭澈道:“你若怕累,便不要鬧我。”

    賀嫣申訴道:“我這哪算鬧你?明明是你不禁逗。”

    杭澈一本正經道:“身為夫君,禁不住自己夫人的引誘有何不對?”

    賀嫣連忙擺手道:“對對對,夫君說的都對。”

    他們鬧著,不可避免地又抱成一團,解了衣帶。

    迷離間,杭澈的目光仍然幹淨,清幽裏帶著無比虔誠,像望著世間致寶;長長的羽睫在情動時輕輕扇著,白皙的麵龐如玉,標致得令人眩暈,賀嫣心中一陣強烈滿足與驚豔,恨不得把自己全部交給他。

    忽然,賀嫣眼裏閃過一道精光,他一把握住了杭澈正在解他褲帶的手。

    他們已經十分默契,隻此一個動作,杭澈便知有異樣。

    杭澈所布桃花島禁製,連春信君和臨淵尊都無法破解進入,修真界早已無人能進,來者能進,這便非常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杭澈竟毫無所覺,而賀嫣封閉了神識,發現有異是用的披香令本能警示,來人何方神聖?

    越是麵臨緊迫,他們愈發冷靜。賀嫣直起身,杭澈為他披衣,看起來不過是夫妻日常,實際上他們神識已全部打開,把整座島都罩住了。

    然而沒有查到任何來人的蹤跡。

    要麽賀嫣感知有誤,要麽是對方實力碾壓他們。

    顯然是後者。

    因為披香令不會錯。

    他們鎮定起身,繞島一周,不見有異。卻也不曾想過要逃離,對方要來便來,若是在有禁製保護的桃花島都應對了,出去更無生機。

    戒備整日,夜裏睡下前,杭澈再三察看,特地加了一道警示咒,賀嫣往咒裏點進一滴取自披香令的血,兩人回屋上榻,沒有做纏綿的事,都睜著眼。

    以他們的修為,要保持清明,可以數日甚至數月不眠不休,卻不知為何,片刻之後,睡意沉沉,被一股清奇的力量拉著他們沉沉墜進夢鄉。

    賀嫣隨性無懼,抵抗幾次發覺無效,便隨之入眠,而杭澈抵死抗拒,直到最後一線清明被扯斷,他在跌入夢鄉前,勾住了賀嫣的手指。

    夢裏有一個聲音問他們:“可曾還有遺憾。”

    賀嫣與杭澈答:“此生無憾。”

    再問:“三世皆無憾?”

    賀嫣答:“是。”

    杭澈卻久久不答,他眼睫輕輕顫著,克製著巨大的痛苦。

    那人再問:“你有何憾?”

    沉默良久,杭澈輕輕答道:“非我,是叔祖父。”

    他的叔祖父,空山君杭昕。

    杭昕至死都在內疚自己沒有及時答應婁朗,平白折磨了婁朗許久,磋砣了兩人大好時光;等他追悔想要彌補,為時已晚,無能為力,隻剩一夜洞房,終了時更添了新的內疚——他親口送夫君赴死。

    這內疚悔意深植靈魂,輪回三世不曾敢忘,無論變成誰,它都帶著杭昕的執念,成為心尖上的一道血口。

    那人道:“那便圓杭昕一個夢罷。”

    -

    夢境鋪開。

    一片連綿的竹海,竹子排列整齊,長勢工整,不似自然之力。林間鳥鳴起伏,清風徐徐,竹葉清香,沙沙作響,遠處忽傳來一串笑語,聲音清朗,語調不羈,自始隻有一人聲音,無人與他對談,也能自娛自樂至此,想必那人十分隨性。那男子身姿英挺,行走利落,銳氣天成,一襲素紋玄衣,眉目英俊,豐神俊朗,麵部的線條不算鋒利,尚帶著少年的柔和,正值十七八歲年紀。

    正是婁朗。

    婁朗不知想到什麽好笑的事,回顧幾眼,確認無人追出來,吹了一聲口哨,揚長而去。

    他走的快而穩,林間的清氣在他周身自動縈繞,腳下竹林陣法被他巧妙化解,一段長長的山路,他哼了幾個小曲便走出去了。

    眼前是一片雜木林,花葉相間,高矮錯落,少了竹林的仙氣,多了凡塵的氣息,仿若從雲端墮入凡塵,而婁朗就是喜歡這種腳踏實地之感,他輕笑了一聲,大步走入林間。

    前方溪水淙淙,溪邊有或黃或粉的小花,婁朗左看右看,目光滑過那些可愛的小花上,然後便定住了。

    再浪漫清新花朵,也比不上溪邊那著青白儒裝之人清麗脫俗。

    那是一名男子,一把細腰被青色的“玉帶”束著,那玉帶不同於普通的白壁與翠碧,青中泛白,乍看之下,似有霜雪。

    婁朗讚了一聲,招呼道:“兄台。”

    那男子執卷坐在溪邊石上,坐姿端正,一動不動,似乎已在此坐了許久,聽到婁朗的聲音,身形僵硬地一顫,滯了滯,緩緩回過頭來。

    那男子發是一絲不苟束著的,頸後以及臉角的皮膚十分白皙,背後溪水的波光仿佛被他吸盡了似的,單單一個側影,已美好的讓人不忍直觀。

    婁朗呼吸滯住了,微微張開口,停頓在一個驚豔的表情。

    那轉過來的側臉漂亮得足以入畫,被那雙眸子望住時,仿若栽進了星空,婁朗看得出神,半晌才反應過來那男子應他了。

    聲音如玉石撞擊,那男子已重問了一次:“公子叫我?”

    人美聲音也美,婁朗心頭被狠狠一擊,頭暈目眩,他吝那些虛情掩飾,由衷地露出讚歎神色,答道:“本人婁朗,敢問美人姓名?”

    那男子被叫“美人”卻不生氣,有一瞬間的恍神,目光放遠好似想起什麽,須臾又輕柔地凝回婁朗身上,莞爾一笑道:“鄙人杭昕,字清望,婁公子幸會。”

    此時的杭昕已是修真界大名鼎鼎的杭家第三代輔君空山君。然而婁朗乃初次私溜出山,對山外的世界知之甚少,他聽到名字歎了一句“好名”,便笑著問道:“杭公子為何在此處看書?”

    杭昕答道:“進山迷路,滯留在此。”

    一個讀書人孤身到此深山老林,不合常理,倒更像是鬼狐化成的美男子,這便有趣了,婁朗笑道:“公子莫不是從書中走出的仙人妖魅?”

    杭昕道:“婁公子見過讀書的妖精麽?”

    婁朗道:“妖我倒見過不少,讀書人卻沒見過,相比之下,我更好奇讀書人。而公子若是讀書的妖精,便更是奇事,我婁朗初次出山,便遇如此風雅標致的妖精,運氣可真好。”

    杭昕道:“我若是妖,公子不怕麽?”

    婁朗挑眉大笑一聲:“你若是妖,該你怕我才是。”

    杭昕:“為何?”

    婁朗笑了笑,玩味地瞧著杭昕,思索一陣,又好笑地搖頭道:“杭公子佚麗卓麗,清豔絕倫,豔妖花鬼也不及公子一二,我怕是下不了手。如此說來,你不必怕我。”

    此話輕佻,讀書人素來重禮持節,聽到必然惱怒,杭昕卻不以為意,反而認真地望過去,道:“婁公子覺得我美,是以不忍下手?”

    婁朗愈發來了興致:“公子超凡脫俗,仙人難比。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我婁朗,對公子這樣的美人,斷然是下不去手的。”

    這是實話,他出自仙山,同門算得上仙姿逸貌,卻無一人能比眼前之人。他語出真心,麵帶坦率,欣賞的目光直白地停在杭昕身上。

    杭昕被他如此瞧著,微微垂眸,望向地麵,手指收了收,輕輕卷了卷書冊。

    此時的婁朗畢竟還是少年,尚未練出千尺流氓臉皮,他見對方羞澀形容,總算良心發現自己唐突無禮了,心中微微懊惱,卻又升起些怪異的悸動,伸手想去握對方,好讓對方不要緊張。

    正要出手,感到旁邊有異動,一陣強烈的妖獸氣息急躥而來,他對妖物早已得心應手,掐指當空一捏,便將那條靠近杭昕的蟒蛇揮出老遠,順勢向前握住對方的手道:“杭公子莫驚。”

    入手是一段冰滑的手指,纖長細膩,許是嚇得不輕,一時忘記掙紮,也不斥責他無禮,隻怔怔地望著他。

    婁朗難得老臉一紅,鬆開手道:“失禮。”

    杭昕眸光微沉,沒說什麽,不知為何,婁朗覺得對方在他鬆手瞬間似乎有些失落。

    兩廂無言片刻,婁朗先道:“山中危險,我帶公子下山如何?”

    下山無路,四處又有迷瘴,對婁朗卻完全構不成威脅,他一路隻是簡單的揮手,便散開各種陣法機關和妖獸埋伏,如出無人之境,出山後,青山綠水,一路讚歎,連走數裏,到了一座小鎮。

    鎮子不大,卻人生鼎沸,吆來喝去,他們從街頭走到街尾,婁朗邊走邊看,瞧見好玩意,拿起把玩;瞧見好吃的,伸手就拿,見人小販急了,才笑哈哈地拋了銀錢給人;還愛瞧小姑娘,高矮胖瘦都愛看,好看的多看兩眼,普通的也笑嘻嘻地衝人家笑,直到把人小姑娘看得臉紅嗔怒了,才收回目光,自己捧腹不止。而無論他看哪個姑娘,最後目光都會停在旁邊的書生身上,對比地看一眼,搖頭,不罷休似的,接著看小姑娘,再對比。

    小半個時辰,走到街尾,婁朗手上戰利品豐富,各式小玩意掛了滿身,轉頭一看,見杭昕也抱了一手的東西,他道:“我新出山,喜歡這些無可厚非,你怎麽也買?”

    杭昕一邊把東西裝進袋子,一邊十分自然地去接婁朗夾在手臂下的東西。杭昕緩緩地靠過去,他身上那股霜雪氣息籠住婁朗,清冽而澄澈,好聞得婁朗深吸一口,這一口,好似從炎日下滑到了晴雪寒湖邊,四周一片冰螢,婁朗一陣恍惚,手臂下的東西不知不覺被接走,他目光被吸引停留在兩片微微輕顫的纖睫上,不由自主地道:“你在想什麽呢,心跳這麽快?”

    婁朗靈力空靈,五感敏銳,修的又是招魂術,能聽人心聲並不奇。他沒什麽世俗觀念,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就想去按杭昕胸口。

    對方沉靜地定在原地,眼眸泛著光,不躲不閃。

    熙熙攘攘的人群,陡然間靜得隻剩他兩人似的,婁朗心頭一陣強烈的湧動,手掌被什麽魔力驅使著伸過去,還未按下,便被冰涼的手指握住,加了力,把他的手掌按到那胸口:“婁公子,你聽聽便知。”

    婁朗腦海炸開金花,眼花繚亂,隨著手掌上傳來有力而略急促的心跳,他呼吸不暢似地猛吸了一口氣,驚怔地收回手,幹咳一聲道:“失禮了。”

    杭昕冷淡的嘴角,微微彎了起來,好似青霜散開,晴日映雪。

    這世上怎有這麽好看的人呢,婁朗想,這杭昕比小鎮上所有姑娘都好看,他該不會是女子吧?

    -

    他們正站在路中間,一波人擠過來,衝散了他們,他們隔著人流對視,等著人流過去,卻不知哪裏冒出三五壯漢圍住了杭昕,人流向婁朗擠了過去,婁朗不好對凡人推搡,連退幾步,熙攘間目光再找到杭昕時,隻見杭昕正被一惡霸圍著,惡霸領頭那位肥膘大耳,神情粗俗惡心,一口一個 “公子”、“美人”,叫得十分猥/瑣下/流。

    杭昕那一身青霜脫俗之意顯然是非常人能有的,尋常讀書人也沒能耐在那老山過上幾日,婁朗一早便知杭昕絕不是凡人,定有自保之力,所以他也不急,還等著看那些潑皮被教訓的好戲,誰知杭昕不知是從未見過此等光天化日有傷風化之事還是怎的,竟愣在原地,隻恍惚地遠遠望向他,連那個肥油大耳的王八蛋伸手往他臉上摸去,竟也未躲閃。

    婁朗一陣鋪天蓋地的煩躁,出手如電,並指掀了人,一群人屁滾尿流地倒地哀嚎,婁朗黑著臉一眼不瞧,怒氣衝衝瞪著杭昕,見還圍著看熱鬧的百姓,無數雙眼都津津有味地打量著杭昕,婁朗更加火冒三丈,手上東西也不要了,甩了滿地,一口氣把人拉著飛奔出數裏,直到一處路口停下,煩躁地瞧著前方三條路。

    杭昕慢慢走到他麵前,他別開臉。

    杭昕再移到他眼前,他別另一邊,索性便對著麵對的那條路方向大踏步走去。奔走的速度降下來,忽然間才意識到有什麽不妥,他低頭一看,原來自己還拉著杭昕。

    第三回道“失禮”,他往回抽手,卻被反握住,拉著停下。

    此時,他們正在一處柳樹下,柳枝被河風吹得飄揚,婁朗也平靜了一些,淩厲地盯著杭昕。

    一陣無聲的對視,婁朗忍受不了地別開眼,仰頭望天,無奈揮不掉腦子裏那雙深情的眸子。調息一陣,他道:“那些人對你無禮,你怎不出手?”

    杭昕深深望著他道:“因為有你在啊。”

    因為有你在啊——婁朗一怔,反問道:“若我不出手呢?”

    杭昕道:“會的。”

    婁朗好笑道:“你很了解我?”

    杭昕道:“英雄少年,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婁公子你會不出手麽?”

    “英雄少年?”婁朗失笑道,“我是流氓你信麽?”

    杭昕眼裏泛起柔情,明眸轉顧,像是回憶到什麽,不自禁彎了眼道:“我信。”

    這一彎眼,好似平湖起了漣漪,碧草開了春花,婁朗又感到了陣陣眩暈,心中警鈴大作:我要中計了。

    可這樣的美人計,中便中罷。

    --------

    圓夢(下)

    兩個大男人牽手,實在不雅觀,有兩路人經過,看到他們,卻沒指點,漠不關心地走過。婁朗看出有異,凝眸望去,見那現兩人目光空洞無神,走路的姿勢僵硬怪異。他神色一沉,閃身拉了其中的農夫問:“你姓什名誰?”

    那農夫雙目如死魚翻著白,僵硬答道:“不知。”

    婁朗指著他旁邊的青年婦人問:“那她是誰?”

    農夫答:“不知。”

    婁朗再指向自己:“我是誰?”

    那農夫看到婁朗,瞳孔一縮,突然一陣抽搐,麵色驚惶,抱頭大叫:“不要吃我!”

    婁朗追問:“誰吃了你的人魂?”

    農夫道:“妖怪!有妖怪!”

    婁朗道:“妖怪在何處?”

    農夫驚怖不已,欲抱頭鼠躥,被婁朗大力抓住,他不敢看婁朗,隻驚恐地指著西邊:“那裏!”嘴裏呐呐,再說不出話來。

    與此同時,旁邊的農婦突然慘叫一聲,拔腿往西跑。婁朗兩步追上,斥問:“你去何去?”

    農婦發狂隻差要向婁朗跪下,被扶住了哭喊道:“我想起來了,我的娃還在家裏!我的娃啊!”此農婦還能想起孩子,說明魂丟的不嚴重,婁朗並指點在農婦眉心,輕聲安撫道:“不要擔心,我替你去救孩子。你照顧好你丈夫,跟著旁邊這位公子,不要亂跑。”

    他說著,轉身去指旁邊的杭昕,卻見杭昕已走出數步,婁朗喊他:“你去哪裏?”

    杭昕沒有回頭,像在克製著什麽,聲音低沉:“我會抓妖,你不要動手。”

    “那是少見的噬魂獸,莫要掉以輕心!”婁朗說著要去追杭昕,旁邊農婦又是一陣失常哭叫,農夫也跟著大叫不止,婁朗掂量著帶著兩個人去抓妖實在不便,又不能扔下這兩人不管,見前麵杭昕腳步不停急速走遠,他大急道:“杭清望,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杭昕頓了一下,猛地回身,注視著婁朗走回幾步,道:“你看好了。”

    一陣青霜白露,刹時沁人的冷香浮動,劍光轉動,一柄青紋長劍橫在眼前。

    婁朗眼睛都看直了:“你有劍?”

    杭昕道:“它叫淩寒。”

    婁朗道:“你的修為已屆金丹中期?”

    杭昕道:“可夠殺噬魂獸?”

    婁朗道:“這兩人失魂不重,可見那畜牲級別不高。你有金丹中期,加上你劍中的霜雪之意,用霜凍之法,當能應對。”

    杭昕道:“有我在,你不要出手。”

    -

    婁朗坐在柳樹下的石塊上,一左一右坐著農夫農婦,他望天思索半晌,沉吟道:“我原當他是妖,後來當他是個漂亮的讀書人,可現在他又是一個修為頗高的修士,你們說,他到底是誰?”

    婁朗施法鎮住了農家夫婦的殘缺魂魄,小兩口此時目光仍是空洞,卻不再躁動,反應比先前靈敏些卻仍比正常人慢,他們坐在婁朗身邊,低眉垂眼,大氣不敢出,又聽婁朗似乎在跟他們說話,木訥地轉了半天脖子,不知如何回答。

    婁朗不管他們,自己繼續道:“他在山中數日,見到我便跟著離開,他是專程等我?”

    “可他怎知我會出山?”

    “而他又為何等我?”

    “我不曾見過他,他待我卻如故人,他與我有何淵源?”

    婁朗自言自語,時而沉思,時而發笑,末了雙眼發亮歎道:“我習法術,隻求實用,卻不知竟有人能把劍術設計得如此精致,他拔劍那一招真是講究得——”他激動地蹦了起來,原地轉了兩圈,比劃了兩下,讚歎不已道,“驚為天人!”

    失魂的農夫無動於衷,旁邊農婦似乎聽懂了一些,試探地接了一句:“公子,你是他夫君?”

    婁朗吃了一驚,問道:“夫君?我才遇到他,何談夫君。”

    這問題已經超出了魂魄不全的農婦的思考能力,她木著臉思索半晌,才艱難地道:“可他是拿公子當夫君看的。”說完,她僵硬地轉頭,望著自己夫君,費勁地組織半天語言,才道:“那時……妖怪來家,夫君是為了……救我才被吃傻的,那公子要去抓妖,也是為了救公子。”

    “你說的還是不對。”婁朗反問,“照你這麽說,他是拿我當妻子看。”

    “一……一樣的。”農婦意識到自己正在反駁一個神靈般的人物,緊張得咬了舌頭,婁朗失笑地又給她送了一點招魂靈力,她才利索地道,“夫妻之間,那份心……是一樣的。”

    婁朗嚴肅地思考了一陣,苦無頭緒,抓了抓腦袋歎道:“我是不是前世欠了他情債?”說完瞧了一眼那對夫婦,見妻子正在給丈夫擦抹嘴邊的口水,丈夫木呆地小心把心按在兩腿上,好似怕傷了妻子似的。

    婁朗看得有些出神,反應過來,一陣羨慕:“拖家帶口好像也不錯。”

    他一向來去如風,尤其初次出山,更是恨不得爭分奪秒看盡人間百態,想到自己居然肯安分守己地坐在一處無名無景的土村路口,等一個才認識半天的人,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一刻鍾過去,前方路盡頭拐出一抹青白人影,行走端正,衣袂飄飄。婁朗看得嘖嘖稱奇:“他抱個孩子還能走得如此飄逸清雅,真夠講究的。”

    他們隔著一長段鄉間的日光對視,一個直白打量,一個心無旁騖。走到跟著,抱著孩子的那個,低頭把孩子送過來,因那動作太過自然,婁朗也就自然而然地接了抱在懷裏,可那孩子方才還乖巧地伏在杭昕懷裏,被婁朗這一接,死拽住杭昕的衣襟大哭不肯撒手。婁朗瞧見那被抓亂的衣襟,莫名一陣心癢,又見孩子手在杭昕胸前亂舞,毫無憐幼之心地將孩子扒了過來,一把送到農婦手裏。這才滿意地回身,見杭昕正低頭整理衣襟,看那手指拉著衣襟緩緩合上的動作,婁朗忽然有些難以直視地偏開了眼。

    那邊杭昕整理好了,衣袂間有摸索聲,隨後婁朗眼前伸過來一隻右掌,上托兩顆野果。

    離得近了,聞得杭昕身上連妖獸的氣息都沒有,可見是輕易製服了食魂獸,不必多問戰況。婁朗伸手接了野果,說不上為什麽,他默契地知道那果子是給誰的,十分自然地一左一右遞給農家夫婦,回身去取杭昕左掌上剩的那顆大點的野果,果子清脆帶著嫩黃,模樣可口,撚指便知果子已被對方擦洗幹淨,一口咬下,汁水橫流,他脫口而出:“身手好快,這點時間,還繞道摘了果子?”

    “好吃麽?”杭昕反問。

    婁朗含糊咬著道:“酸甜可口,好吃得很。”

    “分我嚐嚐。”杭昕伸手過來。

    婁朗不是藏私之人,爽快地將吃剩的一半交了出去,道:“你摘的,你自己竟不知滋味,不會是隻摘了三——”

    猛地發覺什麽,天靈蓋炸出金花——我做什麽把吃過的東西給他吃?!

    再瞧杭昕正對著他方才咬過的位置,小口小口咬著,果子汁水晶瑩,沾在嘴角。婁朗眉尾抽了抽,偏開目光直視前方。

    莫名有些氣短。

    那小孩兒也不知通了哪根靈,依依呀呀的叫喚陡然止住,四周有些安靜的過分,氣氛莫名有些尷尬,燒得人耳根發燙。

    杭昕又遞過來一個物事,通體熒綠,妖氣濃重。

    是食魂獸的丹元。

    婁朗若無其事地接過,施法取出丹元中一家三口被吃的魂魄,凝回各人身上,又下了一道固魂咒,在那一家子憣然醒轉之前,他和杭昕默契離開。

    -

    他們腳程快,來到一處小城,挑了城裏最大的酒樓,叫了兩壇酒,一桌菜。

    婁朗大快朵頤,直叫好吃。

    杭昕給他添菜:“之前沒吃過麽?”

    婁朗道:“山裏都吃簡食,寡淡無味,和山外不能比。”他說著拍開第二壇酒,倒滿兩碗,對敬杭昕,仰頭喝完。

    杭昕一副書生模樣,喝酒卻這不推辭,婁朗倒的,每碗必喝,一滴不剩,兩壇很快見底。

    兩人酒量極好,喝畢臉不紅手不抖,感覺不過癮,婁朗提議出去找別的酒喝。

    杭昕道:“好”。

    -

    城外有一座酒莊,據說藏有絕世佳釀,他們趕到莊外已是日暮時分,莊子閉門謝客。叫人半天門,也不見人家開門,婁朗拍拍衣袖,揚手繞到莊子側牆,正要起身跳入,從裏麵跳出兩名男子。

    一個玉樹臨風,一個清俊標致,兩名男子手上各抱著兩壇酒,壇上有新泥,顯然是剛才地底刨出來的,隔著厚壇都能聞到一陣清冽的酒香,定是好酒無疑。

    婁朗毫不見外地道:“借問,這酒埋在裏麵何處?”

    離得近的男子轉過身來,一副同道中人的語氣道:“沒了,就剩這四壇,都被我們偷了。”

    這男子有三分眼熟,婁朗吃了一驚,劈頭問道:“你可是姓婁?”

    那男子道:“在下賀嫣,並非姓婁。”

    婁朗疑惑地指著那男子身後的清俊公子又問:“他可姓杭?”

    清俊公子客氣地施禮道:“在下杭澈,敢問兄台高姓?”

    婁朗卻不被他帶走話題,目光在杭澈與杭昕身上來回轉了一圈,問杭昕:“他是你族中子弟?”

    不同於婁朗的驚異,杭昕對眼前與他們有三分相似的人毫不好奇,淡淡地道:“族中並無此人。”

    婁朗警惕地來回審視了幾眼,忽然大笑道:“天下人有千千萬,茫茫人海,得遇相似者,便是緣分,何不共飲幾杯?”占人便宜,還如此坦蕩,也就婁朗能做得臉不紅心不跳了。

    杭澈和賀嫣就等著這一句,賀嫣舉了舉手中的酒莞爾笑道:“正有此意。”

    杭澈賀嫣被拉進夢鄉,進此夢境已有一日,研究了半日才知此是杭昕的夢境。在一片蒼茫中,好不容易尋摸到夢境中建立起來的景致,卻隻能在邊緣,不得進入境中,隻好守株待兔。直到眼前現出酒莊,又聽酒莊的夥計說要打烊,賀嫣機靈,立刻想到杭昕或是要來尋酒,拉了杭澈搶先做了偷雞摸狗的勾當,刨了酒出來,果然,有了孝敬的東西,杭昕的夢境終於接納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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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接著往下看,送約六千字在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有話要說:

    他們挑了城外十裏長亭喝酒。

    四壇酒,四個人分。

    實際隻有兩個人喝。

    杭澈與杭昕一直在默默斟酒,賀嫣與婁朗對飲,兩人性格相似,意氣相投,酒量又皆極好,很快便稱兄道弟。偷刨來的四壇酒是那酒莊的鎮莊之寶,尋常人喝一碗便倒,賀嫣和婁朗一壇見底,仍是麵不改色。

    婁朗笑道:“賀公子海量。”

    賀嫣也笑:“婁兄先前已有所飲,時此仍不動如山,小弟望塵莫及。”

    婁朗笑了笑,目光掃了他們一眼,話鋒一轉道:“他是你夫君?”

    長年相處的人即使是相敬如賓,眉梢眼底也透著親昵,賀嫣不避人言,點頭稱是。

    婁朗輕笑了起來:“你可真長進啊。”

    賀嫣被婁朗盯得頭皮發麻,眼珠一轉,噗嗤笑道:“婁兄,非是我不長進,卻是世間千萬般滋味,有些滋味不試試,你不知個中妙處。”

    這話便孟浪了,杭澈不讚同地搖了搖頭,杭昕移開目光眺望遠山,婁朗直視賀嫣道:“個中滋味,你卻試過幾種滋味?”

    賀嫣毫不以為恥地接道:“這便不好算了,分不同地點,不同時間,不同心情——”

    “我不是問你這個。”婁朗嚴肅地打斷了他。

    賀嫣秒悟了婁朗的意思,若有所思地望向杭澈,心想,要不要試試在上麵?

    杭澈二話不說,拉了妻子起身,致禮、告辭、離開一氣嗬成,走出好遠,賀嫣才勉強拉住了杭澈:“好不容易混進空山君的夢境,就這麽出來了?”

    杭澈道:“不要過多打擾叔祖父。”

    賀嫣捧腹大笑:“你是怕婁朗教我些不該我學的東西?”

    杭澈危險地注視著他,賀嫣瞪眼與他僵持片刻,敗下陣來:“你輕飄飄掃我一眼,我身體都要發軟,拿什麽振自己的妻綱?”

    杭澈正色道:“莫要胡說。”

    賀嫣好笑道:“哪有胡說?涿玉君,你眼睛這麽漂亮,瞧我一眼,我便什麽都由著你了。”

    杭澈停下來盯了他一眼。

    賀嫣捂住胸口道:“你看,你又對我用美人計!同樣是這麽漂亮的眼,為何婁朗看到時不是腿軟,反倒是硬上——呢!哎,杭遙弦你慢點!”

    杭澈再不容他拖延,把他拉進白霧。

    -

    夢境邊緣連綿的白霧不分晝夜,而夢境裏已是夜晚。

    婁朗與杭昕腳程快,看過幾處城鎮,在宵禁前入了江南最繁華的一座城。已值宵禁,夜裏熱鬧的地方就那麽一處,婁朗遁著人跡便過去了。

    走到花燈下,一直興致勃勃的婁朗無意間停下來,轉頭去尋杭昕。

    方才就在身邊的杭昕,被他甩出遠遠一段距離,正在花燈闌珊處頓住腳步朝他望來。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自己不該走這麽快。

    這時,有一簇人迎出來。

    “公子!”

    “喲,好俊的一位少爺!”

    “英武非凡,這身板了不得!”

    “快來姐姐們這吧。”

    鶯鶯燕燕圍了婁朗一圈,胭脂水粉味撲鼻而來,婁朗抬手格了一下,隻一個簡單的動作,迫得那些女子難以近前,花容失色。可她們瞧著婁朗英雄非凡,又不舍就此做罷,見婁朗並無更凶悍的舉動,便原地轉著,含情脈脈咬著帕子,不肯散開。

    婁朗覺得姑娘得有趣,以他的性子,肯定會周旋一番,此時卻有些興致缺缺,他對姑娘們客氣地笑笑,退開一步,巧妙的幾個步法,繞開阻攔,停到了杭昕麵前,道:“你不喜歡這裏?”

    杭昕道:“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婁朗道:“喝酒聽歌尋歡作樂,你們山外的男子不都喜歡這些麽,杭公子難道不喜?”

    杭昕微微閉目,輕聲道:“婁公子既喜歡,一起進去便是。”

    婁朗笑眯眯地深瞧了他一眼,二話不說,拉了他進去。

    一直在樓前張望的姑娘們瞧見去而複返的俊公子,個個都十十分欣喜,又見他還帶了一位公子同來,圍上去一瞧,正要招呼的話頓時都啞住了。

    新來的公子,可真是太好看了。

    她們能在樓前拉客,在樓裏也是姿色拿得出手頗為自信的,卻在看清杭昕的麵容後全皆怔了目光,再省悟般打量自己,自慚形穢。

    -

    婁朗與杭昕早已大步進了樓。

    跑堂的跟過來招待,婁朗擺擺手,徑直進去了。他沒點酒,也沒訂桌,在富麗堂皇的大堂裏大搖大擺地晃了一圈,跑堂的見他氣度非凡,也不敢攔他,待見他往裏院去了,才截到跟前道:“客官,這裏頭可不是輕易能進的。”

    “裏麵做什麽生意不讓人進?”婁朗好奇道。

    那跑堂的意味深長的諂笑道:“我看公子麵生,又年輕,想必頭一回來,不曉得行裏的規矩。這裏麵可是男人最快活的地方,公子若想進,可得……”做了一個搓指的動作。

    婁朗還未明白,便有一隻手伸到他眼前,遞了一粒銀錠子到跑堂的手上。

    婁朗瞬間悟了,大笑道:“杭公子,你可真大方。”

    一進門,便有女子圍上來,穿得比外麵的露骨,媚眼如絲纏著新進的兩位俊俏公子,有些大膽的更是粘上來“哥哥”“弟弟”地叫著,還有不少驚呼兩位公子一表人才,寧願不計銀錢,隻求共渡一宵。婁朗隻是笑笑,杭昕一概無視,他們步法巧妙,凡塵女子百般靠近也摸不到他們一片衣角。

    裏麵雕梁畫棟,做的是煙火生意,卻裝修得美輪美奐詩情畫意,頗有些書香門第的意思,婁朗看得嘖嘖稱奇,問身後:“你們山外做這種生意,細節竟如此講究?”

    杭昕一直跟在他身後,答道:“不算講究。”

    婁朗奇道:“怎麽,還有更講究的?”

    杭昕道:“有。”

    婁朗在堂子裏逛了一圈,他耳聰目明,踏上回廊時,聽到了後院一排廂房裏傳出的不可言說的聲音。

    他頓了腳步,身後的人也跟著停了。

    婁朗幹咳了一聲道:“你可還想進去?”

    杭昕道:“非禮勿視。”

    婁朗笑了起來:“對對,讀書人守禮,可不能玷汙了杭公子的眼,我們去你說的更講究的地方可好?”

    杭昕道:“好。”

    地方太遠,隻能禦劍前行。

    婁朗摸出魂刃直搖頭,太短小就是不方便。

    杭昕解了劍,婁朗自然而然地接過,拿在手上掂了掂,竟頗為沉重,他打量著杭昕那把細腰問道:“你這腰是天生細,還是練出來的?”

    目視前方的杭昕,聞言目光在婁朗身上輕輕一點,改為眺望遠方。

    婁朗摸摸鼻子,自知又唐突了,心想:“他明明是男子,怎這般害羞?弄得我也不自在了。”他一邊想,一邊運起靈力,召動了淩寒劍,他們雖然才相識不足一日,卻足夠默契,杭昕沒問婁朗用何術破了配劍隻認主人的符咒,婁朗也沒提他在開啟淩寒劍時未遇到劍靈的任何拒絕,好似理所當然就該這樣似的。他們稀鬆平常地對視一眼,婁朗先一步踏上,杭昕隨即跟上。

    淩寒是長劍,站兩人也不算擠。婁朗一路隻覺身後的人呼吸小聲而有節律地掃在後頸上,微涼,帶著薄薄的霜雪之意,在月夜的高空中,令人心曠神怡。

    其實這麽飛一晚也不錯。

    “墨軒?”婁朗停在一座小院前,望著匾額道,“這是你的宅子?”

    杭昕推開門,保持著推門的動作片刻失神,直到婁朗又喚了他一聲,他才怔悟般讓開身子,語氣十分認真地道:“此為鄙人寒舍,請婁公子來此一敘。”

    “初次造訪不能空手。”婁朗盈盈笑著,空手往身後撈了一下,變戲法般捏了一枝梅花出來,刻意端正了姿態,遞到杭昕麵前,“你這院外的梅花很漂亮,借花獻佛,還請笑納。”

    杭昕目光正落在婁朗身上,看的是眼前的婁朗,想的卻是曾經那個撚花來調戲他要他開門的婁朗,當眼前憑空冒出的那枝花時,他眼眸猛的一縮,倏爾渙散,惘然低喃道:“婁……不……”

    婁不歸,你還肯送我花麽?——後麵的話刹時截住,杭昕意識到失言,猛地咬住了舌,一陣腥甜嗆在喉嚨,眼中現出痛色。

    婁朗修招魂術,一見杭昕此形,便知他道心動蕩,出手如電握住了杭昕的手腕,精純的招魂靈力順著脈門直衝杭昕內府,杭昕用力睜了睜眼,心神已被洗得一片凝練,他道了一聲“杭某失態,謝婁公子。”眼底清光一滑,偏開了頭。

    婁朗聰明的不做追問,心中思忖:杭公子這副形容,定是與我有淵源,而我卻毫無印象,怪哉怪哉。他用力思索了一圈,也想不通其中因果,隻隱隱知道,無論如何,他眼下不想看到這位杭公子傷心難過。

    -

    進門,入目是精致的院閣。墨軒之講究令婁朗咂舌,每一處精巧的雕飾,每一塊嚴絲合縫的磚,都透著主人雅致高絕的審美。婁朗讚不絕口:“杭公子,這些都是你設計的?”

    杭昕正往小院石桌上的紅爐上添碳,輕聲答他:“不止設計,皆是我親手起的,婁公子可喜歡?”

    “甚好!”婁朗湊過來,見杭昕往紅爐上置壺添酒,問道:“怎麽又喝?”

    “黃酒性溫,用紅泥爐煨上,夜半裏喝最能養身助眠,方才禦劍一路吃了風,飲一些暖暖身子?”

    “好是好,就是麻煩,杭公子不辭勞煩,我當然要喝。”婁朗說著深嗅一口,被酒香沁得四體飄飄,“這不是普通的黃酒?”

    “加了梅花汁釀的,在梅樹下埋了五年。”杭昕注視著碳火,也不知是碳火照得還是酒氣蒸得,把杭昕精致清冷的線條柔和了不少,白皙的臉龐泛起紅色,原本利落漂亮的動作也轉而輕緩,他舀了半勺溫酒倒進厚瓷杯,雙手遞到婁朗眼前,“婁公子嚐嚐。”

    婁朗不知自己如何接下的那杯酒,又如何胡亂飲下的那杯酒。有了第一杯,便有第二杯更多杯。酒香溢滿院,聞之令人酥軟發醉;酒勁醇厚,竟比陳年佳釀還要醉人。婁朗飲酒從不見醉,此刻卻有些醉了,隻覺眼前陣陣恍惚,看身旁的人如同浸在清霧裏,隻聞得那獨特的霜雪氣息。

    真是好聞,滿院的溫醇的酒香也蓋不住。獨樹一幟地又清又冷,好似在固執地等著誰。

    婁朗鬼使神差地很想抱抱杭昕。

    他才這麽想,那股清冷便靠了過來,停在他鼻端的位置。他渾身熱得無處釋放,急於想抓住點什麽涼的東西,來的恰到好處的霜雪氣息,令人無法抗拒。他還未及動手,便有一截冰涼的手指落在他掌心,輕輕握了握他,對他道:“要聽書麽?”

    “什麽書?”婁朗有些魂不守舍地問。

    “你喜歡的那些傳奇演義。”

    “甚好。”

    -

    婁朗原地等了一會,杭昕取了書回來。煮酒論古今,在世時的他們於此好上一直十分合拍。一個念一個評,你來我往,說不出的暢快,少年婁朗那怪異的熱意這在來往中又化成滿腔豪情,眼裏爠爠發光。

    不知杭昕何時改成念俠客狐仙,那些人神妖仙的情愛,聽得人唏噓動容。先前婁朗還能聽明白,後來便聽不真切了,杭昕的聲音時高是低,尤其是在念那女仙的情話時,輕輕款款,聽得他一會熱一會冷,有些坐不住。

    再往後,也不知杭昕是如何不小心碰灑了正燒著的紅爐,熱酒潑了滿桌滿地,婁朗在炸開的酒香中一把搶過抱住了被燙了驚住的杭昕,滿院子著急地找冷水,最後是按著杭昕的指點,找到了主屋裏的浴桶。

    原是隻要放杭昕進去,卻不知為何,兩人都滾進了浴桶,水漫一地,兩人全濕了。婁朗替杭昕解了衣衫,把燙處露出來浸在水裏,一直咬牙忍耐的杭昕好似這才找到痛覺,低低地吟了一聲:“疼……”

    婁朗手撫上去,運了靈力,要替他療傷,他一身被酒氣蒸騰的熱氣一碰到杭昕的肌膚,又聽到杭昕這一聲呻/吟,他整個人好似烙鐵遇到冷水,一陣“嗞”地冒煙,一晚上亂躥的熱氣終於找到了口子,真衝而下。

    關口要失守,更要命的是,這關頭,那杭昕竟整個人貼了過來。

    這時若再是正人君子,他便枉為男人了。

    衣衫胡亂解開了,分不清誰先咬上的誰,一個循循善誘,一個過關斬將,漸漸分出上下,上麵的把人壓到桶邊時找回一絲清醒,問道:“你可知道我們在做什麽?”

    杭昕的全濕的長發貼著脊背,一直蜿蜒到水下,纏在彼此軀體之間,他雙手扶著桶壁,肩胛骨緊崩著拉出一條精致的弧度,他回身,化盡青霜的眸光比身上的水還要濕潤,連聲音都仿佛浸濕了道:“婁朗,你記住了,我是杭清望。”

    婁朗道:“你要我記住你,可我明日要就回山。”

    杭昕深望著他:“今日事今日畢,婁公子說那些做什麽。”

    婁朗按捺著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杭昕道:“婁朗,你若有不忍,那便答應將來出山,要來尋我成親。”

    婁朗不答。

    杭昕身子一動,聲音隨之一顫道:“婁公子,你快些罷。”

    婁朗用強悍地力道回答了他。

    從浴桶到地上,再到床上。

    -

    **苦短,破曉來的措手不及。

    出山走了一日的路,回去禦劍不過半個時辰。

    婁朗進山後,心神不安,他一向勇往直前心無旁騖,卻在入山的拐口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山口有屏障,自然是見不到山外的人。

    一陣強烈的心疼,他忽然覺得,不該讓杭清望等在外麵。

    轉念又想,他這進山,顯然沒有一年半載出不去,那杭清望隻要腦子不傻便不會在外麵一直等他。

    他們誰也沒有向對方承諾過,誰非要等誰。

    可這麽想著,卻無法阻止他另一個念頭迅速攻城掠地,再轉過一道彎,婁朗忽然拔足狂奔——他要去找師父。

    原以為這是回山,轉眼變成道別。

    -

    婁朗再出山時,受盡師門處罰,一身是傷卻神清氣爽,出門的腳步輕快無比,山路十八彎,須臾便走完。

    還是這個山口,還是那條小溪,溪邊的小花仍然開得浪漫清新,那溪邊的男子握著書,驀然回首。

    眸光如星光燦爛,叫人看得要丟了魂魄,婁朗道:“杭清望,你果然在等我。”

    杭昕眼睛彎了彎:“婁公子,你果然會出來。”

    婁朗兩步跨過去,精準無比吻上那兩片在極刑時肖想止疼的清唇。

    杭昕回手摟住了婁朗的後腰,溫柔地放軟身體,與他癡纏。

    -

    夢總是要醒的。

    這夢是杭昕的執念所起,夢境漸漸崩散,最後慢慢收進那縷至死不散的執念裏。

    執念非完整的魂魄,單靠它,支撐不起一個夢境,世外高人將夢境是建在杭昕死前的意識裏。

    來之不易的一個夢。

    杭昕從夢境中醒來,先聞到濃重的血腥與腐臭味,接著映入眼簾的是鋪天蓋地的血霧。他木然地躺了片刻,麵對現實地閉上了眼。然後他再慢慢睜開眼,緩緩直起身。他這副身體的力氣已然用盡,隻是一個簡單的坐起動作,也艱難像重拆一遍骨頭。

    費盡力氣才摸上頭頂隻蓋了一半的棺蓋,拉住棺蓋邊延,他最後瞧了一眼棺外的天空。

    沒有藍天,沒有太陽,死灰一般,灰色之外隻有人間地獄的血色。

    他用力了吸了一口血色中獨特的屬於婁朗的氣息,那是在他們接吻時,結/合時,做所有親密的事時,能切身體會到的婁朗的味道。

    杭昕用力了深吸了一口,虛弱的身體仿佛從那血氣裏吸取到了力量,然後他偏頭垂眸,就著暗沉的紅光,仔細地瞧著身側的僵硬軀體,輕聲道:“婁不歸,方才我做了一個夢,特別美好。我在你少年時就遇到你,你仍然一眼就看上我。重來一次,你還肯愛我。我原怕你怨透了我,不肯讓我跟隨不肯認我。有了那個夢,便不怕了。婁不歸,那夢是你托給我的罷,你既托夢與我,便不許做招惹了我又不理我的混帳事,一定要等我。”

    說完,他用最後的力氣緩緩闔上棺木,臥在婁朗僵硬的軀體旁邊,小心摟住,生怕碰散了好不容易縫起來的身體。

    他手指撫著婁朗身側細碎的縫線,滑下淚來。

    棺木裏氧氣耗盡,杭昕的手指漸漸無力,最後搭在婁朗的手指上,勾住。

    “等我。”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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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說:終於全文完結了。

    連載時答應夢君要寫婁空澈嫣四人相見的番外,然而作為邏輯控,一直糾結於四人相見的合理理由,最後拖拖拉拉地寫了這個夢境,穿插一小段四個人相見,抱頭……希望夢君和大家能滿意。

    感謝每一位讀者,沒有你們,我寫不出這本仰天。

    感謝每一次等待,番外更的很慢,大家久等了,跪謝大家。

    有關新文準備,我會在微博說。

    最後,抱你們每一個,麽麽。

    另:最近莫名每本書都被重審各鎖了幾章,一時改不過來,影響大家閱讀,抱歉了。提醒各位:之後若有更新提示,便是我在修改鎖章。

    再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