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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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你有想吃的東西嗎?”

    “水蜜桃。”

    “小白,你有想去看的地方嗎?”

    “想在你身邊。”

    “小白,你有想做的事情嗎?”

    “這樣呆著就好。”

    “小白,想去曬太陽嗎?”

    “好呀!”

    他們的曬太陽,和別人的不一樣。陽光會傷害小白的身體,所以他站在陰影處陪著夏兔,至多隻能感受一下外頭的新鮮空氣。

    她托腮,微笑看他,卻見小白也若有感知地朝她的方向偏過頭。他的眼眸清澈,水洗過一樣幹淨。

    夏兔想起從前在臨江的房子,安定地胖著的香瓜小白,還有那時給他讀故事書的她自己。

    “你是不是又瘦了?”她悶悶地問。

    “錯覺!沒有瘦,”他笑眯眯說:“我會多吃一點的。”

    最後的時光,小白的超能力被沒收了。他不再是無所不能的績優生,他成為人群中最最普通的男同學。

    考試他可能會交白卷,筆記裏的字記得歪歪扭扭,偶爾弄丟東西、迷路、忘記事情,找不到夏兔時,會在原地跺腳著急……是啊,他開始找不到夏兔在哪裏了。

    她將他牽得緊緊,想親他變得很容易。

    飛快倒數的日子裏,她寸步不離。

    不論是一天、一年、一個月、一天,她和他在一起。

    四月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下晚自習,他們一起走回去。路過小樹林時,夏兔的腳踝被從地下伸出的一隻手綁住。

    王將死,覬覦著這個位置的眼睛紛紛湧出地麵。——地心規則,吃掉王的,就是新的統治者,試問有誰不想取而代之。

    那天,小白殺掉了一個同族。

    夏兔毫發無損,可他負了傷。——虎口被生生地咬掉一大塊肉。

    “要去醫院看的,得止血、縫合,上藥……”她急得滿頭大汗。

    小白攔住夏兔撥急救電話的動作,還有閑心對她露出一個笑容:“不能去。我是沒有長骨頭的地心人,你忘記啦?”

    後來啊,夏兔學會了包紮。

    小白的傷口每天換藥,不見長好。

    再然後,到了五月中旬。

    五月十三號,陽光晴好的一天。小白難得的精神好,穿上了去年夏兔用她打工工資買給他的衣服。

    “我要離開一陣子。”他跟她說。

    彼時,他不再擁有“夏白”這個名字。

    小白的“生父生母”找到他,解除了他與夏樸周綺的領養關係。

    小白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離開”的定義,在朋友和曾經家人眼中,被他模糊成“去別的城市”、“出國”……總之,米分飾圓滿得如同一個真正的好結局。

    他穿她買的那件衣服真好看。比她買時腦袋裏想象的,還要帥氣。

    總不舍得拿出來穿,壓在箱底領角有些皺了,夏兔替小白整了整衣領。

    “哦,離開一陣……”她看著別的地方,沒有看他的眼睛:“那什麽時候回來?”

    小白搓搓她的腦袋,柔聲道:“我會盡快回來的。”

    “盡快是多快?”

    就算是謊話,甘心再上當受騙一次。

    “不知道。”他終究是不擅長說謊的。

    “我等你啊。”輕輕拽住他的衣角,夏兔抬眼,望向小白。

    他沉默。

    “好,知道了,”她鬆開手,深吸一口氣:“不會等你的。”

    氣氛過於沉重,小白垂著眼,轉了話題。

    “很久以前找走失的同族,我無意中發現它們搶了次銀行,錢全埋在……”

    “我不要錢。”她打斷他的話。

    ——你說這個幹嘛啊,像交代後事一樣。

    這句她怎麽敢說。

    夏兔勉勉強強地擠出一個笑,故作輕鬆道:“你要是回來了,錢我們再一起賺就好,搶別人的算什麽英雄好漢!”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小白笑起來。

    他想到些什麽,掏了掏衣兜口袋,掏出一個小玩意兒。

    夏兔定睛一看,那是一個有點眼熟的小兔子掛墜的發圈。

    ——啊……她五歲的生日禮物。當時父母尚未離婚,他們一起帶她去買的。很早很早以前她送了小白,沒想到還在。

    小白走到夏兔身後,暖和的大掌撫過她的長發。

    他摸呀摸,將她的頭發摸順,接著分出均勻的三股,很小心很溫柔地,給她編了個麻花辮。

    編完後夏兔抓了把發尾,果然碰到那個發圈。

    “為什麽要把它還我?”她歎氣。

    不回話的小白傻傻看她,用他看不見的眼睛。

    他能想象出她的樣子。隔了漫長的時光,他的小兔子站在那頭。

    麻花辮、白皙的臉、蹙著眉頭、眼圈微紅,豎著耳朵。

    ——夏兔,夏兔。

    小白的手又伸進口袋,找到一顆八寶糖,遞給她。

    這個糖啊……他們小學時候沒有錢,買這樣一顆糖要摔碎後分著吃。

    現在不用了,是吧?以後,她都可以擁有完整的糖了。

    夏兔吸了吸鼻子,撕開糖紙。

    “發圈、八寶糖,你以為這樣就還清了嗎?”她吃著糖,糖很甜,心中苦澀。

    “沒有,還不清。”

    他捧住她的臉,低頭,唇輕柔地覆上來。

    ——小白主動的,第一次、最後一次,飽含私心的吻。

    像大地春回,像故事終於迎來了轉折,又像是個告別的句點。

    她閉眼,想著:認了。

    夏兔目送小白走遠。他的身影穿過花圃、鵝卵石走道,隱沒在拐角處,後背一直是挺直的。

    她沒有追上去,正如他沒有回頭。

    其實,他們兩個中,但凡有一個人自私一點,就不會落得這個結局。

    他盼她好,所以她要好好的。

    值得一提的是,他最終還是留了錢給她。

    是夏白走後的兩個月,學校放暑假,回到家裏公寓時夏兔在床底下發現的。

    鼓鼓囊囊的大紙袋,一共十二個,每個上麵都寫了“夏兔”。

    他們吵架那次,她在他的書包裏看見過它……想來是攢了很久的,原來是給她的。

    裏麵的錢有硬幣、紙幣,一毛、五角、一塊、五塊,最大麵額不過是二十。

    傻子……

    夏兔有些好笑地想:不會是乞討得來的吧?

    一萬八百二十三元,零七角。

    她把錢和袋子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除了“夏兔”,再找不到別的、屬於他的字跡。

    “俗氣……你就知道給我留錢,不知道留點紙條嗎?”

    坐在錢堆裏的夏兔,憤憤地喃喃自語。

    “比如,寫上個‘我愛你一萬年’、‘等我回來’、‘夏兔最美’之類的,好叫我癡心得更徹底一點……”

    ……

    之後的事沒什麽好說。

    思念會隨著時間減退嗎?或許會吧。

    頭一年去其他城市上大學,身邊不再有能叫出“夏白”這個名字的人。

    大二回家過節,吃到糟肉時,夏樸提到過一次:“啊,以前阿白還喜歡搶你的糟肉吃”。

    大四畢業,回家鄉工作。開車路過母校,曾經的澄澄早餐店搬走了,隻剩個招牌。某人是那家的大客戶,老板都被他買熟了,熱騰騰的灌湯包,他一口氣能吃四個。

    進工作單位前,鍾情語重心長和夏兔講了很多話,職場心得、酒桌規則、人生哲理,回憶起從前,嘴快說了句“還好那怪物不糾纏你了……”。

    工作第一年,許皓邀請夏兔來校友聚會。重逢一些高中同學,看到她有個男同學嘀咕:“我們班學習成績最好那男生怎麽沒來?以前和夏兔走很近那個……額,叫什麽來著……”

    工作第二年,公司組織去迪士尼玩。戴著不合心意的米奇頭箍,女同事抱怨道:“組長這也太摳了,想帶小孩來迪士尼幹嘛不自己花錢,就這樣用掉我們的旅遊經費了!王子啊公主啊,我們這個年紀的誰還信童話故事啊,夏兔你說是不是?”

    然後,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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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的事,我還不知道。

    說來不好意思,童話故事,我信的。

    因為我從小保守著一個驚天大秘密,關於我床下長出的“他”。

    總覺得要是把這個秘密說給別人聽,別人不會信,所以我誰也沒說。

    總覺得要是把這個秘密說給別人聽,得說上很久很久,所以太麻煩了。

    沒想到如今隻用四個月,我就將它寫完了。

    我怕我再不做點什麽,有一天,連自己都把他忘了。

    2017春.夏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