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衷一是(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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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李隆的年紀更大一些,閱曆更豐富一些,正如同他一直滿心崇拜的冉星河那樣,能夠做到內心驚濤駭浪,表麵上還嬉皮笑臉的話就好了——當然那也就不是李隆了。
    他隻是一個平凡的,24歲的,剛走出校園一年又被女朋友甩了的,千千萬萬個在一線城市中辛苦漂泊的年輕人中的一員。他從來沒有想過,高中生和冉星河的朋友,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也能夠在自己麵前組成cp,這、這不科學呀。
    作為一個合格的90後,他的思想觀念已經十分超凡脫俗了,打個比方說,如果現在一個30歲的男人和一個50歲的女人談戀愛,他覺得完全沒有任何不可以接受的地方;或者一個80歲的男人和一個110歲的女人談戀愛,他可能甚至覺得他們完全就是同齡人,那30年的差距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可是如果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和一個30歲的女人坐在一起,好吧,即使性別顛倒過來,他也還是覺得......有那麽一些變態了。
    那扭曲的神情與誇張的聲音成功吸引了在場所有的人,閔儀一臉懵懵懂懂,也顧不上別的,在桌子下麵悄悄的拉李隆的袖子,“你怎麽回事兒?”
    阮阮的男朋友與同學們都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宛如在家長與老師麵前受訓誡的樣子,半張著嘴,圓溜溜的眼睛不停的在阮阮與李隆彌漫詭異對視的空間之中來回打轉。
    其中一個男孩還小聲的和同伴說:“他倆之前不會有一腿吧?”
    另外一個男生用稚嫩的公鴨嗓附和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老情人見麵分外眼紅?”
    阮阮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與剛才進門時的低眉順眼、小鳥依人的狀態完全判若兩人,冷冷的看了一眼李隆,悶聲說了一句:“你給我出來!”便扭頭率先走出了奶茶店。
    李隆起身要跟出去,閔儀忙跟了兩步追在後麵低頭問他:“怎麽回事啊?你們倆之前時認識嗎?”
    李隆其實也想知道到底是有什麽問題,盡管一頭霧水,還是略微有些風度的安慰了一下閔儀,“隻是一個認識的人,不過我沒有想到會在這碰見她,我去跟她聊幾句,沒事,放心吧。”
    “哦,好吧,”閔儀將信將疑的點點頭,“那你別動手啊。”
    這話一出,李隆立時滿頭黑線。他的表情更讓在座的這些人以為他與阮阮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不過那個自稱是阮阮男朋友的男孩子一直老老實實的坐著,唯獨眼睛不住的朝外麵張望。
    不再多說什麽,他幾步跨出了奶茶店外,看見旁邊的一條小巷子口,阮阮正背著身站在那裏,伶仃的小身影看起來確實像個未成年。可她畢竟是冉星河的朋友,李隆常年積壓下來的本能讓他在麵對阮阮的時候也不自覺帶了一絲畏懼。
    他鼓起了勇氣拖著一雙腳,一步一步的蹭過去,“阮......姐,我壞你好事兒了是吧?”
    阮阮眯著眼,眸光危險的瞪著他,“冉星河都跟你說過我什麽?”
    “沒說過什麽呀,啥都沒說,一句都沒說!”李隆忙不住的解釋,還發誓似的舉起了右手。“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冉總她什麽都沒對我提起過,關於你的任何事情都沒有,我今天純粹是因為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看見你有點太驚訝了,畢竟你和冉總是朋友,我覺得你們應該年紀差、不、太、多、吧......”那結尾的幾個字被他說的十分婉轉悠揚,每個音的結尾都盡可能拖得很長,一雙眼盯在阮阮的臉上,大有隻要見對方變臉就隨時收口的決心。
    阮阮的小臉兒氣鼓鼓的像個河豚,居然因此意外的更顯得年紀稚嫩,尤其她垂著頭不說話的時候,和閔儀一樣很像20隻是出頭的年紀。
    兩個人都尷尬的沉默了一會兒,李隆再沒眼色,也不敢去問關於這件事的更多的問題了,識相的往回走,準備找個借口帶閔儀離開。
    在他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腳尖,向後退出了半步的時候,對麵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李隆以為自己要被毆打,本能的兩手彎曲,防禦式的護在了頭前。想想又不對,對麵嬌小的阮阮,即使要對他使用暴力,他就是受兩下子,也沒什麽,何必這麽大反應,顯得太慫了!
    他心裏略有點不好意思的又放下手來,卻看見阮阮一臉嫌棄的看著他,而那隻伸出的手虛握著,僅僅伸出了小拇指。“今天的事不許告訴冉星河,一個字都不許說!如果她知道了,我饒不了你!”
    李隆忙過去拉鉤,生怕晚了一步,錯過了表誠信的機會。
    達成了同盟,李隆的精神也鬆懈了一些,他有些好奇的對阮阮說:“姐,我純屬好奇的問一下,你們女孩不都是希望,男朋友又成熟又穩重,又靠得住嗎?就剛才那小男孩,我看毛都沒長齊呢,你究竟看上他哪一點了?一個男人招人喜歡,到底是應該成熟一點兒還是幼稚一點兒,我現在都有點糊塗了。”
    李隆的樣子說起來也仍然是青澀的,如果高中的小男生看起來還像個早熟的孩子,李隆就稱得上是一個晚熟的大人。一副又黑又瘦的身架子,側麵看簡直薄的像一片兒紙,所有有棱角的骨頭都突兀的支棱著,唇上兩撇毛茸茸質感的胡子,像不經意抹上去的黑灰。
    阮阮一雙眼睛將他從上到下掃射了一遍,找不到任何能吸引自己的優點,不屑的哼了一句:“成熟一點兒幼稚一點兒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有錢一點兒!”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回了奶茶店。
    李隆自討沒趣,正要往回走,就見閔儀背著包走了出來,看見他笑著搖了搖手,“原來你們之前也是手機搖一搖認識的,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這有什麽尷尬的。”
    “啊?啊......咱們換個地兒吧。”李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想去哪兒啊?”
    閔儀笑說:“剛才的那個阮......她不是說你在外麵等我嗎?你沒想好去哪裏啊?”
    李隆盡量小幅度的甩了甩腦袋,“啊,是啊,那走吧走吧,我看你剛才沒吃什麽東西,我請你宵夜去吧。”
    “好呀,”閔儀高興起來,“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吃宵夜的地方。你喜歡吃酸辣的嗎?”
    “你喜歡就好,”李隆無意識的附和道,“酸辣可以呀,我以前......那個,我一個朋友,她就很喜歡吃酸辣的,我跟她在一起久了,也習慣了,可以吃可以吃。”
    “哦,那你喜歡吃烤魚嗎?喜歡烤的還是水煮的?我跟你講我特別喜歡吃魚。”閔儀高興起來。
    李隆笑起來,“巧了,我剛才說的那個朋友也特別喜歡吃魚,那咱們走吧。”
    但跟在閔儀身後,李隆一直強忍住想要回頭的欲望,終於在街角轉彎的時候,扭回頭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看了看那間奶茶店的方向,隻不過距離太過遙遠,所有的光亮都變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像。奶茶店透明的玻璃窗裏發生了什麽,已經無從得知。
    但李隆更加不知道的是,由於他的出現,阮阮當天晚上突然從沙發上驚醒,表情的怔忡的坐了一會兒,便拉開窗簾,借著月光微薄的光亮,將自己的東西,胡亂塞進一個大號的手提包裏,提著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她寄宿了半個月的房子。
    午夜的黑暗中,“咚”的一聲,阮阮的額頭撞在一個巨型的不明物體上,疼的眼冒金星,雙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一手扶著頭一手拄著地,大罵了一聲fk。
    與此同時,剛陷入淺眠的我,一個鯉魚打挺,條件反射的坐了起來。
    手邊的遙控器一按,整個房間裏便亮了起來,我還來不及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就如之前訓練過無數次一樣,由肌肉記憶帶領著,從床頭的櫃子裏摸出了電擊棒和防狼噴霧,跳下床,做好戰鬥的準備。
    我衝著昂首屹立在客廳中的娃娃機大喊:“誰藏在後麵?我聽見你了,快出來,再不出來我報警了!”
    慢慢的,娃娃機後麵移出了一個嬌小的身影。
    她靜止了幾秒,我利落的將手中的防禦性武器重新擺回櫃子中最趁手的位置,轉身上了床,蓋好被子,翻過身去後背衝著客廳,想了想,還按滅了燈。
    黑暗中隻有牆上掛鍾的“嘀嗒”聲不尷不尬的走著。
    客廳裏終於傳出微微窸窣的聲音,阮阮似乎和衣直接躺在了沙發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幾個月以前,像是每一次阮阮這樣半夜的不請自來,又仿佛一切齟齬都沒有發生過。
    腦子胡思亂想,終究還是抵不住轟鳴而來的困意,很快便陷入了一片混沌。
    第2天清晨,還不到五點,林羽就如約在樓下等我,我躡手躡腳的穿好運動的服裝。路過沙發時,看見阮阮窩在沙發最裏麵,幾個沙發墊將她團團圍住,深深的陷在了沙發裏,與沙發融為了一體。
    樓下林羽已經在做熱身運動了。
    我做了個鬼臉迎上去,略微帶著點撒嬌的指了指自己,“我臉都沒洗,就下來了。以前經常熬夜熬到這個點鍾才睡。這個點鍾起床,可是第1次!”
    林羽示意我和他一起做熱身運動,先活動手腕腳腕,一邊衝我說:“你就是運動的太少了,所以身體也不好,時不時的就要生場病,抵抗力也差。你接下來的工作不是會很忙嗎?沒有一個好的身體怎麽受得住?我又不能天天跟在你身邊照顧你,不如讓你保持一個好的運動習慣。讓你和我一起去健身房,你也不樂意。”
    我趕忙插嘴道:“你知道我的,最討厭和一些陌生的人打交道,也許是職業傷害吧,工作的時候,80%的工作量都是和不認識的人瞎聊天,自己的空閑時間裏實在不願意再做這些了,就想一個人清清靜靜的,誰都別理我。健身房我以前也去過幾次,基本上跑步用不了5分鍾,就要應對10個以上的銷售過來向你推薦私教課程,要不然就是遊說你辦會員卡,即使辦了會員卡還要遊說你升級。不瞞你說,隻要一看見疑似的對象過來衝我搭訕,我這心裏頭的火啊,就噌噌的往上竄。去健身房本來就是為了健康嘛,要為這個再得個心髒病、高血壓什麽的,太不值得。”
    林羽笑著衝我搖搖頭,十分無奈的對我的歪理邪說表示了寬容,“這套說辭說過好幾遍了,所以我這不是來了嗎?咱們就用最原始的方法。好,每天就跑上半個小時,我保證精力會越變越好的。女生不是最愛說排毒什麽的嗎?運動出汗最排毒了,對皮膚也好,比吃多少保健品都強。”
    林羽這就屬於攻心戰了。之前他那套健康的理由說不通,便用這個理由來遊說。
    兩個人開始快步的向前走,沒多長時間,我便有些氣喘。
    “像我這種從來不運動的人,突然運動起來,會不會傷心髒啊?”我苦著一張臉。
    林羽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怎麽這麽多沒有科學依據的歪理邪說呀,不是帶著你先從快走開始適應了嗎?以後我會每天在有時間的情況下,都來陪你晨跑的。”
    “強製性的?”我問。
    “對,就是強製性的。”他溫和又不容置疑的衝我笑。
    “啊!”我雙手捧心,做花癡狀,“你現在是男友力爆表嗎?這也太有魅力了吧。不行,你這樣我會更傷心髒的。”
    林羽拉著我的一隻胳膊,帶著我稍微從快走變成了慢跑的節奏,不經意的說:“之前沒和你講,我媽要路過濱城,就待兩天。我姐姐嫁去海南了,剛生了二胎,我媽去照顧了一個月,這次回家就順便路過濱城看看我。”
    我忙收起了開玩笑的心,腳下一頓停住了,被他牽著胳膊,被慣性帶的差點一個踉蹌摔在地上。林羽忙一個轉身,雙手扶住我,有些探究的看著我,“太突然嗎?其實我也一直沒想好,要不要和你講。”
    我靜靜的看著他,沒有太多表情,林羽忙道:“我說這些也沒有別的意思,你想不想見都可以,你沒有做好準備,我也不會強迫你。而且我也沒有和她提到過你,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你還沒有提到過我?什麽都沒說嗎?”
    林羽不太確定我的情緒,略微謹慎的點了點頭,“沒有征得你的同意,所以我就沒有講過。”
    我馬上變換了一張笑臉,手在他肩頭大力的拍了一下,“沒說過好啊,沒說過你媽媽就沒有期待,見到了我也救不會太失望,是吧,誒,沒準還是個驚喜呢。”
    林羽難得的也上手拍了我一下,“你剛才表情那麽嚴肅,我還以為你是拒絕的。”
    “拒絕你會怎麽樣?說老實話有獎勵哦。”我眯著眼睛。
    “什麽獎勵?你先說。”
    “獎勵你,可以陪美女晨跑啊。哎喲,快跑快跑,別說廢話了,在你媽來之前我還來得及先減減肥。減掉一斤也是好的。”我轉身小步跑了起來。
    “不不不,”林羽似乎心情大好,難得的開起玩笑,“我看還是增肥一點,畢竟老人家都喜歡圓潤豐滿的,你懂得。”我推他一下,比剛才跑得更賣力了一些。
    一圈跑完,確實有些神清氣爽,不過心髒太久沒有運動,“突突突”跳的厲害。
    我在樓下門口與林羽分別之前,又叫住他,隔著一小段距離喊:“我要準備點什麽嗎?把你媽喜歡的不喜歡的,都發張excel給我。”
    林羽聳肩,抬手做了個“what”的表情。
    拋開剛才略有些雀躍的心情,我心裏又奇怪起來,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門,一陣香氣撲麵而來,沒想到阮阮已經起床了,而且挖空心思的掏空了我一個星期的儲備,將冰箱裏僅有的食物,折騰成了十八般樣子,一份份擺在盤子裏,放在餐桌上。
    光雞蛋就被做成了英式的滑蛋、法式的煎蛋,還有兩個中式的水煮蛋。吐司也分了烤過與沒烤過,有兩片仿佛還切了邊,加了點火腿做成了三明治的樣子。
    在我開門的一刻,她正在切橙子。
    我有些無語的看著滿桌表麵豐盛而內容匱乏的早餐,再想想自己未來一個星期的早上,隻能淪落去公司樓下的餐車買包子的境況,真是恨不得昨天晚上就把家門的密碼鎖提前換了。
    不過麵上還是盡量保持著鎮定的神情走去洗了澡,再出來時,阮阮獨自坐在餐桌的一旁,並沒有說話,神情裏難得的帶著一絲拘謹。
    我本可以一直冷臉,然後拿包走人的。
    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明明想著這輩子都不再和阮阮說話,臨到她真真切切的坐在我眼前,又盡其所能擺出一副示弱討好的樣子,我那些冰冷尖銳的話語卻怎麽也衝不出嘴唇。
    身體違背了大腦,先坐在了餐桌旁邊。
    尷尬的沉默維持了很久,我舔舔嘴唇,狀似隨意的說:“林羽的媽媽要來了,我要見她。”沉默了一會兒,聽到對麵傳來一個一樣隨意的聲音,“他媽媽什麽時候來?你要好好表現,需不需要我幫你參謀參謀穿什麽?”
    我咬了一口煎蛋,“看林羽就知道他媽媽應該是個傳統的人,應該不難應付吧。”
    阮阮眨眨眼睛,“林羽年紀也大了,他媽現在最想要的應該是抱孫子吧,至於下蛋的母雞長什麽樣,估計心裏要求已經不高了。”
    “你才母雞呢!”我手裏扯下一塊吐司就朝她臉上扔過去,被她敏捷的擋掉了,嘻嘻的笑著望過來,我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垂下頭繼續吃自己的東西,不過心裏兀自一鬆。
    有些事情就像在木板上釘釘子,即使釘子被拔掉了,孔洞也會年長日久地留在那裏,永遠難以磨滅,可是如果在上麵蓋上一席華麗而柔軟的餐布,是不是一切就又都可以美好如初?
    阮阮究竟是真的因為想念我而回來,還是為了某種衣食無著的迫切而被迫回來,無論處於哪種原因,我真的能趕她走嗎?不如蓋上一塊餐布吧,將一切都遮掩起來,假裝不存在就好了。畢竟“假裝”是我們從出生就習得的,最廉價的自我保護的方式。
    阮阮的心也鬆弛下來,在這樣的境況下,什麽都不說,就是她對冉星河最感激的地方。
    什麽堅強不堅強,被虛假自尊吊著一口氣——死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