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山崗尋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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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拗不過我,第二天隻能開著他的大蓬車,載著我直奔山崗鎮。
車一上路,大牛就開始發牢騷:說兩個大男人是不是有病?說這樣的方式去找人,是我瀚哲才做得出想得到!藝術家的思想,就喜歡天馬行空,甚至是跳躍式的思維,有時還真跟不上我的節奏。
我等大牛發完牢騷後,笑著對他說:
“大牛,怎麽說我都得謝謝你,這段時間老是麻煩你,真過意不去,但咱老同學裏這幾個,就你我最能聊得來,你不幫我誰幫我?況且我已經離開這裏二十多年了,這邊的地方又不熟,我隻能賴你呢。謝謝嗬,大牛!”
“謝什麽?你和我還用說這兩字?我是怕你去了也不一定能見著?若是雪兒知道了,我這幫凶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到時侯如果雪兒遷怒於我,我今後見到雪兒時就解釋不清,總之陪你幹這很二的事,吃力而不討好。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你這樣做,未必是對的。如果小燕知道了,也不一定讚成,你這樣做有可能會適得其反。”
“大牛,如果你是我,或許也會這麽做的!情感這種東西,發自靈魂深處,人的理智,不一定能控製得了?不然自古至今,也不會留下那麽多轟轟烈烈的、淒美的愛情悲劇。也許,我是一位固執的完美主義者?也許,我還是一位太過於感性的人?也許,我更是一位不善於處理情感的人!但彼此間同事一場,她還是雪兒的表妹,雪兒最終還是會明白的。就算當年我心裏對阿貞有好感,甚至心裏也可能愛著阿貞,但我始終把她當妹妹看待。到了今天,那更多的是一種親情,我好歹要看一下她。”
“人,就不能簡單地活著嗎?”大牛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他這句話是對自己說還是對我說呢?
“嗯,大牛,這句話是金句!這句話太好了!不過,人要能夠真正做到簡單地活著,也許並不容易啊!大牛。”
“是的,真的不容易啊!老鍾。就像我,一個人的家庭,本來就是能簡單地活著的,但是內心深處,精神世界,情感靈魂,真的就能做到簡單?我問自己,也許做不到?還不是也要在人前,裝出個樣子來。唉!還好我對被人家看不起,已經習以為常了,受些打擊還能杆得住,習慣了也就不痛了。”大牛似乎有感而發。
“是啊!大牛,你也不容易!能做到這樣放得下,真不容易!”
大牛不再說話,專注地開著車了,剛才兩個人的對話,也許觸碰到他內心的痛處,他使勁吸著煙,還長長地按了一聲啦叭。
車子沿著引韓工程水利溝的路,一路向西走,車子大約開了半個鍾多點,途經一所學校後,我們到了山崗鎮市場。
到了市場,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農村市鎮的肉萊市場,不像大城市的市場是全天候的,隻是早市熱鬧一兩個鍾。當我們車子開到山崗鎮市場,菜市場已沒有集市的樣子,早市之後隻留下一堆堆萊葉和垃圾,狼藉得就像沒有人管的垃圾場。市場還有一些零散的菜攤,幾檔賣豬肉賣魚的,有點餘貨未收檔。一位肥頭大耳屠戶摸樣的人,正在給豬頭皮燒毛,嘴裏叼著的煙抽了大半根,那燒過的煙灰,彎彎的一大截,就是不掉下來,甚是好看。他肉案上已經剩貨不多,當然肉案上,也聚集著不少蒼蠅。這位頭上滲出豆大汗水的老板,嘴裏叼著煙還不停地罵娘,似是趕著蒼蠅,口裏嘮叨地罵著粗話。
我和大牛的車沒在肉菜市場停留,沿著一條長長的街路,沒有目標地開著,兩邊是一些商鋪,各個商鋪都拚命地把自己的商品,往門口堆,恨不得多往街麵上占地盤。仿佛擺得越多,越出街麵,就證明自家的生意,比別家的好一點似的。幾家賣手機的店,都把音樂開得響響的,聲音分貝起碼二、三百,讓人震耳欲聾。服裝店的店門口,有的還站著上身穿得極端暴露,或者熱褲隻有三十公分左右,有意把小長腿露出來的時髦小女孩,不停地拍掌吆喝著。
每間店鋪門上麵,各種遮太陽的帳逢,用長長的竹竿掙著,參差不齊,高低不平,各種顏色都有,有紅藍白的三色布,也有純黑色藍色灰色各種色彩的太陽網。更塾不可忍的是,居然有一些商鋪還涼著衣服,甚至女人的內衣褲,也堂而繁之地掛著!總之給人的感覺就是髒亂差。
本來隻有六、七米寬的路麵,卻是什麽商品都拚命擺放在店門口。賣早餐的小食店更甚,把折疊餐桌及小竹凳,擺到了馬路上,加上買東西的顧客,單車摩托車也亂停亂放,已堵了一半的道,大牛的車子隻能蛇行宛延著前進。
這倒也合我心意,我可以慢慢地留意,各個水果店或者水果攤位,看看有無熟悉的身影。大牛吃力地來回轉他的方向盤,沒有液壓的轉向,讓他出盡牛力,不一會臉上便拚命沾滿了豆大的汗珠,他嘴裏就直罵娘,說陪我來這裏找女人,簡直就是大傻仔才會想出來,做得出的事。
我沒理會大牛,隻專注地注視著賣水果的店鋪或攤位,但整條街走完,我眼裏並未找到曾經熟悉的身影。
我讓大牛再轉回去一次,大牛不肯,罵我說虧我想得出來,哪有這樣找老情人的,就算見到,無準無備地就敢當麵相認?真是滑稽。何況還相隔這麽多年,人的相貌體型一定變得麵目全非,也不一定能認得出。大牛死活不肯,沒辦法,我隻能一個人下車,徒步走路看看。
我隻要見到有賣水果的商鋪或攤檔,就在門口對麵,往這邊鋪裏看,認真地留意著商鋪裏的人,特別是女主人。丹丹說過阿貞因為吃藥,現在的體型可能走樣,已經胖了很多,我就重點看著水果店裏,有點胖的女主人。可是,整個市場和街鋪,總共十幾攤水果店,甚至萊市場裏麵臨時的水果攤位,我都轉了兩遍,而且第二遍,我已經是大膽地往各個商鋪裏麵進去,近距離地觀看,也始終沒有見到一個像阿貞的人。因為,隻有四間店裏麵有女主人。
我失望得有氣無力地,邁著灌了鉛一樣的腿,滿頭大汗,慢慢走回到大牛的車上,坐進車裏就無精打釆了,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大牛正慢悠悠地抽著煙,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在市場轉了兩圈之後,我累得比上黃山寫生爬山還累,心裏更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大牛見我大半天不開口,隻是呆呆地坐著,竟哈哈大笑,他甚至有點開心的樣子。他用嘲笑的口氣說:
“大情聖,失望了吧?”
我沒理會大牛,腦子裏隻是想著:我千裏迢迢的來一趟不容易,丹丹這鬼精靈的怎麽就不理解我這份心呢?阿貞家的電話也不肯告訴我,一點都不體諒我,難道也是怕雪兒怪責嗎?我想雪兒也不是這樣小氣的人,已經過了這麽多年,能忍的早就忍了,能原諒的早就原諒了,能放下的也早就放下了。雪兒能這樣獨自承受著撫養瀚欣長大,潔身自愛,用自己的行動在履行自己的納言——除了我終身不嫁!她心裏早就原諒了我。我懂雪兒這份心,她在等待著……所以,她會支持我這麽做,她也不會怪丹丹,更不會怪大牛。想到這裏,我看了看手表,然後對大牛說:
“大牛,現在已經是學校下課時間,咱們去學校門口轉,碰碰運氣,剛才咱們來的路上,不是有一所學校叫山崗中心小學嗎,去那邊,學校門口是家長接學生回家的地方,也許能碰上?”
“大畫家,虧你想得出來!學校門口人雜,更難於發現目標。還有,農村的學校不比大城市,家長幾乎是不接送的,大畫家,這是鄉下,是農村,懂嗎?看來真是從國外回來的人。另外,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你有把握認得出人家嗎?現在的老姿娘不是當年清純的小女孩了,見了你也可能真不認識啊?大畫家。唉!我崔大牛真是失敗!居然讓你忽悠著,陪你跑來這裏找老情人,說出去都會讓人家笑掉大牙了!醜啊!”
“去吧,反正都來了,也不在乎再失望一次,不是有句成語說,不到黃河心不死嗎?等到了黃河,心就死啦!大牛。”我對大牛的挖苦,一點都不在意,反而自嘲著對他笑著說。
“好吧,看在你快要哭的樣子上,不要哭喪著臉,去還不行嗎?還好是順路回去。”大牛說後把車子起動,調頭駛往我倆來路回去。
不一會,車子就到了山崗鎮中心學校門口,到了學校門口,我也真傻了眼,正如大牛所說的一樣,學校門口根本就沒有學生家長來接學生,學生們或走路或踩單車,陸續走出校門自己回家。
我終於徹底失望了。
大牛坐在車裏,邊抽煙邊摸著自己的光頭,咪咪地笑,笑得讓人看不見他的眼晴,他對著我又開始說風涼話:
“今天的事,荒唐得可笑!都這把年紀,那麽有理智,有文化,看起來還像個學者,藝術家。怎麽居然會突然失去理智一樣,做出這麽荒唐與滑稽的事來了呢?真真是想不到啊!哈哈哈!老鍾啊,看來你比不了我,還真放不下啊!?”
“好笑嗎?”
“好笑,這是老員之類的人的腦瓜才會想到這麽做,你這大畫家,居然也這麽做,太是好笑了。”大牛說完,大聲地開懷大笑,笑得停不了,兩手不停地摸著他的將軍肚。
我看著大牛,也跟著他大笑,兩個大男人竟在大牛笨重的大蓬車裏,相視著大笑了一陣。一會,大牛忽然收住笑聲,來了一句:“真是莫名其妙!”
突然,我的電話響了,居然是丹丹打來的。丹丹在電話裏說,昨晚在我走後,她與阿貞通過電話,聊起當時沙埔頭的舊事,也旁敲側擊地,提到瀚哲這個人。並試探性地問過阿貞,但阿貞似乎不願提起過去。阿貞對丹丹說,她不想再見到我這個人了,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人也不是以前的人了,當年那小女孩已不複存在了……機場建設需要的拆遷,已經安排回遷進安居樓,也令一家人基本有房住,有飯吃,不用擔心就是,自己已經忘了過去的一切了。不過,那幅畫和那封信,她倒是一直珍藏著,有時也會偷偷拿出來看……
我接完電話,心裏更覺惆悵。大牛便安慰我說,人家根本就不想再提往事,見故人,或者說根本不想讓你看到她現在的樣子,而不願讓你看到現在的她,是讓你心裏,永遠留下當年的那份美!那份情!那份愛!
我不再說話了,隻得讓大牛開著車回三江鎮文化館,一路上我回頭望去,車輪走過,隻留下兩行夾雜著無限惆悵與無奈的、無形的痕跡。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