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九章 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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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白聞聲,不由的轉過頭去,而看著身後所站立的人,他不由驚訝道。
“是你。”
隻見在顧白的身後不遠處,赫然站著一個拄著拐杖、頭發花白,容顏蒼老的駝背老人,而這個老人顧白也正好認識,事實上,在這個小山村當中幾乎沒有人會不認識他。
村莊管事,約伯夫。
作為罕有的在中古世界活到了七十多歲的人,他可以說是看著山村當中的一代代孩童長大、步入壯年、然後又陷入衰老、步入墳墓當中,雖然平生也沒有什麽驚世駭俗的成就,但在這個小山村當中,毫無疑問,他就是絕對的權威,他的一句話,就能夠讓整個村莊當中的人都乖乖服從,這一點,即使是村莊當中的牧師也無法與之相比。
事實上,顧白和莉莉現在居住的那間簡陋小木屋,就是他讓給顧白的,若不是因為如此,恐怕顧白就隻能是被迫生活在荒野當中,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野人”了。
短暫的驚訝之後,顧白隨即對著這位老人鄭重的行了一禮,沉聲道。
“這些天以來,還要多謝您的幫助了。”
受人滴水恩,當以湧泉報。
這位村莊管事的幫助,顧白也都是看在眼裏的,若非因為不敢過於靠近山村中心的教堂,顧白早就直接去登門感謝他的幫助了。
而聽著顧白的感謝,約伯夫隻是微微睜開那被因為衰老而下垂的眼袋,遮擋到幾乎看不見的眼睛,嗬嗬一笑,微微擺了擺手道:“沒什麽,都是一些小事罷了,我年輕的也曾經受到過別人的不少幫助,現在幫你,也算是對當年的一個回饋吧,倒是你,當初的傷好了嗎?”
因為顧白最初來到小山村的時候,就是處於昏迷狀態當中,一直昏迷了差不多半個月時間,全靠粥米灌才撿回一條命,所以,約伯夫倒也知道顧白身上有傷的事情。
聞言,顧白微微一凜,沉聲道。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這話自然是假的。
事實上,顧白此刻不要說是神罰沒有能夠祛除,甚至於連當初“大限”的後遺症都沒有能夠完全好,包括脊椎骨在內的全身骨骼處處都是斷裂的情況,換做常人肯定就是個死了,就算沒死,就衝那根斷裂成十七八截的脊椎骨,哪怕好了也是個癱瘓,也隻有體質強悍到非人的新人類能夠活下來、並且還可以做到漸漸自愈。
可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縱然是自身愈合能力驚人,如此嚴重的傷勢也絕非什麽一朝一夕就能好的,更不要每次的神罰暴走,都會導致顧白陷入瘋狂當中,然後再度二次損傷自己的身體,大大延長了傷勢愈合的時間……
雖然從表麵上來看,顧白好像行走跳動毫無影響,甚至是完全可以去和老虎赤膊搏鬥,玩一個“逐虎過澗”的戲碼,但實際上,隻有顧白自己心知肚明,自己其實是根本沒法發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一旦火力全開,迎接他的就隻有舊傷複發、愈合不全的骨骼承受不住如此之大的力量,然後根根斷裂開……
可以說,按照顧白的估算,他恐怕是要做很長一段時間的病秧子了。
但很顯然,對麵的約伯夫自然不會知道那麽多,而是一邊摸了摸自己的灰白色胡須,一邊嗬嗬笑道。
“傷好了就好,傷好了就好……”
說著,他先是低下頭沉思了片刻,然後又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顧白,在他那渾濁的瞳孔當中,倒映出了一個相比駝背且矮小的他,身材高大無比的巨人,看著自己麵前的巨人,他慢悠悠的說道。
“如果你不嫌棄我這個糟老頭子煩人的話……不介意和我這個將死之人說說話吧。”
“嗯?”
顧白不由的驚訝的發出了聲音。
……
因為長期踩踏而形成的平坦道路之上,兩側都是處於休耕期的田地,雖然這次的冬季意外的溫暖,絲毫不見寒意,但農夫們還是習慣性的選擇了停止耕種,等待田地的肥力恢複,所以導致到處都是裸露幹枯草杆的田地,顯得格外寂寥。
而在這一片莫名寂寥的氛圍當中,一個拄著拐杖,身材矮小且又駝背的老人,與一個身材高大且健壯的年輕人,就這麽完全不相稱的一前一後的走著。
而一邊慢吞吞的走著,走在前麵的老人還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話。
“唉,今年的冬季也真是奇怪啊,不見下雪的季節,我雖然也曾經見過,但溫暖的如同春天一樣的冬季,我活了這麽多年,還真是第一次見……也不知道明年開春,田地裏的麻蟲老鼠什麽的,能不能少一點……”
“前幾天,騎士老爺又來催促,說要我在這幾日裏準備好糧食,還說要是準備不齊,就要拿我這個老骨頭問罪……真是的,我一個糟老頭子,這麽大把年紀了,居然還不得不親自挨家挨戶的去要糧食……丟人啊,丟人……”
“昨天,小約翰家的小子和小舒爾家的小子打了一架,打的頭破血流……想當初,他們兩個的爺爺可都是從小就好的不能再好的朋友,誰能想到,小家夥這一輩居然打成這樣……”
“說起小約翰,前幾天他們還有這麽一件事……”
在老人那絮絮叨叨的口中,數十年的人生宛如一張平鋪的畫卷一樣清晰,而顧白卻好像通過他的講述,看到了一個有矛盾、有恩仇、有爭鬥、有團結……栩栩如生的小村莊模型。
在這個小村莊當中,有毒舌尖牙的傑奎琳,也有沉默寡言的黛布拉,還有大大咧咧的馬爾斯,還有喜歡小偷小摸的肯尼……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恩怨,最終融為了一個充滿活力和生機的村莊。
正在這時,仿佛說的口有些幹了一般的約伯夫無意之間往後轉了一下頭,卻看見了身後始終一言不發,靜靜聽著的顧白,隨即啞然失笑道。
“哈哈,你看我這張嘴,一說起來就停不住,恐怕你已經聽得不耐煩了吧?”
“不……我覺得很有趣。”
顧白語氣真誠的回答到。
但顯然,約伯夫並沒有相信顧白的話,他隻是搖了搖頭道。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在外麵的世界闖蕩久了,怎麽可能會對我們這樣的鄉下地方的事情感興趣呢。”
說著,他也不等顧白回應,轉過頭去,不再看他,繼續慢吞吞的向前走著,一邊走,一邊說道。
“說起來,你別看我好像隻是小老頭子,當年我也曾經是去過帝都的,也算見過一些世麵,像你這樣雄心勃勃的在外闖蕩,最後卻落得一身傷的健壯年輕人可是見過不少。”
老人顯然是誤會了什麽,語氣當中帶著幾分歎息,但顧白也不好解釋什麽,隻能是沉默無聲。
“不過,孤身一人,拖著一身傷病黯然神傷的回家的年輕人,我也算見得多了,但帶著一個小女孩走的……我活這麽多年,還真是第一次見。”
說著,老人的聲音當中帶上了幾分疑惑。
“那個小家夥……和你究竟什麽關係呢?”
顧白沉默了,良久之後,他才說道。
“我……曾經救過她。”
看著麵前的顧白,老人那渾濁不堪的瞳孔卻仿佛已經直接看穿了顧白暗藏在心底裏的心思一樣,他搖了搖頭,不置可否道。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你們之間的事情,但我也能明白,她對於你而言,有一種特殊的重要性,這絕不僅僅隻是因為你救過她可以解釋的。”
特殊的重要性……是啊,確實很重要……也很特殊啊。
在顧白的心中,發生了一聲黯然的歎息。
或許,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人知道當初的真相了,但是,顧白也還依然清晰的記得那一天的事情,記得……那一天發生的真相……
那熊熊燃燒、宛若遮天蔽日般的烈焰,那充斥著濃濃的肆意狂笑,還有那四處奔走、試圖加大火勢的傭兵身影……
是他……
讓莉莉成為孤女的。
他,才是導致莉莉一連串不幸的元凶。
他無法反駁……唯有這一點,是他所絕對無法反駁的事實。
雖然從來沒有在外人麵前表露過,無論是薑薇還是其他玩家麵前,但顧白卻依然能夠清晰的明白,他的心中,其實始終都對於莉莉抱著濃濃的歉意與愧疚。
正是這份愧疚,讓他寧可冒著槍林彈雨、也要衝入基爾薩城鎮;正是這份愧疚,讓他即使麵對狼人當中的傳奇人物俄裏斯,也始終不肯退讓分毫;也正是因為這份愧疚,讓他即使是麵臨天上地下、過去時代的無數英靈咆哮之聲,也依然要固執以自己的單薄之軀,將那宛如世界末日降臨般雷霆震怒死死攔在自己麵前,即使是死,也不肯讓其跨過自己哪怕一步、傷害到自己身後的那位少女……
因為,這本就都是他欠她的。
……
仿佛看出了顧白並不想提起此事,老人便也沒有再說什麽,而是轉移了話題道。
“說起來,我之前看到你的時候,你好像有什麽心事啊。”
老人一邊拄著拐杖向前走著,一邊慢悠悠的說道。
“確實。”
“有什麽事情,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妨讓我這個糟老頭子給你一點建議?”
顧白看著自己麵前的老人,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遲疑了片刻之後,然後說道。
“我有一位很強大對手,非常強悍,強悍到根本難以對抗,我試著想過擊敗他,但卻發現非常難以實現,我想過一個有機會成功的方法,但是……同樣難度很大,你認為我應該怎麽做?”
微風習習,風吹在臉上,讓人隻覺得很是涼爽,而老人則始終走在顧白的前麵,並沒有直接回答,仿佛也在思考著什麽。
一時之間,兩人都安靜了下來,平坦的道路上,唯有拐杖敲擊在地麵上時,不時磕碰石子發出的些許聲響。
良久之後,老人突然緩緩道。
“曾經……有一個年輕人,什麽都不懂,隻是憑借一股心中的銳氣前行。”
顧白靜靜的聽著,並沒有說話,而老人則仿佛是在回憶著什麽一樣,不緊不慢的說著。
“然後,和自己的家族鬧到決裂,獨自一人出去闖蕩,結果卻是四處碰壁,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幾乎把他給徹底壓垮,最窘迫的時候,他甚至隻能是寄宿在荒野當中的破廟當中,餓的頭暈眼花。”
“他靠在牆角裏,好幾天滴米未進、幾乎餓的奄奄一息,然後他心裏想著,什麽都完了,也什麽都不想做,隻是呆呆的靠著牆壁旁。”
“但就在他呆呆的看著頭頂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頭頂的簷角處有一隻蜘蛛在試圖指望織網,但是,破廟實在太破了,外麵的大風止不住的往裏刮,每當蜘蛛好不容易快要織好蛛網的時候,就會有一陣大風將蛛網吹散。”
說到這裏,老人的語氣當中帶著些許的感慨。
“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每一次,蜘蛛都會功敗垂成,但是,那隻蜘蛛沒有一次選擇過放棄,它每次都是在竭力的試圖把蛛網織好為止,直到最後,它終於得意的盤踞在自己織成的蛛網中央,傲視著襲來的大風,而蛛網始終穩穩當當的,沒有被吹散。”
“年輕人看到了之後,深受感動,再次恢複了鬥誌,踏上了前進的道路……”
“後來,那個年輕人就成功了?”
顧白不由的追問道。
“不,他還是失敗了。”
出乎意料的是,老人搖了搖頭,給了一個否定的答案。
“事實上,直到他八十歲的時候,他也依然在不斷的失敗,但他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在自己逝世的幾個月前,他指揮了自己人生當中的最後一場戰鬥,尤那金之戰,那場戰爭,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後才徹底終結,但正是那一戰,宣告了龍薩帝國的建立……”
說著,老人轉過身,看著身後的顧白,緩緩道。
“這就是我要將的故事——‘百戰九十九敗的歌爾達亞’。”
說著,老人停頓了片刻,然後說道。
“這個世界上,擁有勇氣生死搏命的人很多,但是,能夠有勇氣坦然麵對失敗的人卻很少,而能夠麵對失敗、並不斷戰鬥的人,努力不讓自己留下遺憾、讓自己不後悔,更是少之又少。”
“但是,很多人卻往往不明白,什麽都不做就放棄的人,是最愚蠢的……”
說道最後,老人注視著眼前的顧白,沉聲道。
“你,不想後悔,對嗎?”
顧白沒有說話,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向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謝……您。”
顧白說著,在最後的那個字上,格外加重了語氣。
而聽著顧白的聲音,老人微微一愣,深深地望了顧白一眼,隨即笑道。
“你,果然很有趣。”
什麽都沒有在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向小山村走去。
……
小山村附近。
老人正在不緊不慢的走著。
但就在這時……
“等等!”
冰冷的聲音,暗藏著憤怒與壓抑,仿佛是從九幽之地當中發出來的一樣。
老人聞聲,卻仿佛早有所料一般,平靜的轉過身去。
在他麵前,翠綠色頭發的少女低著頭,沒有露出表情……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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