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八章 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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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說在「黃昏之幕」打開地獄之門的時候,是阿蘭沃精靈協助了他們。而阿蘭沃精靈是先民時期強大的神秘種族,據記載也是「破碎之月」貝爾蒂的信徒,他們取代了碎月魔力所化的狼人,將後者趕出了卡瑪瑞婭。因此阿蘭沃精靈也被稱作月精靈。

    同時,阿蘭沃也是一個接納無名者——當時還被稱為「初源」——的國度。這就為災難的發生埋下了禍根。人們都說,是阿蘭沃給「黃昏之幕」提供了發展的土壤。這項寬鬆的政策成為無法彌補的錯誤,最終為精靈之國招致了毀滅。

    時至今日,先民和阿蘭沃精靈都已成為曆史,甚至他們連自己的曆史也無法保存。關於這種說法,還是高塔天文室給出了詳細的記載。占星師們將精靈的去向也一並記錄下來:殘存的月精靈遷徙至大陸西側,經曆千年時間,建立起新的家園。

    占星師小姐曾對此深信不疑,覺得她自己就是故事裏跋涉千裏的精靈公主,一邊感動得眼淚汪汪,一邊想象角色的勇氣。

    後來,在這姑娘被占星學作業逼瘋的時候,她擠到羅瑪床上,希望她扮演故事裏凶惡的邪龍。「實在不喜歡的話,邪獅也行。都一樣啦。」

    答應了她,我就不止是邪龍了。羅瑪可不上當。「我都不喜歡。」她將玩伴的睡衣扒下來,撓她的腋下,極盡所能地嚇唬她。「我要聽白之預言,聽鬼故事!等海倫來了,我立刻就說。」

    下一刻,她不慎被抓住尾巴,瞬間局勢倒轉。

    「我知道它講了什麽。」薩賓娜驕傲地說,「我能讀懂書上的魔文了!今天我要聽青之預言的夢境。」

    「不。不要青之預言。我不喜歡狄恩·魯賓閣下。」

    「關他什麽事?我是說故事啦。」

    「他是青之使嘛。」

    占星師小姐咯咯笑起來:「不是第一任。命運***的外交部成員,都是按預言夢獲得名號的。青之預言跟狄恩·魯賓沒關係。」

    「那白之使也與白之預言無關?」這話脫口而出。

    「不。」薩賓娜的神情改變了。這是種不應該出現的變化,她的麵容變得哀傷,變得蒼白。她在抗拒。為什麽?羅瑪張開嘴……

    ……然而寒風灌進屋,窗葉撞上額頭,將她從夢中驚醒。

    好在她維持著原型。「見鬼!」羅瑪跳起來,結果毛發纏進窗戶縫隙。

    老天啊。羅瑪心想。我睡著了,還夢見了小時候的事。外交部和預言,還有月精靈。真是怪事一樁。她漫不經心地扯出頭發,嘴裏嘶了一聲。

    窗戶大開,下方的房間裏傳來教書聲,講的大概是曆史。「……旱災過後是寒災。」渾厚的嗓音念道,「在《紅穀民謠》中有所提及。大家都知道,霧精靈起源於阿蘭沃的月精靈,而碎月的確擁有命運的意象,因此紅穀民謠中提及的預言曾被天文室納入參考。」

    原來這才是夢的根由。羅瑪打著哈欠,在等候室的椅子上化作人形。這都是薩賓娜的錯。如果她將我安插在接待表的前麵,我就會挑個沒人念叨的地方休息了。

    隊伍實在太長,等候室的每一張桌子便都坐滿了人(但羅瑪身邊沒有)。排到她時,小獅子又要睡過去了,秘書薩賓娜不得不親自過來叫她。占星師小姐維持著嚴肅感,好像侍衛宣她覲見國王。

    「這麽久?」小獅子抱怨。所有人等在先知的辦公室門外,對她的起身毫無反應。也許他們已經不清醒了。「上個浪費時間的家夥是誰?」

    「我不能告訴你。」薩賓娜壓低嗓音,「我在辦公室見到了後勤司副長,但誰知道他的動向呢?你瞧,我對他的費用申請也不感興趣。」

    「你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天文室有規定啦。

    你到底去不去見他?」

    「可不能白等這麽久。」羅瑪說。走過等候廳時,後勤司的長官正打開門。他對小獅子露出友善的笑容,點點頭。

    羅瑪呲了呲牙,結果對方已轉頭離開了。看來招呼隻是禮貌。薩賓娜告訴好友,後勤司的長官一天要來三趟,每次都帶來一大堆臨時報銷單。他們的經費永遠不夠。

    雖然消耗品產生更多開銷有一定的道理,但羅瑪敢打賭,肯定有人在中飽私囊。也許我們該給後勤司申請一個占星師,她心想,讓他瞧瞧資源都進了誰的腰包。「這都下午了,先知大人用過午餐沒有?」

    「我帶了番茄燉肉給他,但剩下很多。海倫閣下肯定會罵他的。」

    羅瑪手一揮,「用不著海倫,這事我就能辦。」

    「你會罵他?」

    「我會替他把燉肉吃完,讓他少挨一頓訓。對了,裏麵有果汁嗎?」

    薩賓娜伸手捏她的腰,害得她尾巴一抽。「沒有!」

    先知的辦公室除了紙還是紙。文件擺出一櫃子,書卷和圖畫放在另一側。一些更為珍貴的資料收藏在紙袋裏,表麵烙印魔法徽記。夜語指環埃伯利·巴姆漂浮在映像板邊,投射出一串日程目錄。

    「艾恩之眼」拉森·加拉赫閣下在沙發上吃午餐。從湯汁的濃稠程度來看,它已涼透了。

    「終於到你了。」新先知感歎。「該死的亞利克·斯凱爾德,總在午餐時間拿來一大堆廢紙。」

    不用說,這名字剛好屬於方才走廊遇到的後勤司副司長。連羅瑪也認得他。這家夥遇上個愚蠢的上司,因此不得不領著副手的薪水,幹著部門長官的全部工作。「大概他以為你是碎紙機罷。」

    「天哪,我們都不願意拖下去。我看他更是餓得要命,還差點撲上來把我也吃了。」

    羅瑪想起在等候廳前見到斯凱爾德司長時,他從眼鏡後射出的奇異目光,不禁打了個冷顫。當時他是不是在盯著我的皮毛?這餓鬼在想什麽呢!

    她決定多待一會兒,好讓拉森把午餐吃完。回到高塔的這些時日裏,羅瑪還是首次見到導師。前不久她還在布列斯,執行外交部分配給她的任務。「代行者閣下給了我們答複。」她說。

    「說了什麽?」

    「他的嘴巴和我說"非常準確""感謝提醒",但他的眼睛在說"還不夠"。我建議將亞利克·斯凱爾德調到外交部,讓他和代行者用眼神互相啃食。」羅瑪一甩尾巴,「代行者閣下提起聖經的事。我隻能說不清楚。」

    「哪一部聖經?」

    「誓約之卷。」小獅子抓起茶壺,坐到他對麵。「聖經究竟有什麽用?」

    「因人而異。」拉森含糊道。他將熱茶一飲而盡,打了個飽嗝。接著,他往後一靠,鬆弛地栽進毛絨坐墊。「尤利爾拿到聖經,它就成了『誓約之卷』。這東西有記載的上一任主人,應當是"勝利者"維隆卡。上上一任來自阿蘭沃。大多數人無法得到神遺物的承認,隻能止步於持有者。」

    「被承認會怎樣?」

    「我不知道,我不是持有者。況且還能怎樣?尤利爾得到了一個合適他的神秘職業。維隆卡用誓言約束人們組建秩序同盟,終結了邪龍。至於阿蘭沃精靈,想必也會得到他那一份。規律尚不可知。」

    拉森一揮手,不要她再吐出更多問題。「幸好尤利爾將聖經隨身攜帶,否則代行者真要開口,我就該頭疼了。他沒問『懺悔錄』吧?」

    他沒那個膽子啦。「白之使帶走了它,問也白問。」

    「他手上還有另一件。」新先知說,「來自寂靜學派、好

    似脆弱白骨的寶劍,然其鋒利無可匹敵。尤利爾稱其為『鑰匙』。」

    鑰匙。羅瑪心想。什麽意思?難道世上還會有一把屬於它的鎖?「兩件聖經都承認了他?」

    「很難判斷。除非持有者使用,否則旁人根本無法分辨。那叛徒並沒展現出特異的能力。」

    「恐怕表現出來也沒用。」羅瑪輕聲說,「他是無名者,擁有火種魔法。」

    「是啊。除了依靠火種,我們根本沒法區分正常人和無名者。」拉森低聲抱怨,「神秘職業是固定的道路,走在上麵的人卻不同。兩個同職業同水平的神秘生物,施展同一種技藝的效果也可能不同!任何人都有可能獲得特殊手段,這個算不得證據。聖經帶給他什麽,我們無從得知。」

    他的神情十分沮喪。「說到底,我們幾乎不了解這個人。他的職業,他的神秘技藝,他的目的——好吧,這個如今倒是清楚了。還有他的動機。我問過命運***,審查過外交部,統統得不到答案。他看起來像是個不那麽專業的專業人士,一邊將我們騙得團團轉,一邊把自己的情報保護得滴水不漏。天哪,甚至現在還有大占星師以為他是個元素使!」

    「大類上應該差不多吧。」羅瑪也這麽覺得,「反正效果一樣。你幹嘛研究……那個叛徒?」

    拉森責怪地望著她。「知己知彼,羅瑪。信息是高塔的武器。你不是占星師,可也總要知道自己將麵對什麽樣的敵人吧。秩序輸掉了獵魔戰爭,拜恩帝國日益壯大,你以為他真會放著七支點不管?」

    在心底裏,羅瑪恨不得再也不提起這個人。白之使是個可怕的符號,是道揮之不去的陰影。在他還是高塔統領的時候,人們也畏懼他多過愛戴。她還以為老先知死後,他帶來的夢魘就到此為止了。

    然而,盡管高塔有了新的先知,敵人給她留下的傷痕卻不會消失。「那你該將尤利爾叫回來。他才是最了解敵人的人。」羅瑪說。

    「我們的外交部長不會允許。況且將尤利爾帶回來,他要住在哪兒呢?執法隊查封了博格街222號。」

    提起這樁事,她仍感到憤怒。「那不叫"查封"!他們燒毀了房屋。」

    「這沒辦法。尤利爾已前往伊士曼就職駐守者,魯賓閣下對此頗有異議,命運***也並不讚成。我必須作出相應的補償。」拉森皺眉,「人的安全比物件優先。」

    這倒沒錯,可……「關於駐守者。」羅瑪想起她為代行者送去的「禮單」。「伊士曼不再是我們的屬國了,尤利爾要怎麽辦呢?」

    「除了駐守者外,他是高塔信使。這是狄摩西斯大人交給他的職位,連命運***也不能輕易否決。」新先知倒滿茶杯,舀一匙糖。「行了,羅瑪,他用不著你操心。你的旅程怎樣?」

    「代行者沒為難我,收下東西後,我轉告了預言,接著就被趕走了。我隻是想見見尤利爾。」那一晚過後,高塔信使再沒有出現過。「何況你還有問題要問。」

    尤利爾是白之使的學徒,後者將其從伊士曼帶回了高塔。他們之間存在著無比緊密的聯係,遠非高塔賦予他們的師徒名義所能詮釋。羅瑪知道,他崇拜著他的導師,接受保護與教導的同時,他全然以對方為目標而努力。這些原本在大家眼裏都是好事,直到白之使在神國殺死了狄摩西斯。

    之後,在他還要殺死先知的繼承者,「艾恩之眼」拉森·加拉赫時,尤利爾阻止了他。夜語指環索倫·格森為此而損毀,但他們的反抗取得了相當的成效。

    事到如今,逼迫對方回憶白之使的事,無異於一種精神折磨,然而這總好過將來他們再失去什麽。

    更何況,也許他正需要我們呢。羅瑪心想。真希望他在四葉領,約克和那卓爾

    就在他身邊。想到這裏,她又害怕起來,擔心七支點和拜恩的種種會給冒險者們帶來危險。

    「占星師收集情報,反過來求助一個外交部成員?」拉森搖搖頭。他操控著指環埃伯利更換投影,將目錄向下翻動。「況且,尤利爾提供的信息也不一定正確。我讓命運***進行過指向性的占卜,指望尋得一絲線索。」

    「對白之……他?結果怎樣?」

    「非知道不可麽,羅瑪?」

    「告訴我吧。」小獅子跳起來,「他為什麽會變成那樣,還殺死了阿加莎?你們知道了多少?」

    「零。」新先知揉著額頭,「占卜需要基本的個人元素,以此為媒介,而我們並沒有能指向他的任何事物。」

    難以置信。「沒有?」他在高塔生活了幾百年啊!

    「幹嘛這麽吃驚?」拉森哼了一聲,「我問你,一個死靈能留下什麽呢?他的裝備由我們提供,消耗和所得統統經過指環索倫轉手,最終落在他的學徒身上。我看倒不如把尤利爾作為媒介,起碼能得到真實的成分。」

    「這不可能。」任何罪犯都有痕跡,任何夜鶯都不是完美無瑕,連在空島霍科林蒙蔽過空境的「人皮」斯露格,還不是也被抓住了馬腳。「我才不信!他肯定會留下痕跡。」羅瑪叫道。

    拉森頭也不抬地翻動目錄:「噢,你知道他的名字麽?」

    「……呃。」小獅子愣住了。白之使?統領?這些都不可能是名字。但那叛徒究竟叫什麽,她居然從未想過。「我隻管叫"閣下""大人"不就行了?你們總該清楚吧。」

    「在我還是學徒時,他就是命運***成員了。我和你一樣!此外,在***中,奧斯維德與泰倫斯非常謹慎地和他保持距離,生怕惹上麻煩。艾羅尼總長的事務比我更多……到頭來還是尤利爾,他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答案。」

    「是什麽?」羅瑪對此的好奇多於了正事。

    「……那是個假名,沒有意義。我們沒能得到任何信息。」

    小獅子感到非常失望。

    「說到底,夜鶯不會犯這種錯誤。」先知反過來安慰她,「在拜恩帝國還是"無星之夜"的時候,惡魔領主們就已經戴著麵具相處了,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彼此的真麵目……」他一邊打開二維信箱,將內容展開。

    ……下一刻,他睜大眼睛。「見鬼,我正要說到這家夥。」

    羅瑪探頭去瞧:「怎麽了?」

    「拜恩的水銀領主拉梅塔,寂靜學派的真理巫師帕琪尼斯。她與"咒厄"騎士伯特蘭·菲茨羅伊率領亡靈大軍進攻了反角城安托羅斯。」拉森沉重地宣布,「露水河之戰終於爆發了。」

    毫無疑問的壞消息。羅瑪回憶「反角城」,這地方她雖然沒有親身前往,但約克曾多次與她說起,隨之提及的還有他們攻打城市、摧毀蓋亞教會的光榮事跡。這個大陸西部的王國由兩位聖徒莫尼和安托羅斯建立,因此她的名字正是「莫尼安托羅斯」。蜂蜜領的主城反角城,則是蓋亞教會的總部、王國的核心。

    寂靜學派所在的「巫師之涯」距離反角城不遠,規模比高塔的浮雲之都也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她全然藏身於神秘之地,不接納凡人。

    「我還以為那邊早就打起來了。」她說。

    「最初不過是小打小鬧。拜恩人沿著露水河北上,自薄荷地出發,一路攻陷了櫟原、貓頭鷹果領和丹勞……兩年來,惡魔從不停步。」先知跌坐回靠墊中,壓力幾乎在他肩上化為實質。「前不久他們來到了反角城,以露水河為界限,對寂靜學派虎視眈眈。」

    「但反角城畢竟是莫尼安托

    羅斯的王城。我早料到巫師會反擊,寂靜學派實力雄厚,傳承豐富,還有最關鍵的"第二真理"這個人。」

    提起這位聖者,先知不禁皺眉。「按理而言,他不會讓沉淪位麵威脅到學派的中心地帶。但……狄摩西斯大人出事後,"第二真理"完全可以接手聯軍指揮,繼續秩序支點未竟的事業。他卻放棄了。我說不好是因為什麽。」

    「奇怪,"第二真理"大人清理惡魔結社不是很積極嗎?」羅瑪追問,「難道他是個隱士,不願在聯軍爭權奪利?」

    「太滑稽了。」拉森評論,「恐怕不是這回事。但神秘度差距太大,我的占星術也對他沒用。」

    誰知道呢?羅瑪對「第二真理」素無了解:「也許他要防備那叛徒吧。」

    更深沉的憂慮掠過先知的眉宇。「或許如此。雖然沒證據,但我認為他們之間有所聯係。那多半是很久遠的往事,倘若尤利爾所言不虛,甚至得追溯到先民時期。我們曾經的統領大人、拜恩的黑騎士,他與第二真理一樣,都是先民。」

    在認識多爾頓和尤利爾之前,小獅子決不會清楚「先民」的定義。現在她知道,他們指的是一千年前,在聖米倫德大同盟還未組建之時的所有人的祖先。在那個時代,諾克斯沒有神秘領域與凡人王國之分,而是按族群各歸其類。

    也許他們在那時結過仇。羅瑪心想。尤利爾曾向朋友們訴苦,認為他的導師在外的熟人要麽是死人,要麽是仇敵。統領本人的行事更是有力佐證。因此,對於白之使和「第二真理」的關係,她覺得無需再琢磨了。

    「這一次也是。」拉森說,「寂靜學派受到拜恩的威脅,第二真理卻對此視而不見。」

    「他是勞什子的先民又怎樣?問我的話,既然"第二真理"大人不是個縮頭烏龜,就該出手擺平家門口的戰爭才是。」小獅子直率地說,「難道法則巫師們占了上風,已經要把亡靈軍團打敗了?」

    「恰恰相反。」先知冷冷地說,「開戰不足一星期,寂靜學派就放棄了安托羅斯。」

    「他們輸了?」小獅子跳起來。

    「"秘匣"格拉德·瑟爾莫原本帶著夏妮亞和"紙匠"迎戰,起初形勢大好,雖然水銀領主身為惡魔,火種生來強盛。夏妮亞·拉文納斯又曾是她的魔咒學徒,在她麵前先天處於被動。」

    「但"秘匣"足夠可靠。他讓夏妮亞對付咒厄騎士,紙匠應對無窮無盡的亡靈軍團,將拉梅塔留給自己。」

    羅瑪徹底不明白了:「可他們還是沒能獲勝?」

    「是……陰險的手段。雙方對勝利的理解有所偏差,學派巫師的目的是擊退敵人,埋葬死者,然而拜恩……」

    她等不及解釋,跳上沙發靠背。埃伯利貼心地將符文光幕向下傾斜,以便她看個清楚。

    「河水變質?」小獅子念道,「敵人向露水河中投毒。哈,這算什麽?蓋亞神術不是可以解除……咦。」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她的視野。「索維羅。我好像見過。」

    「最初在伊士曼誕生的火種魔藥。」先知輕聲說,「流傳在神秘領域的煉金魔藥。布列斯人在黑城用它培養二代商品,但我敢說,這東西最後是到了"無星之夜"手上,才被大肆推行開來。」

    「原來是那東西。」灰翅鳥島的景色令她記憶猶新,羅瑪皺著眉看下去。

    「沒錯。原態魔藥效果強勁,並有等同效力的危險。哪怕是幸運兒中,也隻有寥寥無幾的人能借助它點火。大多數人的靈魂會如掉進壁爐的稻草一般瞬息燃盡。」

    拉森搖搖頭,「當初在四葉城,除去潛藏的惡魔,全城接觸原態魔藥的凡人足有數十萬……卻僅有尤利爾這個艾恩眷者借助魔藥點火,難怪白之使會將他錯認成無名者。」

    羅瑪沒有接話。她自己點火時,是在風行者安川的幫助下完成。後來安川失蹤了,而她一直沒敢拜托占星師尋找他的下落。她害怕得到答案。

    梅布爾女士會關照他的,小獅子告訴自己。她其實就是安川的導師。

    「天文室追蹤到許多魔藥工廠,它們的產品都是二次加工後的植物萃取液。」拉森繼續道,「拜恩人手中的索維羅魔藥又經過了多次迭代。哼,恐怕他們是從戰爭中獲取到了大量數據……總之,學派巫師得到的消息中,拜恩士兵將新型魔藥稱之為"淨釜"。多麽不祥的名字!諸神在上。」

    這時,羅瑪已經看到了結尾。「安托羅斯的水源取自露水河。城中凡人飲下藥水,轉瞬之間化作惡魔。」

    惡魔。她感到一陣寒意。淨釜。索維羅。血裔。噢,不……

    她寧願聽到水銀領主在安托羅斯打敗了法則巫師,也不想要這樣可怕的局麵。拜恩帝國成功了,他們研製出了將凡人變為無名者的魔藥,秩序生命與惡魔結社之間橫亙的靈魂的天塹,如今不再絕對了。

    七支點會怎樣?獵手呢?小獅子無法想象。她其實並不完全理解這意味著什麽,但本能地感受到威脅。似乎有某種事物悄然改變,即將影響許多人的生活。

    「現在惡魔與吸血鬼一樣煩人了。」新先知冷冷地說,「好在"秘匣"及時關閉城門,將安托羅斯徹底封鎖。蓋亞教會也傾巢而出,神術與巫術合力創造出一片"寂靜之地",以便壓製矩梯類魔法。但我想這維持不了太久——惡魔無需轉職,就能獲得火種魔法。很快會有惡魔繞過防線。」

    小獅子的尾巴毛都豎了起來。

    「我得瞧瞧他們的打算。」拉森的臉色和她一樣難看。「一著不慎,反角城會出大亂子。埃伯利,立刻通知命運***。羅瑪?勞煩你去海倫那兒,讓她用豎琴座巫術驅動觀景台的秘儀。」

    羅瑪跳下沙發,衝到門前。突然她想起什麽,又折回來:「觀景台的秘儀修好了?我走前它還是半成品呢。」

    「現在也是,但我們隻有這個。我的夢境預言太隱晦,沒法直觀呈現。快去!」

    她飛一樣地跑上樓,手腳並用攀上階梯。抵達中轉層時,原本使用矩梯的乘客被擠到邊緣,頭臉都埋在她側腹的毛裏。有個大膽的學徒悄悄伸手撫摸,她也無暇去恐嚇對方。

    「命運女巫」海倫·多蘿西婭閣下目前長住在了觀景台。她率領一幫精通魔紋、煉金學等神秘知識的神秘生物,正在對血淋淋的碎片進行修補。這項工程持續了兩年之久,但一直進展緩慢。

    「海倫!」羅瑪喊道。

    女巫示意她安靜,隨後離開房間關上門。玻璃後的學者們頭也不抬地專注於工作,小獅子見狀,識趣地閉上嘴。

    「你見過拉森了?」她一邊問,一邊扯下指間纏繞的細繩。羅瑪仔細觀察,發現它們其實是一根根管道,內部流淌著沉重粘稠的油狀液體。即便將管道傾斜,液體也不會灑落。「我給他帶了午餐過去,但緊接著亞利克司長就來敲他的門。」

    「我監督他都吃光了。」小獅子差點忘了自己要說什麽,「安托羅斯就要變成第二個四葉城了,拉森要你啟動觀景台!」

    海倫的動作頓住了。隻聽「劈啪」一聲,那根管道從她手心裏飛出去,眨眼間繃成一根棍子。她轉身推開門,手裏捏著細管。「暫停一下。」

    人們停下來,等待下一步指示。

    「今天提前休息,各位,我需要啟動秘儀。」女巫將那根棍子***一枚碎片,鬆開手。

    細管拖著碎片懸浮起來,如蜂翅般振動,迅捷地四處穿行。學者連忙躲避,但它完全沒碰到他們。

    隻有羅瑪能捕捉到它的軌跡。細管紮進觀景球的碎片堆,將水晶攪得叮當響,然後它飛出來,身上串著更多的零星碎片,又鑽進另一堆。

    當它呼嘯著飛回女巫手中,整個兒鬆弛下來時,繩管上已串滿了亮晶晶的斷片。海倫捏住一端,輕輕一抖,管道立刻眼花繚亂地彎曲起來,渾身的碎片以奇異的方式拚湊,最終竟組成了一個巴掌大的、貌似完美無缺的透明晶球,內裏遍布曲折的管線。

    「將就一下吧。」海倫閣下咕噥,「把門關上,羅瑪。」

    小獅子看了看地上的工具。「他們留下很多礙事的東西。」人卻早已消失了。「一定要在這兒嗎?我們最好到秘儀的控製間去。」

    「別說蠢話了,小姑娘。但凡我動一下,這玩意兒會立刻變成滿地碎片。照我說的做,再把燈關上、窗打開,我要看到夜空。動作麻利點!」

    羅瑪照辦了。

    女巫略微側過身,手中的巫術道具發出細微的聲響。她口中詛咒,連忙停下動作。好在這東西堅持住了。一道道奇異星光開始鑽進晶體之中,混合成模糊的圖像。

    小獅子沒敢接近。這時候,哪怕是「命運女巫」也一動不能動,似乎需要人守護。這和海倫先前責備她的話一樣,都是蠢念頭。可在心裏,她想的是兩年前的尤利爾、拉森和狄摩西斯。老先知是個和藹可親的好人,外交部使者理應保護他。

    於是,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前。

    預言的圖像轉瞬即逝,比繩管飛舞的速度更快。羅瑪捕捉到混亂的影像:魚鷹,人群,著火的旗幟,還有被踐踏的白色花朵。她搞不懂它們的意義,但隱約能察覺預兆的不是什麽好事情。

    圖像越來越快,羅瑪隻見到一片片雜亂無章的色塊飛過。女巫皺眉盯著掠過的圖案,不知是看到了什麽,她忽然手一抖,水晶球頃刻破裂。

    小獅子猛地將海倫拉到身後,化作原型。厚實的皮毛掩護全身,擋住飛射的破片。

    「這幫混賬。」海倫惱怒地直起身,「我簡直不敢相信!怎麽會有人允許這種事發生。」

    羅瑪正將碎片從毛裏抖出來。「凡人叛投了?」

    「比那更糟!審判者打算在最壞的情況發生前屠城,而拜恩帝國則鼓動當地人反抗。不用說,雙方都沒有維持秩序的打算。安托羅斯完了。」

    她驚呆了:「屠城?」

    「用一件可怕的武器,你差點就見到它了。巫師拆解了一部分功率,正準備在安托羅斯試用。對,我看到它了。野蠻、醜陋的東西,根本不配冠以蓋亞的名義。」女巫蒼白的神色,證明了她方才看到的景象有多肮髒。「法則巫師沒摻和。惡魔和咒厄騎士聯手,才勉強與"秘匣"等人對抗。他們算是平手,沒誰占到便宜。學派巫師也沒什麽損傷,但……」

    「……安托羅斯已然失陷。」新先知推開門。他似乎剛剛結束***,並帶來一位高大的同族。後者裹在旅行鬥篷裏,風塵仆仆,帶著羅瑪沒見過的淩亂氣味。「消息太晚了,巫師不能容忍安托羅斯人壯大敵軍。」

    「他們害怕。在正麵戰場上,寂靜學派無力對抗死靈,就像兩百年前一樣。」這家夥開口讚同。「倘若安托羅斯人都變成了惡魔,那麽這座城市也沒必要守下去了。不過,依我之見,秘匣不會將她拱手相讓。是的,他甚至連屍體都不會給敵人留下。」

    羅瑪認得這嗓音。她盯著他,直到他扯下外套,露出金燦燦的鬃毛。

    「雄獅」羅奈德·紮克利張開雙臂,她幾乎不假思索地撲進去。

    「當心口袋。」海倫說。她提起裙擺,跨過一地狼藉。「這孩子想念你不假,但更喜歡你帶回來的物件。***結束了?大家有何建議?」

    這下壞了。羅瑪連忙抽手,卻被雄獅一把抓住小臂,提了起來。「好啊,你這小賊!」他改抓她的耳朵,小獅子在半空下意識勾起後腿。

    拉森原是愁眉不展,見狀也忍不住笑了。

    但輕鬆的神色一閃而逝。「天文室下令讓後勤部盡快破解出現在安托羅斯的煉金魔藥。」

    女巫氣笑了:「然後把無名者變回凡人?諸神啊!」

    「拜恩人的魔藥不見得可靠。秩序生命與無名者的差異,是靈魂本質的不同,就像水和油。他們一定是用了什麽把戲……恰逢紮克利趕回來,大家轉而寄望於守誓者聯盟。」新先知一聳肩,「是得承認,聯盟的煉金術冠絕神秘領域,他們最有希望。」

    「這太荒謬了,拉森。」

    海倫的目光轉移到雄獅身上,發現後者正在審視自己。這時候,羅瑪已經掙脫出來,沿雄獅的手臂爬上他粗壯的肩膀。「他們會答應嗎?」她問道。

    「別那麽吵,小姑娘。」羅奈德說。雄獅的耳朵就在她不遠處。「就算煉金術能破解,我和誰提呢?」他反問,「聯盟不是光輝議會,有代行者這類首腦拿主意。獵魔運動前,守誓者聯盟仰仗"閃爍之池"的西塔女王,直到她在戰時拒絕了他們的請求。」

    「除了她,也有其他能做主的各位首領啊。比如"矮人王"和"羊女士","沼澤親王"瑪莉亞·溫妮渥茲,"霜巨人之王"法布提。你哥哥"獅王"瓦倫泰恩·紮克利,他又怎麽說呢?」

    「他們隻不過是族群內的王。」羅奈德回答,「矮人對煉金技藝掃帚自珍,羊群牛群和沼澤生物幫不上忙,霜巨人更別提了。而今聯盟已名存實亡,人人隻為自己打算。至於瓦倫泰恩……」

    「雄獅」把羅瑪放到地麵,將她推進海倫懷裏。「他請求我們的幫助。」

    女巫皺眉:「幫助?」

    「守誓者聯盟不是獅人部落,獅王無法做主,別人也不會聽他的命令。因此他希望高塔給予部落適當的幫助,以便他統治守誓者聯盟,把鬆散的神秘種族整合成一支足以抵抗拜恩的力量……到那時,他也可以命令矮人向盟友分享煉金技藝。」

    「好一個幫助。」先知幹巴巴地說。

    「也許他以為***有相關經驗吧。」羅奈德瞥一眼先知,「據我所知,瓦倫泰恩擅長學習,部落也是聯盟中實力最強的一支。」

    「經驗?」女巫重複。羅瑪感到她按在她雙肩的手指猛然收緊,怒意幾乎透體而出。「這混蛋!他竟然——」

    「噢,我們確實有了位新先知。」

    她扭過頭,既失望又憤怒:「怎麽連你也……?」

    雄獅沒看她。

    「諸神在上。」羅瑪意識到了什麽。

    他不認可拉森。她心想。究竟為什麽?真見鬼!莫非他們以為他撒謊?在老先知和白之使的事情上?這絕不可能,連尤利爾都這麽說。

    在此之前,小獅子幾乎沒想過拉森繼任先知之位會有如此阻力。這還是私下裏,還是「雄獅」羅奈德·紮克利啊!他一直是我們在外交部的朋友。她簡直不敢想象命運***上,不了解內情的人們會對新先知作何評價。

    難怪海倫這麽生氣。她開始後悔拿尤利爾的事去煩他了。

    先知卻出奇的平靜。「行了,海

    倫,紮克利隻是傳達聯盟的聲音。」他一揮手,不讓海倫打斷自己。「獅王的計劃很大膽,但高塔沒有非參與不可的理由。命運***的成員中,大占星師不會輕易離開總部,外交部也有繁重的工作,事務司更別提了。如今又出了拜恩魔藥這檔子事……我們人手不夠。不過,倘若單純結盟的話,我很歡迎進行互惠互利的交易。」

    他看向雄獅:「你也是外交部的一員,紮克利閣下。我知道狄摩西斯大人讓命運***接納了你,我們也都很喜歡羅瑪這孩子。如今導師已經離世,這份約定卻不會改變。無論你們是去是留,我都不會幹涉。」

    這羅瑪可做不到。「不。」她脫口而出,「羅奈德!」

    雄獅卻不若他們一般緊張。「你是狄摩西斯選中的繼承者,先知大人,盡管我不認可你能取代他。但這是他的遺願,我們都看得出來。同時,我對守誓者聯盟沒興趣,也不想去做瓦倫泰恩·紮克利的打手。我哥哥的計劃非常搞笑,但他聽不進旁人的任何勸諫。」羅奈德朝羅瑪伸出手,但她猶豫著沒過去。「別怕,隻是重逢的禮物。」

    小獅子瞪著他:「真的假的?」

    「由你判斷。」

    她慢慢湊近,從他的大手掌裏摸索到一枚箭頭。它由某種附加神秘的金屬打造,堅硬而鋒利,邊緣烙印魔文,通體則散發著寶石般的輝光。雄獅任由她迅速抽回手。

    「你不會走,對吧?」女巫確認。

    雄獅大笑起來。「沒人想離開,羅瑪。我向你保證。」

    小獅子終於想起,他是與先知在***後一道前來的。「你嚇唬我?」她不高興地嚷道。

    「那是意外收獲。我倒想瞧瞧你,小海倫。可不能讓你被……某些人騙了。」

    「你這次終於沒叫我阿德拉了。」海倫微笑著親吻了他的鬃毛。「我的真名指向我的命運。千萬別再忘了,大貓叔叔。」

    雄獅也擁抱了她,同時瞪了先知一眼。盡管他什麽也沒說,但那張野獸的麵孔上似乎寫著警告。後者隻得裝作看不見。

    「他一直對我有點兒意見,真教人煩惱。」拉森悄悄對羅瑪嘀咕。

    「他沒揍你就不錯啦。」羅瑪也悄悄回答,「羅奈德有過幾百個情人,你以為他看不出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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