汙水橫流的貧民窟當中，某處由破舊木板和雜物垃圾隨意堆積起來的小木屋前，列得焦慮的踱來踱去，臉上寫滿了不安。

    “怎麽還沒來……”

    他不時地看向了巷子口，似乎是在期待著什麽一樣。

    貧民窟當中，各種垃圾雜物堆積在一起散發出來的惡臭味，即使是在這寒冷的冬季裏也難以消弭，依然有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臭味在蔓延。

    但在這種惡臭環境下，列得的臉上卻絲毫沒有任何異樣，或者說，如果他會對這隻是有些許惡臭的貧民窟有反感才是奇怪。

    在他的前半生裏，他可就是在這貧民窟當中出生在這貧民窟當中長大，在這裏學會的偷竊打架殺人搶劫……

    他的前半生，就是在這樣的貧民窟當中塑造出來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知道，在這樣的貧民窟當中試圖隱藏一個人，是有多麽的容易。

    不要說是隱藏一個人，就是有屍體直接躺在這裏，都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因為，在這裏的，隻有老鼠和蟑螂，沒有人類。

    無論是平民還是治安官，都是這麽想的……

    視線瞥了一眼那些從窗戶口向外窺視，或是警惕或是敵意，各不相同的目光，在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的冷笑。

    “垃圾們，隻要再過一天，我就永遠不會再和你們扯上關係了……”

    縱然其實已經脫離了貧民窟很久了，但是，他始終都能感受到那因為自己出身貧民窟當中，而受到的種種異樣目光。

    “那隻下水道裏的老鼠……”

    每每隻要聽到旁人在暗地裏對他的冷笑和嘲諷時，濃濃的自卑與屈辱，就時刻纏繞在他的心中……

    他渴望能和那肮髒汙穢的貧民窟脫離關係，永永遠遠的脫離關係。

    無論什麽方法。

    而現在，他終於可以看見希望了，隻要被那些大人物認可擁有貴族的身份，無論如何。他都將真正擁有可以洗刷自己卑賤出身的機會了。

    心裏想著，他的視線不由得轉而看向了身後的小木屋當中。

    雖然看的不是太清楚，但列得知道，在那裏。此刻正躺著一個處於昏迷當中的小女孩，在列得眼中，她就是自己未來權勢與地位的保障。

    “隻要把這個小東西交出去……隻要把這個小東西交出去……我就可以……”

    他的聲線因為過度的激動和亢奮，甚至變得有些扭曲了起來。

    但就在此時，在他的耳邊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隻要把什麽交出去啊……”

    這個聲音的語氣並不嚴厲。非但如此，反而還頗具磁性，但這個聲音此刻在列得的耳中，卻是無異於來自九幽之下的低語，讓他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慘白。

    因為，他熟悉這個聲音。

    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緩緩地轉過頭去，出現在他身後的，是一個隻穿了件單衣的高大身影。

    “維爾傑納騎士……”

    他顫抖著聲音道。

    在他麵前，顧白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靜，又或者說。是火山劇烈爆發之前的壓抑平靜。

    ……

    “踏……踏……”

    顧白一步步地往前，在他麵前，列得則是臉色蒼白的一步步後退。

    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見識過，但列得確實就是那少有的在蒂洛沃德鎮攻防戰當中，見識過顧白運用那無敵的聖劍威力的人之一。

    那種隻在神話傳說當中才會出現的力量，令他的心中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求……求求你……”

    列得一步步地後退，，直到退無可退的貼到了牆壁之上時，他渾身顫抖著，結結巴巴的說著。

    在他麵前。顧白的臉上出奇的平靜，看著麵前這個曾經隸屬於他麾下的士兵，他隻是淡淡道。

    “為什麽這麽做？”

    而在他麵前，列得渾身顫抖著。沒有回答。

    他的身體依靠著牆，緩緩的癱軟在了地上，眼神當中充滿了恐懼，好像根本沒有聽清顧白在說什麽一樣。

    “因為……因為……”

    他的嘴唇顫抖著，幾乎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就仿佛是隻能本能的重複著這一最最簡單的話。而什麽也說不出來一樣。

    “因為……”

    他看著麵前的顧白，突然之間，看似已經恐懼到了極點的他，臉上突然之間變得猙獰了起來。

    “你去死吧”

    他的右手，陡然之間從身後掏出了一根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火槍。

    目標，正對著顧白……

    在他的臉上，完全沒有任何的軟弱和恐懼，有的……

    隻是無盡的猙獰與殘忍。

    “崩”

    “砰”

    ……

    在電光火石之間，一切便已落幕了。

    “啪……”

    冰冷的火槍跌落了手心。

    在列得的注視之下，一根長長的箭矢深深地插在了他的手腕處。

    難言的劇痛，瞬間傳達到了大腦深處。

    “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在貧民窟當中響起……

    ……

    看著自己麵前處於痛苦掙紮當中的列得，手中舉著一柄漆黑長弓的顧白臉上平靜依舊。

    “為什麽這麽做？”

    他再次開口道。

    而在顧白麵前，列得握著自己的手腕，強自壓抑住自己的慘叫，在他的額頭處不斷的滲出抽搐的冷汗。

    聞言，他先是低聲念了一句。

    “為什麽……”

    然後，他突然笑了起來。

    “哼……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當中，滿是悲涼。

    然後，他猛然抬起頭，視線第一次與顧白的眼睛相接觸。

    那是怎樣的眼神，痛苦，猙獰，絕望，還有怨毒……

    他喘著粗氣。死死地注視著麵前的顧白。

    然後，列得突然張開口道。

    “你餓過肚子嗎？”

    他反問顧白道。

    “當我還是貧民窟裏的一個孩子的時候，那種幾天沒有吃到半點東西的感覺，我這輩子都忘不了。腸子在你體內翻滾。纏繞在一起，就像是刀子在肚子裏劃，割的你的肚子就好像要斷裂一樣，你看著自己的雙手，恨不得把自己都給吃個一幹二淨。你去啃那些木頭碎屑。和那些狗一起去搶別人吃剩下的殘渣，餓極了的時候，就連狗屎都要搶著吃。可這個時候，你卻看見那些自由民的孩子可以隨便的吃著那些你根本渴望而不可及的瓜果，他們看著正在和狗搶食的你，臉上露出的嘲笑和譏諷，就像是毒素一樣滲入到你的骨頭裏，那份屈辱，就像是刻在你骨子裏的傷疤一樣，時刻讓你響起……”

    “你是一個貧民窟裏的賤民啊。”

    列得的眼神當中充斥著難言的屈辱。

    “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幫助那個小東西的時候。我的心裏有多嘲諷嗎？”

    “你問我為什麽？”

    突然之間，列得從牙縫當中擠出了幾聲尖利的笑聲，笑聲淒涼。

    “你見過那些真正的白癡和傻瓜嗎？你去問問那些在泥裏打滾，以垃圾為食，和畜生一樣渾渾噩噩的人，他們為什麽啊？”

    “你見過那些天生醜陋，被人當成怪物一樣對待的人嗎？你去問問他們為什麽啊？”

    “你見過那些伴隨著債務出生，一輩子與貧窮為伴的人嗎？你去問問他們為什麽啊？”

    “你見過那些天生沒有手沒有腳，像牛馬一樣在地上爬，像蛆一樣在地上拱的人嗎？你去問問他們為什麽啊？”

    “你見過那些生下來肚子就開了一個大洞的人嗎？你見過那些剛出生就死掉的嬰兒嗎？你見過生下這類嬰兒的母親。絕望的臉嗎？你見過父母兄弟姐妹都在自己麵前被處刑，第二天自己也會被殺的七歲孩童的臉嗎？”

    “你倒是去問問他們，問問他們為什麽啊？？？”

    列得對著顧白咆哮著。

    在顧白的麵前，他狂笑著。笑的無比悲涼。

    這扭曲的聲音完全不似人類，反而更像是深淵當中爬出的厲鬼一樣。

    而在他麵前，顧白的臉上平靜如初，隻是靜靜地看著。

    列得的瞳孔死死地注視著顧白，聲音嘶啞著道。

    “為什麽……你告訴我為什麽啊？”

    “為什麽我天生要受這樣的苦，他們又為什麽天生要受這樣的苦啊？”

    他喘著粗氣。努力的用手撐起自己的身體，試圖站起。

    手腕處，因為劇烈的撕扯，鮮血不斷的流出。

    但仿佛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他一樣，令他忘記了來自手腕處的傷口一樣。

    他靠在牆壁之上，勉強支撐著自己站起身，眼睛死死地盯著麵前平靜依舊的顧白，聲音繼續嘶啞的說道。

    “這些，你這個大公之子又怎麽可能知道？隻有我，隻有從貧民窟當中一路掙紮向上爬，從一個下水道的老鼠，從傭兵，從貴族士兵，一路爬到今天的我，才能知道。”

    列得對著顧白，發狂一樣的呐喊著，

    “隻有成為了貴族，才有可能擺脫這殘酷的世界啊。”

    他的眼睛當中充滿了血絲。

    臉上，早已猙獰似非人一樣。

    “現在……現在我怎麽可能允許你破壞我的未來啊”

    說著，他突然咆哮著，身體猛地朝著顧白撲來……

    “迸”

    ……

    在混雜了不甘心與怨毒的眼神當中，在列得的額頭處，一根長長的箭矢貫腦而出。

    身體，緩緩倒地。

    露出了麵前平靜依舊的站立在原地，手持長弓的顧白。

    “噗通……”

    身體墜地的同時，激起了陣陣塵土。

    顧白注視著地麵之上，瞳孔睜的老大，仿佛死不瞑目一樣的列得屍體，輕聲道。

    “你問我為什麽，可那些無辜身死的仆人，又該問誰為什麽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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