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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死了, ”程瑜白玉般的手指捏起一小塊綠豆糕, 圓圓的小臉上全是不滿, “四姐原本是個靈巧人, 卻被人管呆了,而這位女大夫徹頭徹尾是個呆人!”
“瑜兒!”程四小姐忙喊了妹妹, “說了你多少回了,你怎麽總是冒犯周大夫呢。”
程瑜沒有絲毫愧疚, 小心咬了一口糕點,喝茶潤了潤口:“看吧,那人看癡了,根本就沒聽到我說什麽呢。”這不就是個呆子嗎。
程四小姐放下手裏的繡活,接過丫鬟遞上的帕子, 幫妹妹細細擦了擦手:“哪怕人家真沒聽到,你也不應該這麽說話。”
她又細聲叮囑程瑜:“咱們就快要出肅州了, 你可不能再這樣鬧了。”平緩地語氣卻讓人聽出幾分焦慮。
程瑜有些不高興:“四姐都說了多少遍了!”她歎了口氣, “我快悶死了!”
程四小姐露出半絲微笑,試著提議:“那你去問問周大夫,什麽書看得那麽入迷啊, 我真是好奇呢!”說完便看向周敏那邊。
等程瑜走過來, 看那醫書上寫滿了小字,像天書一般:“你怎麽寫得這麽亂!”
周敏倒也不惱:“我自己能看懂就行了。”說著把桌上的墨盒挪到了一邊,這是李氏用剩下的胭脂做的紅墨。
不過她覺得程瑜說得對,這本書的筆記太密了。
自從和程家上路後,車隊管得很嚴, 百姓不得靠近,周敏和周順沒什麽機會接診,姐弟倆便一個背書,一個看書。
程四小姐又總喊周敏到程家的馬車傷來,這裏空間大,還有小桌,所以她每次都帶上醫書和筆墨。
程瑜看周敏又從青囊裏掏出個新本子,另一套筆墨:“你又要幹什麽?”
“多謝你之前的提醒,我把這些筆記謄一下……”周敏不慌不忙地研了墨,從第一頁細細抄了起來。
程瑜皺了眉,她可沒想給這女大夫提什麽醒,不過還是大方地回了句“不用謝。”
她無聊得很,趴在小桌旁,又問看起來一點也無聊的周敏:“你這樣勾畫,以後可怎麽看書啊?”
“沒事,這書太亂就重新默寫一本。”周敏微微一笑,一點也不覺得麻煩。
程瑜聽後頭都大了,他家幾個上學的哥哥都沒這麽用功,一本書居然要反複抄寫。原本她很羨慕周敏得了皇帝的嘉獎,可如今親眼看到這番苦功,第一次打心底裏佩服起周敏來,也覺得她有什麽樣的功績都是應得的,倒真有點像母親所說的大智若愚。
“您抄的到底是本什麽書?”程四小姐好奇極了。
“《傷寒論》。”
這五年周敏主要讀的是《傷寒論》,默寫下來後仔細研究,筆記寫滿了就再默寫一本,這樣反複,到剛剛這一本已經是第六回了。
經典之作本來就是十分耐讀的,每次看依舊會有新的見解。而張仲景也說:“觀今之醫,不念思求經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始終順舊”。
穿越之前,關於中醫的學習資料浩如煙海,各家各派學說應有盡有,周敏也習慣了參考各種資料,對原文的研究遠沒有如今透徹。
一開始周敏很難形成自己的觀點,直到讀了十幾遍,才寫了少許筆記,雖然之後證明這其中大部分筆記是不對的,但這種慢慢形成自己觀點的過程,對她的思維鍛煉是非常有好處的。
最明顯地進步便是她開方比以前從容多了,才明白了為何之前師父總是叮囑她多下一些笨功夫。
這一段時間既然沒法看診,路途漫漫周敏總要找點樂子,便又開始了研究醫書、醫案。
程瑜也覺得應該找點樂子,她看了周敏好一會兒,實在忍不下去了,打開馬車門:“大哥,大哥!”
過了好一會兒,外麵才傳來程大少爺的聲音:“又怎麽了?”
“我要騎馬!”
馬車裏的四小姐輕輕歎了口氣,她沒聽清楚大哥是怎麽回答的,不過也能猜出幾分來,因為沒過一會兒,程瑜就氣鼓鼓地回來了。
她一屁股坐到周敏身邊,帶著些怨氣:“我也跟你學醫術吧,我倒要看看醫書到底有什麽意思!”
為了程瑜一時興起的學醫之心,丫鬟們好一通折騰,拿出一套筆墨紙硯。等她們準備好時,她拿著周敏給她的醫書,翻了兩頁已經打起了哈欠。
“《素問》,這書名我都看不懂!”
程瑜原本以為周敏一定會像剛剛一樣,不愛搭理人。誰知隻要她問醫學的問題,周敏便回答得極其認真,一點也不嫌麻煩,也沒有家中夫子那種高高在上的架勢,倒真讓程瑜認真地學了下去。
馬車裏的其他人也跟著聽了起來,她們真沒想到,醫書居然有這麽豐富的內容。
連端坐一旁的程四小姐也過來抄起醫書來,她的一手行楷十分漂亮:“這上古之人,真能活一百歲嗎?”
還沒等周敏回答,馬車忽而一晃,程大少爺推開了門,進來看兩個妹妹抄的醫書,臉色十分難看,諷刺道:“看來你們是不無聊了啊!”有時間抄點有用的,抄這些醫書做什麽。
程四小姐默默地低下了頭,倒是程瑜噘著嘴:“誰讓大哥都不讓我騎馬!”她能老實地坐在馬車裏,已經夠乖了!
“天不好。”程大少爺的語氣中帶了些不耐,“車隊到懷縣要修整一下,咱們今天住在縣城驛站。”
他故意拖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包了驛站旁邊的一家酒樓,聽朱管家說正好有個戲班在這裏……”
程瑜一下子站起來,眼睛都亮了:“大哥,你真好!”
程大少爺的臉依舊板著,看向另一個妹妹:“你也一起去吧。”
程四小姐這才輕輕勾起嘴角:“多謝大哥。”說完行了個禮,溫婉又動人。
程瑜則是興奮地拉著周敏的手:“周大夫,你愛聽戲嗎?”不會還要看書吧。
直到看周敏點頭,她才鬆了口氣:“這下好了,一會兒一起去聽戲!”
到懷縣時,周敏一下馬車就看到王旭縱馬過來:“程家的請了戲班,你也要去嗎?”
“我也去聽戲,還有誰能去?”周敏抬頭看向馬上的人。
王旭看著周敏額間細碎的頭發在夏風中輕輕動了動,夕陽染紅了她的臉,他的心跳又加速起來,忍不住從馬上跳下來:“程家人,還有兩位公公……”說著微微一笑,“放心,我把你家人也叫上了。”
周敏剛要道謝,就聽到程瑜喊她,再回頭時,王旭已經騎馬走了。
而那邊程瑜已經等不及了,過來拉了周敏:“周大夫,快一點嘛。”
程大少爺包下的酒樓並不大,兩位公公坐二樓吃酒,其餘人都在一樓,程瑜開心極了,這樣離戲台更近。
她不停地翻著戲本子,嘴裏叨叨個不停:“哎呀,怎麽沒有我愛聽的,還號稱是大戲班呢。”
“呦,這也有《醫仙傳》呢。”程瑜這才笑了,“正好聽聽,看看他們唱的好,還是咱們家的戲班好。”
程四小姐點了點頭,忍不住打趣:“你點這一出,周大夫肯定高興了。”
程瑜撇撇嘴:“我又不是為了她才點這出戲的。”說著拿眼睛偷偷瞧過去,可莫名地覺得有人和她一樣在偷看周大夫,等她四周張望時又沒看出什麽。
那醫仙一上台,周敏便認出這是程瑾,隻有他在耍弄那惡霸時,還有一身空靈的仙氣,到最後原本是大團圓喜慶的場麵,他還帶著幾分禪意和孤寂,與台上的凡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王旭座位大概在周敏的斜對麵,看周敏是真的喜歡這出戲,便默默記在了心裏。
程瑜眼睛都不敢眨:“還真比咱們家的好。”僅憑這仙氣,就已經強過她家所謂的名角了。
那清清素素的氣質,仿佛他天生是個落下凡的仙子,尤其轉身前那悲天憫人的眼神,讓人們都看癡了。
仙人飄飄然下台去,一時萬籟寂靜,過了好一會兒,眾人才鼓掌叫好。這一路風塵碌碌,如今能看這樣好的戲,實在過癮!
程四小姐拿著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真想不到,這鄉下的小戲班居然唱得這麽好。”
周敏看得沉醉,語氣也有些激動:“當然,這個戲就是他們自己寫的!”程瑾的扮相、動作、唱腔顯然都是精心設計的。
“什麽?”程瑜吃了一驚,叫來朱管家:“你去把他們的班主叫來,我有話問!”
這《醫仙傳》在程家演了好久,程家人都以為是他家戲班自己寫的,而戲班那些人也從來沒解釋過是別人的戲本,怎麽能不驚訝。
過來回話的不是陸行,而是還帶著妝的程瑾,行了個禮,神情清冷:“見過各位貴客。”聲音與一般男子沒什麽太大的差別,與剛剛在台上的婉轉相差甚遠,可見其功底。
程瑜見他這樣的好相貌,緩和了語氣:“周大夫說《醫仙傳》本子是你們寫的,真有此事?”
“《醫仙傳》的戲本出自我們班主陸先生之手,他是塢城人士,家中有稚兒,不願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所以今天沒有在戲班。”若是塢城附近,陸行還會跟著,再遠就不肯了。
聽程瑾這樣一說,周敏連同周家人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們已經離開塢城這麽遠了。
程瑜沒有再刨根問底,利落地說:“知道了,一會兒我給家裏寫封信,讓那些人不要再妄稱是他們自己寫的!”
程大少爺搖了搖頭,拿起茶杯,有些不同意程瑜這般行事,但到底沒有說什麽。
他原本想坐二樓的,可是卻見王旭居然徑自在一樓做了,他也隻得過來陪坐,然而二人卻保持著沉默,連客氣話都懶得說了。
程四小姐微微低著頭,可程瑜早就悶壞了,多問了一句:“你叫什麽,我看你比我家裏的戲班唱得好多了!”
“在下姓程,名瑾!”
這話一出,程大少爺手上的杯子砸在了桌上,撒了不少茶水,一旁的程四小姐也是一臉慘白。
“你說你叫什麽?”程大少爺的聲音冷硬,帶著幾分狠厲。
不僅他,在場的程家人臉色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