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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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心分很多種,有一種沒有由頭的開心叫——夏兔開心,我也開心。
他如她一般地懷抱著那樣的期盼,但他沒有辦法許諾她,他給不了的東西。
小白若有若無地感受到,夏兔已經知曉了一些事。
她沒有逃開,她說:“小白,我想和你在一起”,小白驚喜又惶恐。
——可是,如何在一起?
——陪他去死嗎?
他推開夏兔。
胸口劇烈地痛起來,痛得像提前被殺掉了一次。
唇邊有牽連的銀絲,她模樣可憐兮兮。眼底漸漸暈開的水汽,化在霧氣蒙蒙的眸子裏。
“我們在一起,好不好?不論是一天、一年、一個月、一天,我們在一起。”
幾番斟酌,一字一句都慎重,她的咬字緩慢而堅定。
——小兔果然知道了。
夏白麵無血色地搖搖頭,低垂的眸黑沉沉,宛如望不見底的井。
“喂,當初你出現在我的床下,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夏兔吸吸鼻子,忽地笑出聲,那雙眼裏全是淚花,燦如寒星:“那如今你想甩開我,也不會這麽容易。我不放你走……”
語罷她又伸手去牽他,用了勁的,牢牢地。
她救他回人間,他拽她入地獄。他學著如何愛一個人,她卻跟著他學壞,學會了執迷不悟。
小白歎了口氣。
……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詭異地恢複了從前的相處模式。
天天形影不離,一起上課、下課、做作業,吃飯。
夏兔才不是準備著和小白“心照不宣”地將這件事揭過去,她找到空隙了就會去偷親他。
剛開始的一兩次,他不加防備,被她得逞,後來小白有了警惕,開始嚴密防範。
論靈敏值與警覺度,夏兔都不是小白的對手,他有心想躲的話,她連他的頭發絲都碰不到。
見他一臉的“我是正經好哥哥”,又對親吻如此抵觸,她心裏明白——小白並沒有承認他是她的男朋友,也沒有答應她所希冀的“一起”。
——沒關係,她說過了,她不會放棄。
緊張的期末考後便是寒假。夏兔腦子裏打著小算盤,提前給夏樸打了電話,問能不能到他家做客,過個春節。
自從組建新家庭,夏樸從未聽到女兒主動提出過這樣上門拜訪的要求,自然是欣喜地一口應下。
而另一邊,鍾情也打了電話叫夏兔回家。
為了讓女兒不和怪物糾纏不清,她什麽難聽話都說過。夏兔的反應越來越冷淡,住校之後,不再主動給她打電話,連鍾情每個月打到卡上的生活費夏兔也沒有花。——到頭來倒是她這個做媽媽的失職了。
即使有心想要改變強勢的態度、緩和母女關係,但對夏兔要去夏樸家過春節這事,鍾情仍舊頗有微詞。
“就當沒有生過我吧,媽媽。”
輕飄飄的聲音像浮冰,一個波浪打來,它沉進海底,攔都來不及。
不等鍾情罵完那句“不孝”,夏兔直接掛了電話。
把手機扔到一邊,她聚精會神地繼續瀏覽網頁上的內容。
那是關鍵字的檢索結果,夏兔輸入的問題是——“第一次啪啪啪需要注意些什麽”。
如果用練武來形容,她現在的狀態就是走火入魔。
——等不及了,歪門邪道也當捷徑走。
和小白的相處模式特殊,普通情侶的約會牽手,是他們十年不變的日常。而還能代表男女朋友關係的,可以是身體的親密關係。他不願意被她親,說明他的觀念裏也有這一層。
這事夏兔計劃了幾周,越想越覺得有可行性。
唯一擔心的是,下/藥之類的是不可能的,她隻能憑借自己的吸引力。
可小白會覺得她有吸引力嗎?他們在一起睡覺那麽多年,他對她的身體曲線、皮膚觸感,或許比她對她自己還要熟悉。
很快,夏兔就通過親身實踐,得到了這個問題的解答……
……
大年三十,吃團圓飯的日子。
平時不太走動的親戚今天都聚到了一起,熱熱鬧鬧地分出一桌大人桌,一桌兒童桌。
“好久沒見,兔兔長大好多,越大越漂亮啦。”
“嘿嘿,沒有啦。”
“阿白,多吃點,你是長身體的年紀呢。”
“嗯,好的。”
嘈雜的談話聲、電視裏播放的聯歡會、加之擺滿餐桌的菜肴,即使坐在邊上不參與話題,也能感受到那股濃鬱的過節氣氛。
夏兔坐在小白的旁邊。
他倆挨著坐在一起,作為一家人。
經年累月養成的默契,他們深深了解彼此的口味。比如小白喜歡吃的紅燒肉,夏兔不僅知道他喜歡,她還能在一盤紅燒肉中挑出他最中意的那一塊。
——肥肉占整塊肉的三分到四分,皮得是有嚼勁的厚度,瘦肉部分要蘸滿醬汁。
很神奇的,她其實沒有特意觀察過,但她就是知道。
此時的他們像一對真正的、感情很好的兄妹,不時地對視一笑,給對方夾一筷子菜。
飯吃到差不多時間,兒童桌的孩子閑不住了。
他們一溜煙跑到大人桌,抓了夏兔和小白的手搖晃:“兔兔姐姐,阿白哥哥,陪我們到外麵放煙花吧!”
他倆微笑著,異口同聲答了“好”。
出門後,這群野孩子完全解放了,舉著煙花的包裝袋一陣瘋跑,落在後邊的夏兔等待著最後穿鞋的小白。
“噗……”看到小白的造型,她笑出聲。
他圖方便,穿了拖鞋,可是左右兩隻鞋的顏色款式……分明很不一樣。
或許是因為客人多,玄關擺滿鞋,匆忙出來就穿錯了吧。
“怎麽了?”小白尚未察覺,隻聽見她笑。
“沒什麽。”夏兔偷著樂,故意不告訴他。
外邊沒大人看著,他們的手好似磁鐵,自然地又挽到一起。
他臉上帶笑,顯然是心情不錯:“我們快點去追那些小朋友吧,煙花有危險性的。”
“不怕,他們最多隻能過去先拆包裝……”
夏兔給他看自己口袋裏的東西:“醬醬~~打火機在我這兒!哈哈哈!!”
“小兔真機智,那就不怕啦!”小白嘴角彎彎,笑得溫柔。
他們倆慢慢地走向小區的空地,有點像飯後來散步的老夫老妻。
小白的頭發被風吹亂,她踮起腳,幫他整理。
——咦?!
手中的發絲似乎不複記憶中的柔軟光滑,夏兔心中一怔。
染黑的部分還是原來的黑色,可發質已經完全不同,現在的仿佛是幹枯的雜草,澀澀的、很是紮人。
“……”
她不作聲地收回手。
“兔兔姐姐,打火機、打火機!!”小屁孩們興致高漲地喊叫。
“啊……哦,我們馬上來了。”
夏兔打起精神,牽緊小白往那邊跑。
孩子們排好隊,一個接著一個地過來,兔兔姐姐這裏負責點煙花,阿白哥哥負責第二輪的煙花發放。
分工有序,不一會兒,拿煙花的小孩們就玩開了。
小小個子、短短腿,在空地上你追趕我、我追趕你,跑來跑去。
被這場景喚起幾分童心,夏兔戳戳身邊的手臂,興奮道:“小白你看呀,好美,那些仙女棒像不像舞動在手中的一小簇星光?”
“嗯,你也去放啊。”小白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不要!”夏兔搖頭:“我年齡太大了,放煙花要被笑的。”
“哪裏大啊?你是小仙女,多大都可以拿仙女棒的。”他柔聲哄她。
看小白真的拿出一把煙花,夏兔連忙擺手:“不要不要!”
“為什麽不要?是真的啊……”
他咬字過輕,發聲莫名的含糊,宛如夢囈。
“你穿著紅裙子,身邊圍繞了小星星,一定是很好看。”
未容拒絕,他擅自給她點燃了,屬於小仙女的仙女棒。
把它們交付夏兔時,小白鄭重其事,好像真當那是她的法器了。
——切,好啦,那要丟臉就一起啊!
她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揮舞手中流光溢彩的滴落星子。
“小白啊,我是真的,不小啦!”
夏兔咽了咽口水,為今夜的計劃,提前做他的心理建設:“過了這個年,我就是十八歲,成年了。”
“咻——”
恰逢幾簇煙花躥上天,她抬眼往那兒看。
“嗯,過了這個年啊,就是我的……”
“砰——”
兀自盛放於天際。煙花呀,是花期最短的花兒。
她轉頭,沒聽見他最後的聲音,卻將他的嘴型看得分明。
二十歲,他說。
——過了這個年啊,就是我的,二十歲。
漆黑的天幕,降下五色的雨,一瞬之間,天地萬物皆染上耀眼的星光。
……除了夏白。
他眼中,仍是蔓延著死寂的暗色,它無窮無盡、漫無邊際地,吞噬著。
那一刻夏兔像是想到了些什麽。
她飛快地,衝他做了一個皺巴巴的鬼臉。
那人,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他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