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第一百二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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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回】繡桌屏偶見丹青筆·觀人麵須存玲瓏心
轉眼便是年節。林府之中,黛玉令人收拾了供器, 看著將房屋打掃了, 又張羅送往各處的禮物。因瑧玉如今入朝為官,是以免不了要同許多人家有些來往;幸得黛玉如今於這上已然熟稔, 又有張嬤嬤在一旁,是以並不十分忙亂。如今朝中也放下假來,是以瑧玉每日常在家中, 也時常替黛玉看些賬冊,因此倒比昔時清閑些許。
那日瑧玉正往那邊關了春季的恩賞銀子回來, 交與黛玉。黛玉便將近日收來的下麵莊子上的物事約略同他講了, 又道:“如今咱們家的事兒也都預備得了。各處的禮我教人一處處送了去,回禮也都寫了冊子, 哥哥若想看時,便看幾眼;若懶待看也罷了。中有幾件我瞧著得用的物事, 已是挑了出來, 教人送哥哥院裏去了, 屆時或送人或自使, 都是便宜的。再有咱們自己要用的,今兒算是全得了。哥哥瞧著若有甚麽疏漏, 可再同我說的。”
瑧玉見他說完,心下暗自詫異,暗道:“他素日並無這們多話, 如今倒奇怪, 倒像是特意要向我表功一般。”卻也不肯說破, 讚道:“妹妹如今一發能幹了。我這甩手掌櫃當得卻好;所用東西一應不必自己操心的。”言畢,見黛玉麵上帶笑,心下卻忽地起了促狹之意,故意笑道:“隻是確有一樁事要問妹妹。”
黛玉聞言忙問端的。瑧玉笑道:“你如今是府裏當家人;這年下賞人的物事可備下了不曾?”黛玉笑道:“原來是這個。前日便教他們去傾了金銀餜子,又有簇新的錢;其他物事也盡有的。”見瑧玉搖頭,乃笑道:“我知你定是有話兒要說的。快休打啞謎,直說出來才罷。好端端的話不說,非要拐上十個彎子才罷。”
瑧玉見他如此說,乃笑道:“那我便直說罷。我也累了這們一年,你卻不曾替我備甚麽賞。前些日子陛下賜下來宮裏新鮮頑意兒,我巴巴收著回來給你,你竟忘了我。本待不說,恐你愧了,隻待教你自己想起來便罷;誰知你非要教我說,這卻怨不得我。”
黛玉聞言不免失笑,方待說甚麽,卻沒來由紅了臉,半晌不曾言語。幸得房裏隻有他兄妹兩個,並無旁人在的,是以悄笑道:“我當你說甚麽,原來是這個。便是甚麽都忘記了,也再不敢忘了你的。”一麵果然回身從桌上取了一個布包遞與瑧玉,笑道:“幸得我早有準備,不然當真教你問住了。”
瑧玉本是同他說笑,料想黛玉也是準備了物事與自己的,不過同他頑罷了;一時接了布包,倒覺有些沉重,隨即展了看時,見是一對扇套子,一對香囊,更有一架小巧桌屏,上麵繡的正是自己先前所作之十二首《行樂圖詩》,細看字跡,卻同自己所寫一般無二。黛玉留神觀他神色,見他麵上驚訝,笑道:“我素日無事,也隻得做這些解悶。因愛這幾首,故而繡將出來,你看可好不好?”
瑧玉笑道:“好雖好,隻是為甚麽不繡你自己寫的?”黛玉搖頭笑道:“罷,罷,你也不必羞我。我不過自己寫著頑罷了,若教他人看去,少不得笑將起來。你這詩原是大格局,果然我們是寫不出來的。”瑧玉便不言語,又細看一回,笑道:“這字就同我寫的一般,隻是小些。你卻如何描上去的?”
黛玉聽他這話,卻隻抿著嘴笑。瑧玉卻忽然想起原書中黛玉替寶玉臨字之事,心下暗道:“是了,竟忘了黛丫頭尚有這們一樁本事,可摹寫他人筆跡。隻是竟有這般相似,常人難辨;或他日竟有奇用也未可知。”因又細細將香袋同扇套看了一回,笑向黛玉稱謝,自將東西收了。
黛玉笑道:“你看了這半晌,倒教我提心吊膽的。日後我再與你甚麽,不論你愛與不愛,憑他再怎麽不好,都隻許說好才是。”此話方一出口,便覺有些造次,忙去看瑧玉神色;見他並不理論,方才略略放下心來,又喚丫鬟進來換茶。
瑧玉笑道:“昨兒我還想你小時候的模樣。那時候甚麽事兒都不必管,隻顧自己頑快活就罷了。閑了還可寫些詩詞,畫兩幅畫兒,如今大了,倒添了許多事情。”黛玉笑道:“你愛作小孩子便作去。我卻覺得如今更好;小時隻會纏著你講故事與我聽,再不便是教你畫畫兒與我看。如今大了,雖說不曾替你作甚麽,好歹懂了事兒,不再每日纏著你不放了;這每日的衣裳吃食,好歹也知道些。若作一輩子小孩子,不惟不能幫你甚麽,反倒分你的心,有甚麽好處?”
瑧玉聞言笑道:“你小時最聽我的話。便是我說這炭是白的,你也要點頭;如今大了,哄不得你了。更可厭的是牙尖嘴利,我說了一句,你那邊要說十句,竟不如小時候。”黛玉起初還聽著,聞得最後一句,乃啐道:“我當是甚麽。原來覺得我大了,不可對我撒謊了;可見小時哄了我多少次。”如是二人說笑一回,不在話下。
看看便已到了臘月三十日,黛玉換了衣裳,由張嬤嬤伴著往宮裏朝賀。太妃見了黛玉,倒為喜悅,及至行禮罷了,便招他至身前細細看了一回,笑道:“倒瞧著長了好些。”又命他隻坐在自己身側。黛玉告了座,便往太妃身側坐了,因知來的都是朝中命婦,便留神細看各人神色,心下暗道:“雖說朝堂之事同後宅婦人無關,多少也能看出來些兒;我往宮裏來的機會也少,如今這們些人在一處,我且細細看了他們神色,或有異樣的,想來他們家便同哥哥有些不自在。”
如此黛玉心下打定主意,一行同太妃說笑,一麵留心查看各人麵上神情。幸得他生性機敏,應答如流,倒並未教太妃瞧出端倪,反倒甚是喜歡,及至宴罷,又拉著黛玉說了一回,方才教他往家去了。
那廂榮寧二府之中,凡有誥封者,也由賈母領著往宮中而去,隻是坐得離黛玉甚遠,並不曾說得話。及至回來,賈家一幹人等便往宗祠拜祭,又往寧府中去,無非是行禮吃酒等事,別無他敘。
獨說黛玉回至家中,將今日所見之事想了一回,倒覺有些異樣在裏麵,恰見瑧玉也回來,便將下人俱遣了出去,將自己心下所疑之事同他說了,道:“那西寧郡王家的女兒我瞧著頗有些古怪,倒像是對我有些不滿的光景。我想我也未曾見他,想來是他父兄同你有甚麽幹係在裏頭,你務要小心。”
瑧玉早知其中關竅,卻奇黛玉猜得一毫不差,暗想道:“原來他竟是這般靈透的。不過從人瞧他眼神之中便能猜出這些;可見他也一心為我,連往宮中去時,尚且要四下看人神色。”因笑道:“卻是我帶累你了。我日後小心便是。”黛玉道:“這話說得好沒意思。你若再說,我是要惱的了。”
瑧玉本為同黛玉頑笑,聞得他如此說,便點頭笑道:“我心裏有成算。你瞧著他人卻如何?”黛玉笑道:“趙夫人不必說,是你同薛大哥哥的師娘。其他人倒也罷了,素日也曾說的;隻是靜安有些異樣。”瑧玉聞言點頭,又問他道:“你今日見太妃如何?”黛玉聞得這話,乃蹙眉道:“這卻難說。太妃對我倒同往日一般無二,隻是瞧著精神有些不濟,想是這些日子累了也未可知。”
瑧玉聞言,在心中掐算了一回,暗暗點頭,歎道:“待過了年,你閑時多往宮裏走走罷。太妃娘娘有年紀的人,想來是喜歡年輕女兒家在眼前說話兒的。”黛玉聞言,便點頭應了。一時無話。
卻說湘雲日前教他家裏接了去,雖心下不樂,卻也無法;好容易挨了幾日,趕到初五,恰榮府中擺宴請了史家夫人往那廂去,乃巴不得一聲兒,早早便收拾了,同他嬸娘陳氏一道往賈府而去。
因湘雲之二叔史鼐早升了外任去,如今隻在他三叔史鼎家住著;陳氏性子又急躁,一早便瞧湘雲不過,暗想道:“如今二嫂往外去了,眼見的便是他在我這裏養活著。若傳出什麽名聲來,可不教人說我教導無方麽?”是以下意地要約束了他去。奈何史太君每每教人來接了他往家裏成十天半個月的住著,陳氏縱有心,卻也無力,少不得心下不快,隻是不好說得,惟暗自生氣而已。
如今陳氏見湘雲如此歡欣雀躍,心早灰了一半,暗道:“老太太這意思,明著就是要將雲丫頭定與他們寶玉的。隻是又這們拖著,教人看了難道不恥笑?也罷,橫豎也不是我的女兒;我卻何苦作這惡人?”因素知湘雲心思,料想他此去又要在榮府住下的,卻也無法,同史鼎說了一聲,便將此事丟開不管,一徑帶了湘雲往賈府中來。
及至吃罷了飯,果然賈母親同陳氏說了,又要留湘雲在此住上幾日;陳氏並不攔阻,乃順水推舟應了,又言說教人回家替他取衣服送來,便自回家去訖。湘雲本道他嬸子定然不肯的,誰知竟如此輕易,著實鬆了一口氣,依舊往賈母房中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