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忘川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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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怪陸離的外景和鬱悶難解的內因之下,奧妮安並未發覺四下越發清冷。直到水麵上開始有了一層白色的薄霧,她才察覺到情況不對。
“哎,小妞,你說為什麽那幫諾沙傻狗要稱呼那地方為‘魂靈祭堂’呢?怎麽起這麽個異怪的名字呢?”德納瑞爾則是在納悶這個事,自己一個勁在那念叨著,倒沒注意姑娘的自怨自艾。
“這什麽東西啊!?是水瘴嗎?”望著“木筏”周圍這些“白汽”,他怪叫般地抱怨了起來。
“快把口鼻掩住!別著了道!”奧妮安吼了一聲。
就這麽一喝,她頓感周圍的瘴氣直衝腦門,心神一陣恍惚。
待她回過身去,德納瑞爾這廝已經躺那了。她心想那些‘銀朱離火’應該是把龐培的身體折磨得不輕,所以德納瑞爾從剛才到現在可能一直在硬撐著,哪怕稍微休息了一會也不頂事。不然這魔物不會這麽輕而易舉地被這些毒瘴給毒翻了。
她走到平台的周圍瞧了瞧,水流依舊是那麽湍急。“嘩啦啦”的撞擊聲從兩岸的礁石上傳來,濺起的白色浪花被符文裏光一照,顯出青白之色。若是能用諾沙一族善用的版畫的方式記錄下來,未必不能成一曠世巨作,姑娘心想著。後世有一些生活在海島上的畫家這麽嚐試了下,雖然達不到她的趣致,卻也頗受好評。這種藝術形式在後來被世人被統稱為“浮世繪”。
不過眼下她可沒心思想太多關於藝術的事,怎麽從這片水瘴裏出去才是頭等大事。她腳下的平台完全靠著那些符文驅動,她絲毫改變不了其方向。若是想要跳船,她也沒這膽子。因為這湖水也不知是什麽成分,可能一下水就給她毒死了。她亦不敢貿貿然在這種詭譎之地亂用魔法,生怕又引來諾沙一族的亡魂什麽的。
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屏住呼吸,聽憑這“木筏”將自己帶向不可知的未來,她暗自想著。可她的目光,又立馬被岸邊的一塊巨石給吸引住了,那光滑的石壁上赫然刻著“忘川”二字。借著幽幽的光亮,她再瞧了一遍,確實是這麽寫的,用的是諾沙一族的文字。
這不禁讓她在無奈之餘撇了撇嘴角。這諾沙一族對於死亡的探秘也太過執著了,連“忘川”這個隻出現在神話故事裏的詞匯,都被拿來用了,她鄙薄著想道。
周遭的迷霧越發的重了,即便她盡可能的減少呼吸的頻次,仍不可避免地吸入到一些毒氣。頭暈目眩之感頓時襲來,她趕緊蹲坐下來。這筏子被激流帶著本就十分晃人,更兼她這會是頭昏腦脹站立不穩,一不小心可能就被顛下去了。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魔物,發覺這家夥夢囈般的在那喃喃自語。
“上蒼呐,我有罪,我怎麽可以把我的敵人像丟垃圾般的丟進時空裂隙之中。。。”
“我的神啊,我真的是在無意中打開的時空之門,我無意窺探您分毫,求求您,原諒我這無知的老頭兒吧,求求您了。。。”
“如果可以,我是說如果時空之神您願意原諒我,我將即刻放棄我之所學,立馬成為一個啥也不會的糟老頭。。。”
奧妮安瞪大雙眼,吃驚地聽著這些令她匪夷所思的——懺悔?
即便這會這魔物雙眸緊閉,看不清他的瞳色,但姑娘一聽就知道這些話絕對不來自德納瑞爾的意識。“那廝一貫張狂,絕對說不出此等話來,即便真的要懺悔,也肯定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她暗笑著道,“可這也絕非龐培的腔調。龐培那家夥也是個舉手投足間充斥著自信的人物,絕不會像個糟老頭一般在那蜷縮著念念叨叨。”
故而姑娘很是好奇,這地上躺著的,究竟是誰?
而後一個德納瑞爾提到過的名字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古複·黑甲?”她一臉驚異,“難不成這會用龐培的身體在這懺悔的是——古複·黑甲?那個被德納瑞爾吞了的時空法師?”
“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去那風月場所的,我是被我那同僚拉去的,哎喲,我那‘家夥事’早就不頂用了,我去那等地方幹嘛喲。。。”
“噢,您說那位伯爵夫人,她確實長得標致,身材豐滿,高挑勻稱。。。啊,您說我做夢老是能夢到她,可是我的神呐,我這完全是出於禮貌和尊敬,我別無他想。。。”
“撲倒?怎麽可能撲倒?您太高估我的身體了,我也就是做了個離經叛道的夢罷了。。。”
貌似這位年邁的時空法師已經在懺悔自己那些荒唐的風流韻事了。
奧妮安在一旁聽了,憋得麵紅耳赤的,要不是水瘴彌漫,她都想大笑出來。她暗想著難不成這些鑽研時空奧秘的男子都是如此好色的?
她不由得想到某人將來老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副光景。
“我的神啊,請您原諒我,我不是有意要和您討論這些荒唐的事,況且,這。。。這是您先提出來的,你先問起我關於那位伯爵夫人的事啊。。。”
“我確實不如她來得高明,我的確早該收手的。。。我的神啊,您能原諒我嗎?您能回到您原來的世界去嗎?”
“我的神呐,我的罪不至於此,我沒有想要毀滅我所存在的這個世界,我真的沒有。。。”
“從這個世界誕生開始,有那麽多鑽研時空奧秘的人,我沒有辦法承擔他們犯下的過錯,我隻能替我自己的罪過贖罪。。。”
“啊,我的神啊,你請息怒,您請息怒,我沒有要逃避責任的意思。。。”
奧妮安瞧著身旁的魔物一邊蹙著眉嘴裏不停叨咕著,一邊四肢在胡亂地踢打著,就像是一條被人喂了藥的狗在將死之際的那般慘狀。
“他到底在懺悔什麽?又是在和誰懺悔呢?他一口一個‘神’,這個‘神’到底是誰呢?”奧妮安十分不解,“他到底怕什麽?怕成這個樣子呢?”
“而他說的伯爵夫人,又是何人呢?為何他所謂的這個‘神’,會對這位伯爵夫人感興趣?”
各種疑問縈繞於心,讓她覺得腦袋昏沉起來。
而後,她的視線開始模糊,濃濃的困意襲來。
“——如煙往事,隨瀾皆忘。
欲往新生,盡忘前塵——”
不知為何,耳畔傳來這樣的歌聲,仿佛周圍有成千上萬人在一齊歌詠著這些頌詞,仿佛這地下溶洞是一座巨大的教堂,這整齊且沉重的頌歌來自於無數莊嚴的信徒。可當她往四周望去,除了那些沾著綠色熒光的形狀詭奇的鍾乳石,根本沒有見著任何的人影,哪怕是諾沙一族的亡魂,也不曾出現一個。
她的意識終於支撐不住,雙眼漸漸闔上。
當她再次睜開眼,周圍是一片綠油油的原野,青草漫到了她的小腿上,讓她覺得有些癢。她這才發現,自己變成了孩童的模樣。天空一碧如洗,雪白的雲朵幹淨得如同小孩子的心靈。
微風拂來,遠處有兩個人影在朝著自己招手。
“他們是誰?”她不自覺地向那兩個人跑去。
“爹爹,娘親。。。”她的腳步伴隨著她落下的淚滴,越發的快起來。
她從沒見過她的母親,知道她的樣貌還全靠宮廷畫師的努力。可當母親就那樣站在那裏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就認出她來了。
她一下鑽進那溫熱的臂彎裏,用力地摟緊母親的脖子,生怕這是一場夢。
母親亦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安撫般地拍著她的背。
而他的父親,正一臉幸福地看著這一切。
她有太多的話想和他們說了,以至於一時間忘了從何說起。她哽咽著,一個詞都說不出來。她趴在母親的肩頭,又哭又笑地望著自己的父親。太多次,太多次在夢裏見到他,可他在夢裏的樣子早已模糊,模糊了臉龐,模糊了身形,模糊了一切。她都快記不得他長什麽樣子了。
她伸出手,輕輕撫著爹爹的臉頰,想用力地記住每一個細節。
她多想和他說:“爹爹,我過得好辛苦。。。”可到最後,她終究隻是笑了笑,望著父親釋然地笑了笑,沒再有任何的怨言。
這樣的時光,讓她無比的貪戀。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可以有機會在如此廣渺清新的原野上,和自己的父母盡情的玩耍。
她深知,一個人選不了自己的出生,故而也就不會對她的父母有任何的怨懟。可如果有的選,她一定不要帝王家,一定不要龍神血,可如果這些不要,便要錯過這樣的父母了。此時此刻,她望著他們,最終還是選擇珍惜這輩子的相遇,即便她和母親相遇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就如同她母親在遺留的信裏擔憂的那般,她終究,還是成了那個極為懂事的孩子。
“奧妮,我們要出發了。。。”父親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笑意,即便他的眼神裏滿是不舍和遺憾。
“我們去哪?”天真無邪的她仰起腦袋。
“抱歉,奧妮,我們不能等你了。。。”
爹爹和娘親的嘴角依舊掛著溫柔的笑意。
她愣在當場。
萬千蒲公英起飛的一瞬間,小姑娘朝著她的父母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