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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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王和叢國章在議論王徽, 王徽這邊自然也在說吳王。

    王徽臉色有些沉, 萬衍近前幾步,低聲道:“王可是在為吳王突然示好感到躊躇?”

    袁熙等人自知插不上話,也就稍微退後幾步, 神情如常, 低聲談笑起來。

    王徽隻是蹙起眉頭,沉吟不語。

    萬衍微笑道:“王如此功勳, 如此權勢,便是太子也要親近一二,更何況其他那些趨炎附勢的呢,吳王隻為其一,保不準過幾天晉王也……王麵上應付過去,在京這段日子守好本分,教陛下覺得您是個純臣, 也就罷了。”

    王徽微微點頭,隻是眉頭一直未鬆開, 思索半晌道:“我倒不是擔心吳王拉攏,隻我回京也快兩月了, 算上今日, 早朝也上了七次, 晉王謹小慎微, 事事不會占先, 倒也說得過去。可為何吳王也隔了這麽久才來尋我?原本打量著最遲正月底, 這幫人就該坐不住的。”

    萬衍聞言也不禁沉思, “吳王雖然好大喜功,生了個粗豪的麵相,其實性子卻細致綿密,又有叢國章相助,倒也當得起‘陰險’二字,他既要籠絡人心,自然要觀望個徹底才能放心行事,既如此,動作慢些倒也可以理解。”

    “既是觀望,那必然也就對我有所了解,”王徽眯起眼來,“隻不知這‘了解’,卻是深到了何處?觀他今日言行,頗有勢在必得之態,如此,隻怕……”

    萬衍一愣,臉色也嚴肅起來,“王的意思是?”

    王徽一笑,“隻怕是手裏還握了我什麽把柄。”

    “怎麽可能?”萬衍眉頭緊鎖,“您屯兵燕雲,雖已有八十萬眾,但傳了出去,也不過就是人數多點,便算可能引起陛下疑慮,卻無論如何也談不上‘把柄’二字……況您自回京以來,雖稱不上規行矩步,卻也並未做錯什麽,便算是太子妃壽辰之事,最多也就是掃了中宮的顏麵,在勳貴人家之間風評差些而已。更何況——”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她,聲音壓得極低,“就算是有人察覺了您的大計,也決不可能貿貿然地就拿來做把柄。”

    ——燕雲王雖然的確是要造反,但眼下還什麽都沒做呢,了不起就是多屯了點兵,算得了什麽?又有哪個傻瓜會把這個當成“把柄”來要挾燕雲王?

    王徽笑容不變,比起萬衍的擔憂,她倒是多了幾分篤定,“孝箐所言甚是,故而你也不用掛懷,吳王手裏所謂的把柄,應該不可能與那事有關,隻怕……”

    她頓了頓,唇角微抿,透出幾分冷峻來,“事涉後宅。”

    “後宅?”萬衍一愣,他比王徽大了十七歲,今年已經四十一了,多年來同付明雪心心相印,一直未婚,偌大個右相府清清靜靜,對女人們之間勾心鬥角的宅門陰私自然也是一點經驗都沒有,但他畢竟絕頂聰明,王徽點了一句,也立刻就反應過來,脫口道:“吳王側妃!”

    “不錯,正是我那同父異母的妹妹。”王徽抱起胳膊微笑,“不過不論她說了什麽,恐怕吳王也都沒有全信,不然不會是方才那般情狀。”

    若是吳王信了,隻怕早就尋僻靜地方專門同王徽敘話,而不是送張請帖就能完事的。

    “……想來確是如此。”萬衍點頭,“隻是王十五出閣,十六和離,十七歲就前往北疆從軍,算來根本沒在王家後宅呆幾年,又能有什麽事足可當得‘把柄’?”

    王徽吐出口氣來,卻是不說話了。

    隻怕……是同當年蘭氏給這身子的原主下毒有關。

    白蕖妙手回春,這些年在燕雲雖然戰事繁忙,她身子卻一直被他調養得不錯,如今月事已然正常,想來再過一兩年,便能徹底恢複。

    但痊愈是一碼事,卻不代表她就不會再追究蘭氏下毒的事情了,前些年總覺得是疥癬之症,無暇多顧,然而眼下看來,卻也的確成了個隱患了。

    還是得盡快解決才是。

    言談間,幾人已走到了午門近旁,大內刻漏房報了辰牌,王徽就停下腳步,笑道:“……不是說話的地方,中書省衙門日理萬機,孝箐還是先去理事,待下個休沐日,我請你來王府吃飯,到時再細說此事。”

    萬衍見她談笑自若,想來應也不是多麽要緊之事,遂點點頭,拱手行個禮,餘下幾個官員也上前行禮道別,便各自往各自的衙門而去。

    萬衍目送燕雲王出了午門,這才往午門內東南角而去,中書省衙門就座落在彼處。

    中書省總攬天下政務,樞機四海,每一日不知有多少決定國本國運的奏疏文章流出匯入此處,然而打眼一瞧,也不過就是紅牆綠瓦、檻闌林立的幾間屋舍,固然莊重嚴肅,看著卻也同尋常宮室沒什麽區別。

    從五品中書郎中戴彤早候在值房門口,麵上難掩喜色,一見萬衍就大步迎上去,禮都來不及行,隻一迭聲道:“相爺,恭喜相爺,賀喜相爺呐!”

    萬衍眉頭微皺,腳下步子不停,繼續朝裏走,一麵道:“哦?何喜之有?”

    這戴彤乃是永嘉十五年春闈的進士,那一年恰好是萬衍任吏部尚書的最後一年,永嘉帝便點了萬衍做主考官,如此便算是戴彤的座師。後來戴彤金榜題名,做了三年庶吉士,就入了翰林院辦差,漸漸嶄露頭角,升官速度頗快,十一年過去,到得如今,已經是中書省從五品的官了,一直以來都唯右相馬首是瞻,頗得萬衍信重。

    說來也是個沉穩的,怎的今日卻這般喜形於色?

    戴彤把萬衍迎進屋裏,他知道座師在朝會之日向來不在府中用早飯,故而早就預備好了,值房外廡廊下有小灶,上頭熱著醉德樓早上頭一茬蟹黃小籠和粳米粥,自有衙門值房當值的小火者起出來,裝在薄胎碗裏呈給右相吃用。

    咬一口鮮香肥美的小籠包,把裏頭汁水飲盡,再就一口軟糯綿甜的米粥,萬衍才覺一早上的疲累煙消雲散,見戴彤仍眼巴巴望著自己,才笑道:“什麽喜事,正等著你說呢。”

    戴彤這才笑開,又打個拱,道:“相爺,擇衝先生回來了!”

    萬衍先是一愣,而後大喜,早飯也顧不上吃了,騰一下站起身,連聲問道:“當真?何時回的京?先生身體可好?下榻在何處?可還是寒山書院麽?”

    戴彤笑道:“昨兒後半晌回來的,先生輕裝簡行,悄摸兒進了城,誰都沒認出來,所幸相爺您一早就吩咐了,下官派人在城門口日夜盯著,跟著走了一段,見寒山書院開了街門,人山人海的,便特特去問了一句,果然是擇衝先生回來了啊!”

    “……好!太好了!”萬衍喜不自勝,在屋子裏走了兩圈,一時竟有點不知怎麽才好,“給我備轎——不,先送帖子——罷了,預備筆墨!”

    一麵說一麵朝隔間走去,戴彤小跑跟上,先一步進了房,為座師鋪開玉版箋,磨好一硯濃墨,而後笑行一禮,識趣退下。

    萬衍執了筆,才稍稍冷靜下來,略想一想,就揮毫寫就一封短信,待墨幹後塞入信封裏,封好了口,張口欲喚戴彤,然而轉念一想,卻又覺不妥,索性喚了陳左來,“……送去燕雲王府,親手交到王手上,知道嗎?”

    陳左領命而去。

    看著陳左出了午門,萬衍這才籲出一口氣來,稍微把喜悅之情往下壓壓,吃完早飯,中書省各位大人們也漸漸到了,這才打疊精神開始看折子。

    #

    王徽收到信的時候,正在金陵東郊校場大營練兵。

    她回京以後,隨行的六萬虎狼騎無法一同進城,便駐紮在西郊三十裏外的行轅大營,五千飛熊衛作為親衛,倒是隨同進了王府,雖然地方足夠大,然而烏泱泱五千人一齊湧進去,到底還是紮眼,王徽便上了折子,府裏隻留五百護衛,其餘人則暫駐東郊校場大營。

    離城僅有十裏,倒是比行轅大營近多了。

    陳左先是去了朱雀巷燕雲王府,知道王徽不在,問明白地方之後又趕來了東郊。王徽把人迎進大帳裏,展信匆匆讀完,就命人把濮陽荑喚來,笑道:“右相送來的,信裏說了個人,還說若我不認識,便叫我問你。”

    濮陽荑未及答話,就見陳左行個禮,硬邦邦道:“王爺暫且莫要閑話,若有回信還請寫來,小人還等著回去複命。”

    這麽些年不見,這位右相身邊的第一護衛還是老樣子,不論王徽升了什麽官,都是一副油鹽不進、冷心冷腸的樣子。

    王徽頗覺有趣,倒也不以為忤,想了想道:“就不寫信了,早上忘了囑咐孝箐一句,你便替我帶回去吧。便告訴他,獻俘有事,刑部動蕩,將計就計。”

    陳左默默念了幾遍,牢記在心頭,而後拱手一禮,一言不發就退走了。

    “……這陳護衛跟萬叔叔性子還真是不像呐。”濮陽荑不免感歎。

    王徽一笑,“甭管他了。我且問你,可知道一個叫範穎的人?”

    濮陽荑一愣,繼而睜大眼睛,“可是穎悟之穎?”

    “不錯。”

    濮陽荑怔愣一陣,忽然伸手過去,“那信,屬下可否看看?”

    王徽就把信遞給她,她一目十行讀完,怔怔放下信箋,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努力壓製著某種情緒,呆愣半晌,方喃喃道:“竟然……竟是擇衝先生,他當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