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萬事俱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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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1984年以來,京城可謂一天一個樣。

    去年許非來麵試的時候,火車站附近的群體還沒有如此多元化,今年就明顯不同,頗有幾分後世的樣子。

    1952年,國家提出“克服農民盲目地流向城市”,盲流這個概念由此產生。

    1975年,更明文取消“公民有居住和遷徙自由的規定。”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中國是逆城市化的。直到改革開放以來,農村轉為承包製,部分農民先行富裕,生產力提高,不再需要那麽多勞動人口,於是剩餘的勞動力便開始進城務工。

    而城市各方麵產業發展迅猛,也剛好需要這部分群體。

    最先進京城的,是大量的乞丐,然後是以修皮鞋、木匠、扛活為生的農民工,再過幾年,又會誕生一個非常有曆史印記的群體——小保姆。

    單說許非拎著兩麻袋衣服,奔波千裏,差點沒折騰死在途中,狼狽不堪的出現在火車站時,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一千件t恤,聽著挺多,但這東西不占分量,一件貼一件,一件貼一件,一摞就可能好幾百件。

    廣場上恰有一堆蹲著等活的,通身的氣質跟自己也沒啥區別,都是灰頭土臉。他花兩塊錢雇了輛板車,給送到了小四合院。

    咣啷一進門,大媽正坐在水龍頭旁邊洗菜,抬頭一瞧,“謔,二十多天不見人,原來當倒爺去了!”

    “您也知道倒爺?”

    “多新鮮啊!現滿大街都是裝蒜的,張口閉口就盤條、水泥、大彩電,不是幾百噸都沒人跟你聊。其實有什麽啊,他們家最大的官就居委會主任,還特麽盤條,他見一鐵絲兒就不錯了!

    昨兒還有人跟我吹牛逼呢,說搞一發明,那汽車不用油,加點水就走,這不睜眼說胡話麽?但我瞅你不錯啊,起碼還知道弄點貨回來……”

    哎呀,這大媽素質高啊,眼界也深!

    許非默默拜服了一下,把t恤扔進屋,又抹身找了家理發店,然後進澡堂子好好搓了搓。等天黑的時候,他才摸著自己的小短寸回來,精神抖擻,又是一匹好馬。

    這座四合院頗為老舊,住著三家人,倆家都出國了。就剩大媽大爺帶一孫子,子女在別的地方住。

    這會老兩口不在,可能又找誰遛彎去了。許非往自己房間走,忽地腳步一頓,發現鎖頭竟然沒了,裏麵悉悉索索的還有響動。

    臥槽,賊!

    他立馬就興奮了,抄起一根插門的木頭棒子,輕手輕腳的靠近小屋。先往裏瞧了瞧,一個黑影正到處忙活。

    “小偷!”

    他猛的拉開門,一個箭步衝進去,大聲喝道。那黑影嚇的一蹦,連忙就地一滾,“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我就是看看,看看!”

    “看你母親的,別跑!”

    “哥,哥!咱倆見過,見過!”

    嗯?

    許非住了手,拉開燈一瞧頓覺沒勁,十三四歲的小屁孩子,正是大媽的寶貝孫子,叫陳小喬。

    “站這,站好了!”

    他大馬金刀的往床上一坐,“你在我屋幹嘛呢?”

    “哥,我真沒偷東西,我就是看你拎了兩袋東西,好奇想瞅瞅。”

    陳小喬皮膚白淨,從五官到身材都生的很小巧,一副人畜無害的德性。

    “好奇?你特麽好奇就溜門撬鎖啊,我鎖頭呢?”

    “這兒呢。”

    他從兜裏摸出個鎖頭。

    許非掂了掂,居然半點沒破壞,扣上還能用,“手法挺溜啊,看來以前沒少幹。這事怎麽解決,你是想我告訴你奶奶,還是直接去派出所?”

    “哥,你饒了我這回,我下次再不敢了,千萬別告訴我奶!”陳小喬慌了。

    “放了你,你又去霍霍別人?”

    “我真不敢了,我就是覺著,覺著挺有意思,我沒想過偷東西!”

    “真沒有?”

    “絕對沒有!”

    “……”

    許非看了他半天,這屁孩子心理變態啊!父母不在身邊,老兩口又有代溝,自己便找點刺激的事兒耍耍。

    他也挺猶豫,過了會方道:“不告訴也行,但你得幫我做件事。”

    “沒問題,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哼!

    許非哼了一聲,起身把門一關,又覺得有點熱,遂把上衣脫了。

    “咕嚕!”

    陳小喬不自覺的往後退了退,瞧那一米八的個子,流線型的肌肉,還有某根又粗又長的棒子,忽然嗅到了一絲哲學的氣息。

    “你放暑期了吧?”

    “放,放了。”

    “那正好,我弄了點東西,打算這段時間買了,你就幫我跑跑腿。”

    許非合計了片刻,道:“我需要一輛板車,騎的那種,你能弄來麽?”

    “我同學家裏有,但他肯定不能借。”

    “那就租,一天一塊錢,交給你去談。還有你給我弄幾個紙板,越大越好,能畫畫的。我要的急,最好明天給我拿來。”

    “一定一定。”

    “嗯。”

    許非點點頭,又道:“你轉過去。”

    “啊?”

    “我讓你轉過去!”

    “……”

    陳小喬哆哆嗦嗦的轉過身,跟著就覺一隻腳狠狠踹在自己屁股上,往前踉蹌了兩步差點摔到。

    “小屁孩子學什麽不好,幹特麽偷偷摸摸的,以後乖巧點,你奶奶養你不容易!”

    許非踹了一腳,反正自己舒坦了,又摸出兩塊錢,“去吧,明天咱們開工!”

    “誒!”

    陳小喬愣了一會,才接過錢,匆匆跑了出去。

    …………

    此後幾天,許非忙的不可開交,連帶著陳小喬也腳不沾地。

    板車和硬紙板已經就位,他又聯係了一家紙盒廠,買了一千個白紙盒。長方形,帶蓋子那種,一個才八分錢。

    這會在屋裏,床上床下被紙盒堆滿,麻袋也撕開口,露出一摞摞的t恤衫,中間又勉強擠出塊地方,擺了張桌子。

    陳小喬拿著一個土熨鬥,形似鐵壺,裏麵裝著燒炭,先一件件熨,然後疊好,再一件件裝進盒子。

    少年沒耐性,但不得不幹,滿臉苦逼。

    陳小喬很討厭許非,卻又非常佩服,因為幾天來,自己親眼見他在那紙板上勾勾畫畫,就像傳說中的魔術師一樣,從無到有,色彩紛呈,已經顯露出一個半成品的畫作。

    少年不懂繪畫,就覺著特大氣,戳人堆裏也能一眼瞧見那種。

    而外屋,許非稍稍放下筆,站遠了觀賞片刻,距自己巔峰時的水準還差一些,不過也能應付了。

    他手裏還剩幾百塊錢,買這套畫具又花了不少,可以說,這是筆不成功便成仁的買賣!

    “今天28號了……”

    他忽然歎了一聲。

    “28號怎麽了?”陳小喬奇道。

    “怎麽了?讓你平時多讀書,多看報,還好意思問怎麽了!”

    “我天天在這熨衣服,哪來的時間讀報?”陳小喬特委屈。

    許非全當沒聽見,訓道:“少廢話,快點熨,後天帶你上街。”

    “哥,我們要闖蕩了麽?”

    少年一聽就活躍了。

    “是啊,你小子好運,也算銘記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