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初到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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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飯,老趙和阿光都有點累,他倆就在文化站宿舍休息了,大牛也回家,吩咐我早點休息。我睡不下,便又獨自一個人再次到韓江碼頭木棉樹下,這是我與雪兒初次約會的地方。
夜色下的韓江,顯得十分寧靜,停靠在碼頭邊上的小船兒,也仿佛知趣地不破壞這夜的詩意。心靜的人兒,還可隱約聽到,從泊著的小船裏,依稀飄過來斷斷續續、打情罵俏的話,那是船家幸福的小家了,打魚為生的人是以船為家的。
我也喜歡這自由自在的生活,簡單得讓人羨慕!人,能簡單地生活,其實已經很不簡單了!
這晚,我在這韓江碼頭木棉樹下,千裏重遊舊地,心曠神怡,這江邊勝景委實讓人心情覺得甚是舒服了。
碼頭依然沒變,木棉樹依然還在,木棉樹下多了幾條石凳,那是夏天供人納涼的。在這季節,晚上也沒有人來了,我卻暗自歡喜,慶幸大牛沒跟著我來,不會打亂我的思緒。
這夜、這江、這碼頭、這木棉樹下讓我可靜靜的品味!能讓我心寧,慢慢地去回味遠去的那一段歲月——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八月份的一天,我坐上了開往鵬城特區的車。
自從那次雪兒媽媽發現,雪兒和我在談戀愛之後,雪兒她爸終於還是拗不過雪兒的媽媽了,決定讓我去鵬城。他讓雪兒的舅舅,從鵬城寄了一份用人單位接收證明,讓我自己去辦了一張邊防通行證,我便搭渡過韓江,去海陽縣城公安局出入境辦妥了邊防證。在一個下午,我便背上裝了幾件衣服的背包,帶著五十塊錢從海陽縣東門汽車站,坐上長途拔涉的車,在笫二天下午到了鵬城東門汽車站。
那時車票全程也隻是十幾塊錢,中途到了榕城還要等輪渡,輪渡的大船把大客車和車上的人載著渡過江,有時要花時間等待。車子到了叫後門的地方,還要停下來讓乘客體息一下,或者小解,或者吃飯,有的人是自帶著食品,停車後各自找個角落,蹲地下掏出自帶的食品充饑。因為半路上的這些餐廳,前不巴村,後不著店,每間餐廳,都像水滸中描寫三岔口的黑店一樣,專宰餓了的乘客,老板都是海、陸豐本地人。餐廳出售的食物,都是貴得離譜,而開車的司機師傅,吃飯是不用錢的,餐廳老板還要趁人不注意時,賊賊地塞個紅包給兩位司機。更有甚者,有些專做長途貨車司機生意的餐廳,還弄來一些女孩,專門陪車司睡覺,當然,司機是要給陪睡的錢的。
餐廳的大門兩側,有很多賣走私黃色錄像帶,也有功夫片錄像帶,台灣產的手表,或者RB錄影機音響設備,都是在惠東到海綠豐一帶,經水路走私進來的,黃色錄像帶以港台三級片為主。餐廳門前的壙埕,騙人的賭博攤子,就有好幾攤,做莊的一般是二至三個人,有用三張樸克牌的,也有用擲骰子的,也有魚蝦蟹的。每個賭攤都有一些是“水腳”,裝做是賭客在湊熱鬧,有一些穿著時髦,打扮得不倫不類的小青年,邊吆喝著邊打著招呼,讓乘客去賭博。
載人的車就像載豬的車一樣,車子隻是多了四周和上麵的蓋,破舊的車玻璃窗都沒法關實,不停地發出“咯咯咯”的響聲,讓人心安靜不下來,聽得特煩躁。坐椅是一排排的硬座,人坐在上麵,車子行駛在崎嶇的道路上,坑坑窪窪的路讓人睡不著覺。不要說轟轟的噪音和硬梆梆的座椅、讓人坐著很不舒服,因為車子隨時都會不小心就碰到路上的坑窪,人坐在椅子上隨時就會蹦上來,讓人叫苦不堪。長途拔涉的車子,翻山過海,幾百公裏就要一天一夜,那份辛苦就不用說了……
雖然是這樣破爛的路,但行駛在通住剛改革開放的經濟特區的大客車,還是絡繹不絕,車子載著一車車的追夢的人往鵬城特區趕。
鵬城特區,在那個百廢待興的年代,是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
到了鵬城,眼前到處都是工地,到處都在建設。八十年代初的鵬城,並不像現在的鵬城,不是現在的世界級現代化繁華都市。從東門去福田,隻是坐二角錢的公車,深南中路還是泥路,熱鬧的也隻有羅湖、文錦渡、人民路和東門這一地段。匯食街是夜晚最繁華的地方,有一間賣蛇的餐廳叫蛇餐館,算是比較出名,在人民北路。記得當時秦牧老先生在《藝海拾貝》裏有一篇散文,專門寫了這蛇餐館,他說蛇餐館這名起得不好,是語病。如果是賣豬肉的和賣狗肉的餐廳,那不就成了豬餐館和狗餐館了嗎?
雪兒舅舅的工廠,在上步沙浦頭村工業大廈,六層摟的工廠,有二層是我們的車間,其中一層是電腦繡花,整層樓擺滿了二十幾台18頭的RB田島牌電腦繡花設備,在當時是很先進的。另外上麵一層是寫字樓和設計室,都是玻璃隔出來的明亮明亮的,能一眼看到外麵一百多台RB兄弟牌繡花車和服裝車的車間。設計室隻有我這一位設計師,負責全廠樣品一概繡花圖案的設計。設計室也有一台進口圖案放
大機,專門為電腦繡花打帶放大用的,當時電腦繡花打帶是針孔式的,大陸還很少人懂,隻是把繡花圖案放大畫出針數,然後拿過香港給師傅打帶。
寫字樓大門口玄關位做了一個有二米多長的大魚缸,裏麵養著九條金龍魚,老板說香港人講風水。魚缸上麵牆上就是公司名“毓升電腦繡花有限公司”,當時這家公司在鵬城一帶,這一行業裏是比較有名的。
我在這裏開啟了新的人生!
雪兒的舅舅是周六、日才過來鵬城公司的,日常管理公司業務的,是一位算是漂亮的女人。這女人叫林佳華,三十左右的年紀,打扮十分入時,她長得真有幾分像八、九十年代紅極一時的香港歌星梅豔芳。也是瘦瘦人兒,濃妝豔抹的,一走近她,就有一股古龍水的味道,蠻香的。她喜歡穿黑色的裙裝,是否像梅豔芳一樣不喜穿內褲,就不得而知?她總把眼眶化妝得讓人覺得眼睛大大的有神,嘴唇是典型的舒祺型的厚而性感的那種,總用濃濃的口紅,塗得血血的。俗話說,人靠衣衫馬靠鞍,這林小姐二、三天換一次時尚的發型,喜歡穿鞋跟有十幾公分高、修得尖尖而且釘著鐵底的高跟鞋。走起路來路上咚咚直響,特別是上樓梯就更明顯,她在樓下開始踏上樓梯台階,我們寫字樓的人已經知道是林小姐到來,真的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總之,粗看感覺她也是頗有幾分姿色,但臉上的粉,也能割下一碗兒。另外她最大的缺點是,走路有點桶鼓腳,又是特別的瘦,如果穿西裝裙,就像一個二腳規在走路,而更要命的是,她說話的聲音沙啞,如果稍為大聲訓斥女工,便感覺她聲嘶力竭了。
她是我們公司經理。
大家都叫她林小姐。
她是我們老板大陸的小三。
林小姐給我的印象還算可以,但我隱約感覺她臉上總有一股怨氣,要見到她笑一下也挺難的,她對人總是冷冷的特別嚴肅的,臉總綁得緊緊帶點愁意,鄉下人有一句,叫做三百六十日烏暗。
寫字樓還有另一位不可不提的小妹妹,她叫丹丹。這是老板弟弟的女兒,澄城人,也是雪兒的表妹,十七、八歲的小妹妹,人也美麗清純可愛,但說話不饒人,卻是個典型的小剌頭,鬼精靈的鬼心思多。初中未畢業就來鵬城,跟著她大伯左工廠裏混。她留著一短發男人頭,仗著老板是她大伯,說話從不給人情麵,因此據說林小姐都怕她三分。她在公司也沒什麽身份,但她什麽事都管,什麽人都可監督,儼然是個小公主了。她每天都在公司轉,很細心地觀察一些人一些事,然後等她大伯回來一五一十地向她大伯說,這樣雪兒的舅舅,雖然每周隻過來兩天,但公司的事卻了如指掌。林小姐的弟弟搞些什麽損公利己的事,雪兒的舅舅也知道,因此公司任何人,都不願意得罪這小姑娘。我在來公司之前,雪兒已經與我提到過丹丹,所以我並不怕她,就當是我妹妹,雪兒好像還與她通過信,因此丹丹與我,還真覺一見如故,也有點投緣。
寫字樓有林小姐與丹丹,就讓公司的人事關係變得有點複雜了。
寫字樓還有兩個人必須提到的:一個是中方地方派的代表老周,也即是合作方甲方的代表,當時的三來一補企業都是這種模式。老周是得益於特區的設立,八十年代初,總設計師一揮手,三個師全部劃到鵬城搞建設,老周就是這批人裏麵的一員,軍人出身的老周善談、厚道、人緣很好。他主要負責服務公司人員的暫住證邊防證、住宿的一些工作,日常文化生活等等,他不參與公司的生產管理,但有監督權,他畢竟代表甲方。
另外一位是長得有點猥瑣、尖嘴猴腮的公司小車司機,這是專門服務老板和林小姐的。因為與林小姐接觸比與老板接觸多,所以可算是林小姐的人,丹丹也比較討厭他!這人喜歡搬弄是非,有時小辣椒能說成大鴉梨。
我也算寫字樓人員的編製,加上財務妹海英,我們這些人是拿固定工資的。電腦繡花車間,有二位是老板在香港請來的師傅,老洪和肥仔在管理,直接向老板負責,他們不受林小姐領導。
八、九十年代鵬城很多公司,都是這種形式,雪兒舅舅的工廠也是這樣,屬三來一補企業。除了我們這些領固定工資之外,一百多位車花女工都是計件製的,在當時要進入我們公司是比較難的。因為我們老板在香港的寫字樓,接的加工單很多很多,工資相對來說比其他公司也高,因此每天都有一些技術更好的女工,跳槽到我們公司來。這樣,我們公司的技術質量就比較好,在接單上,也就形成了良性循環,老板也更有底氣。當然,優點有時也是缺點,開始階段價高,一受到其他公司價格衝擊,越往後越會沒了優勢。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林小姐也有一位她帶來的親信娜姐,是負責做釘珠樣品的負責人。人長得胖,眼睛圓圓的,臉有大量雀斑皮膚粗糙,略黑,身矮;喜穿略緊T恤,便把自已弱點曝露無遺,中間腰部這一段就像豬大腸的葫蘆腸了,迎麵走來就像一肉球滾過來。其人極盡奉承之能事,對林小姐是唯命是從,但對她自已下麵小組的人,卻是另一套,做樣品做得好,是她的成績,而做不好,就把責任推及其他女工。每次見到林小姐,都是低三下四的獻殷勤,奉承的話一大堆,是真正兩麵三刀的人。
車花女工裏有一位十分特殊的人,她是雪兒的另一位表妹阿貞,是雪兒二姨媽的獨生女兒,也即是公司老板的胞姐的女兒,老板的外甥女。她與雪兒同齡,小幾個月而已。這位阿貞大小姐,也就是影響了我、雪兒的一生的人……她媽是嫁到海城的,好像與雪兒這邊聯係甚少。
到了沙埔頭村,不得不說說我們住的地方,當時工廠沒配套宿舍,便在村裏搭臨時鐵皮屋,供工人住,又低又矮,還要上下鋪,地麵又潮濕,一到夏天,那真叫苦。就像蒸蘢屋,風扇扇出來的風,是熱辣辣的。管宿舍的老頭,便猛往鐵皮屋頂上麵抽水淋,水泄到地麵上,濕氣便往上升,人一走進不大通風的鐵皮屋,會讓塞得滿滿的宿舍,悶熱得沒辦法停留。上熱下濕的,是天然的蒸氣房,汗水流得像下雨,隻有到了晚上十二點後,才能勉強入睡。不知是不是其他工廠也是一樣?或者是說,因為工人無夜無日的加班工作,宿舍反而是停留時間最少的地方,因此老板並不用重視?
我們工廠的打工兄弟姐妹,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工作!我也一樣,經常加班到晚上十一、二點,因為宿舍的條件確實太差了,呆不下去。
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每月掙幾百元甚至上千元寄回家,這在當時,是全中國的打工仔最想做的事,所以也無所謂食宿條件的好壞了,人隻要像機器一樣不停地有工做,不要被老板炒魷魚失業了就好。因為遠方的父母,每月都在等著這幾百元!當時毓升公司在特區,是貨量最多的工廠,要進來我們公司還真的很難,因此這宿舍的環境,也就任何人都要接受。
至於食堂方麵,由於是林小姐的弟弟承包的,那真是吃的像喂豬一樣的菜,又貴得離譜。總之我當時到了之後,覺得員工這裏的工作、生活,老板對工人的要求等等,就像當時上映的RB影片《野麥嶺》裏麵,那些工廠女工的情形一樣,條件差得讓人沒有尊嚴。
在那個年代,這一類型的來料加工企業,基本都是這個樣。各種來料加工和三來一補的企業,並不注重什麽關心工人之類,而大量農村富餘的勞動力,正在等待著出路。剛改革開放那時的人,窮得做夢也隻想著掙錢,吃住條件好壞,就無所謂了,隻要有工可做就行,甚至很多男青年也加入做車花工的行列,這比在鄉下沒事幹,好多了。人一出來,每月能掙個幾百塊,到了過年拿個三、兩千塊回鄉下,很是不錯了。當時那年代,有個子女在特區打工,父母在鄉下人的麵前,可是臉上有光啊!相當於那年代家裏有華僑在海外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