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胡疐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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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鋪不鋪貨隻是個人認識上的局限,喝不喝奶茶隻是籠絡員工上的小成本,我盡量使自己身心放鬆,忽視這些細節,也強迫自己學會放手,含糊的對待魯俊偉工作方式方法上的一些小瑕疵的。在沒有對立情緒的烘托下,魯俊偉隻要動起腦子來,還是十分上道的。我很珍惜可以和他有效溝通的成果。
    他滿意了,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另外你上次說要節約成本,我想了一下,請樓裏的保潔阿姨每天來幫我們做衛生,不外乎也就是擦幾下桌子,倒倒垃圾桶,一個月要400塊錢,不如我們就組織公司的員工,包括嚴工的團隊一起,大家排個值日表,每天留一兩個人統一的做做衛生。既強化了大家對公司的歸屬感、責任心,又省了錢,嗯?”
    然而剛剛愉悅的心情並沒有使我被衝昏頭腦,對他後麵的提議瞬間保持了警覺心,雖然表麵上說不出來太有力的反駁理由,但心裏總覺得有些奇怪。我不願打擊魯俊偉的積極性,笑著點點頭,“您是公司的領導,這事兒您說的算。”
    他一拍大腿,“冉星河,我發現咱倆越來越合拍了,那我先去忙了,這事兒就這麽定了。”
    下班回家後,我忍不住拿這事去詢問阮阮,“要省錢,真的不是省在這樣的地方上,我又不是葛朗台托生的,還差公司這幾個請阿姨打掃的小錢嗎?可是魯俊偉最近就和抽風似的配合我的工作,我真不願意打消他的積極性。”
    阮阮在地毯上保持著“望月式”瑜伽動作,斷斷續續的說:“得了吧,就說公司缺一個碎紙機,上次去一生投資辦事兒的時候,看到李隆那兒放了兩台碎紙機,我猜著應該也沒什麽用,就跟他說,要不然咱從一生投資那兒借一台過來。他直接給我否了,跟我說不!要買就買台新的。嗬嗬,就他還省錢呢,快拉倒吧。”
    我以前真的從來沒有碰到過魯俊偉這樣的人,腦子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對他的判斷時常跟不上他的行為。我皺著眉十分鄭重的為拜托阮阮,“我最近剛和魯緩和了關係,項目有了些好的進展,什麽事兒也不方便說,你千萬幫我盯住了他,尤其從財務方麵,如果有什麽異常,一定要記得和我講。”
    “給我擦擦汗,”她嘴朝著一旁的紙巾努努。
    每天這樣鬥智鬥勇,日子過得飛快。腦細胞的耗損不同於體力勞動,並不是睡一晚就能緩和的。
    林羽周末不加班,我們約了去看草間彌生的波點展。
    我在路邊迎他,看他的車過來,急忙小跑著上去,坐進了副駕駛位置,陪他一起轉到後麵的停車場去停車。
    我扭頭指著放在車後座上兩個巨大的紙提袋對林羽說:“這個給你。”
    “這什麽?”他問。
    我似笑非笑的回答:“別提了,阮阮這不是工作了嗎?也不知怎麽突然就意識到了賺錢的好處,嫌自己工資太低,正在找副業呢,不知道從什麽渠道,加盟了一個減肥品牌,做零卡路裏的零食,說要開始做微商了。加盟費1萬8,向我借了1萬2,換回了一堆花紅柳綠的產品,家裏堆的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昨兒半夜我起來上廁所,被一個箱子絆倒,磕的腿現在還疼呢。”
    林羽笑起來,“所以你是幫她轉移倉庫,從你家往我家搬。”
    “不是不是,”我連忙解釋,“是讓你拿到公司去,給你們部門的人吃免費的。他們如果感興趣呢,你就說是我朋友在做的產品,讓他們跟我聯係就行了,如果他們不感興趣,你什麽都不用說。”
    林羽鎖了車門,跟我一起向場館走去,“其實做微商挺賺錢的。”
    我撇撇嘴,“所有在規則還沒有建立健全的時候做的灰色行業都挺賺錢的。”
    “有點偏激了,其實就是熟人經濟嘛。”他把我攬向路的內側。
    我搖搖頭,“不管什麽經濟,反正但凡讓我靠拉人頭賺錢的,我真的做不出來。”
    他點點頭,轉了話題,“看你最近心情好了一些。”
    我長長的歎出一口氣,確實,放過別人,有時就等於是放過自己了。場館裏人很多,我們不再談論工作,交談也壓低了聲音。
    按照指引信步看了一會兒,我站在一幅巨幅的紅色斑點畫麵前不無感慨的想,如果沒有弗蘭克斯特拉和唐納德賈德的關注,草間彌生也許永遠隻蝸居在紐約那間沒有浴室的房子裏,貧窮而潦倒的度過餘生。
    這個世界從不乏天才,也不乏藝術家,缺乏的,隻是發現他們的眼睛。
    “想什麽呢?那麽專注。”林羽低聲問。
    我眼神不動,嘴裏輕輕的回答他,“我在看那顆一顆一顆的圓點,仿佛一個又一個夢想的符號。所有人的夢想,如果是抽象的,可以被提煉出來的,此刻正漂浮在空中,那整個展覽館現在是不是就如這副畫一樣?我們注定孤懸在這裏,無窮無盡,仰望著什麽,又無法觸及。”
    林羽隨著我的敘述也把目光投向了那幅畫,微微蹙眉思索了一會兒,“你這樣說就有些悲觀了,夢想不是卡夫卡筆下的城堡,隻可仰視不可觸及。隻要踏踏實實的,別把夢想定的那麽高,那麽遙不可及,一步一步總會到達的。”
    “踏踏實實嗎”我問,“就不能一飛衝天嗎?”
    林羽笑著搖搖頭,“也有吧,隻是少數。但我們要堅信,這少數一定不是你和我。隻有這樣,當過程平凡而艱難的時候,我們才不至於因為自己的平庸而感到絕望。你不覺得做一個平凡的人,過平凡的生活,也很好嗎?”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我坐在他身邊,認真的想了想,問他:“那如果給你一個重回過去的機會,你可以選擇自己的出身,自己生活的年代,選擇一切吧,你會怎麽選擇呢?”
    林羽拉起我的手放在掌心摩梭,溫和的說:“我覺得現在就很好,我的工作,我的父母,還有你,我沒有什麽不滿意的。那你呢?”
    我笑笑,給不出答案。
    吃過晚飯又去看電影,電影院裏幾乎坐滿了人,手機突然響起,鈴聲突兀,我驚慌失措的趕忙彎下腰,掏出手機,調到最小音量接聽起來。
    阮阮說,她接到了客戶的訂單,要親自上門送產品,可是時間有點晚,自己有點不太敢,問我是不是可以陪她。
    我告訴她正在看電影,想了想,又給李隆發了條信息。覺得有個男生在,即使瘦弱,也總好過沒有。
    李隆正在家裏無所事事,接到電話,雖然語氣上遲疑了一下,心裏麵倒是很開心,全當是飯後活動了。他連忙打車到冉星河家樓下,接上了手提紙包的阮阮,一起到了海邊一個高端的小區。
    兩人提著東西往裏走。
    “你這東西真有人吃啊,”李隆從提著的紙袋裏信手拿了一包零食,對著路燈比劃了一下,“不是三無產品吧?市麵上沒見過啊。”
    阮阮從旁邊劈手奪了過來,嫌棄的說:“這是高端定製懂嗎?高端定製!給有錢人吃的,無恥屌絲快快退下,少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李隆對這些一向無所謂,也沒回嘴,阮阮想了想,畢竟人家是來幫忙的,太不客氣了也不好。而且上次的事情,從冉星河的表現來看,李隆也確實做到了守口如瓶,還是個比較講究的人。
    “你家住哪兒啊?打車過來的費用,用不用給你報了?”阮阮語氣溫和了點。
    李隆說了一個地址,阮阮怪叫起來,眼裏的嫌棄更明顯了,“你們公司現在不是能發出工資了嗎?你怎麽還住城中村啊?我一提這仨字就覺得難受,亂亂糟糟的,什麽人都有。”
    李隆連忙反駁,“其實現在很多城中村治理的挺好的,就是地方小點兒,房子舊點兒,不過大家離得近,有什麽事兒一招呼,還能互相幫幫忙,都是年輕人......反正我覺得挺好的。”
    阮阮實在忍不住挖苦的說:“你覺得好就好吧。好的連你女朋友都丟了吧。”
    李隆現在已經不會輕易被這種話題刺傷了,他做個鬼臉,油腔滑調的反擊道:“至少我沒有去住學位房啊。”
    阮阮臉色大變,憤恨的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腳,想揚手打他,又不舍得手裏的東西,兩人你追我趕,沒一會兒就到了客戶家裏。
    女主人小菲,年紀和阮阮差不多,剛生了一個女兒,正在減肥。她熱情的讓阮阮和李隆進到客廳裏麵,笑著說:“真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讓你們親自送過來,主要是我家裏實在走不開,你看,我孩子太小了。”
    阮阮連忙換了一張笑臉,“你別這麽說,我來看看你,我們熟悉起來了以後,你吃我的產品也放心。”
    小菲笑笑,也沒否認。
    阮阮把紙袋的產品全部倒出來,攤了滿滿一桌子,一一給小菲講解,各種口味,各種功效,各種用途,搭配什麽樣的東西吃,效果更好,最後還指指自己,“你瞧我就是好例子,看不出來吧,我從去年到現在,瘦了40斤呢。”
    小菲做出一副驚訝狀,“那我倒不奢望了,我要能瘦個10斤也就差不多了。雖然我老公說我胖一點更好看,哈哈,可是誰不希望自己顯得更年輕不是。而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忽悠我呢。”
    阮阮笑著恭維道:“你老公對你可真好啊。”
    “是啊,”小菲得意的說,想想又轉身從房裏拿回一個相框,指著裏邊的男人說,“這是我老公,都說我們挺有夫妻相的,你看呢?”
    阮阮臉色突然一變,略微支應了兩句,看看手機,對李隆說,“剛才你是說還有一家吧,時間也差不多了,耽擱的太晚了也不好,我們這就告辭吧。”
    李隆沒所謂,配合的隨著站起來,不過略有些狐疑的看看阮阮,悄聲問:“怎麽啦?”
    阮阮沒說話,急忙拉他換鞋。小菲在後麵正客氣著送他們,家裏的大門就被打開了,迎頭走進來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小菲笑著叫了一聲“老公”,那男人一愣,見家裏有客人,本能的禮貌笑著點點頭,目光從李隆身上掃到小阮身上,臉上突然帶了一份難以置信的驚喜,高聲笑道:“小阮,是不是小阮呀?哎喲,我的老同學!打從畢業開始,我們這都多少年沒見了。”
    小菲迎出來,聽到老公這樣叫,也作勢客氣道:“我原本還說,是朋友的朋友介紹的,別陌生人放心。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緣分,居然是戰誌偉的老同學。那吃你的產品,我可更放心了。”
    “好說好說,”阮阮低著頭,尷尬的笑一笑,“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她低頭向前走,卻被老同學攔住了。隻見戰誌偉雙手一伸,玩笑似的擋在她身前,笑著說:“我才回來,你就要走,這哪裏是老同學之間的待客之道啊,快進去坐坐嘛。”
    小菲也連忙向裏麵讓,阮阮沒辦法,硬著頭皮和李隆又坐了回去。
    關係不同了,小菲顯得更熱情了,將前因後果講了一遍,便去廚房切水果。李隆覺得自己地位尷尬,盡量降低存在感,低著頭也不說話。
    那邊戰誌偉也在桌旁坐下,把阮阮從上到下的看了好幾遍,笑道:“你還真是沒有怎麽變啊,看我又老又胖了,唉,我也和我老婆一起吃吃你的產品吧。”他眉頭稍微皺一下,語氣中似有關心之意,“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賣這些玩意兒能賺幾個錢呀?這麽晚了還要出來送貨,安不安全?太辛苦了吧。”
    李隆心裏微微覺得有些詭異,不動聲色的去看阮阮的反應,卻見阮阮完全沒了往日與他鬥嘴的激情,嘴角緊緊的繃著,隻客氣的回道:“平時也不送的,這不是和朋友在附近剛吃完飯嘛,順路就送過來了。你工作很忙吧,這麽晚才回來。”
    戰誌偉不乏得意的笑起來,掩飾不住的誌得意滿,“老婆總埋怨我回來的太晚,可是你說怎麽辦呢?”他故意看向李隆,像是在征得同為男人間的認可,“男人呢,年輕的時候,是看不出來的,年紀大一些,這好壞可就拉出差距來了。”他裝模作樣的清清嗓子,“我在上市公司做到中層,大大小小也管著百十號人,說起來在同學裏算是混的還不錯的吧。估計很多年輕時候瞧不起我的人,現在要跌破眼鏡了。”
    李隆環視了一下客廳,頗有些感興趣的問:“看來你公司效益不錯吧,我看你們家房子,少說也要過千萬了。”
    “這說起來慚愧,”戰誌偉臉上笑容更深了,眼角有意無意的偏向阮阮,“這不是前兩年結婚,嶽父非要用這房子,給我老婆當陪嫁,我怎麽推也推不掉。後來想想,行吧,我就跟我老婆說,我也不怕讓別人說我吃軟飯,我賺的錢反正都給你,你愛怎麽花怎麽花,就當抵房款了。”
    李隆緊挨著阮阮,他正想繼續和戰誌偉說話,卻突然感到身邊阮阮的身體輕輕的顫起來,忙不著痕跡的向阮阮臉上掃一眼,眼神一轉,正不知所謂,那邊小菲端著水果走過來,客氣的招呼大家吃,還拿了一隻小椅子坐在戰誌偉身邊。
    她好奇的問:“你們班同學,我也都見過,可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呀。”
    戰誌偉伸手在老婆腰上一攬,笑著說:“我們是一級的,不過不是一個班的。我當年一進校門就開始追她,追了整整4年呢。”
    他那裏說的大剌剌,讓人不知是不是開玩笑,小菲臉色略微變了,嘴角向下撇了撇,假笑的問:“真的?阮阮,你咋沒看上我家老站啊?”
    沒等阮阮說話,戰誌偉就接過話頭,“你不知道,當時追小阮的男生可多了,別管是不是真心的,哈哈哈,可惜呢,人家小阮眼光太高,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他語氣裏明顯多了一份揶揄的味道,小菲多少還是了解老公的,從語氣裏也聽出了一些端倪,心放下來,態度就有了一絲變化,笑著轉向小阮,“剛才也沒介紹一下,這位是你男朋友嗎?不過我瞧著,年齡很小啊,不好意思,不過......我聽說你好像沒結婚,那......買房了沒有啊?”
    戰誌偉微笑著說:“你一個單身女孩,在這濱海生活也夠不容易的,還是抓緊找個男朋友,年紀也不小了,別當年輕的時候那麽挑三揀四了,回頭我在我們公司裏幫你物色物色,我下屬裏麵有一些看著還是不錯的,哈哈,”他像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一拍大腿,“瞧我,又犯老毛病了,以他們的條件,可能你會看不上。”
    阮阮被這夫妻一唱一和,刺激的完全說不出話來。她上學時確實眼光很高,對苦苦追求自己的戰誌偉連個好臉兒也沒有。某些自己也不太記得的場合下,大概很說了一些讓戰誌偉傷自尊心的話,居然讓他記恨到了現在。
    不過現在自己的情況確實淒慘,年齡大了,沒房沒車,要不是被冉星河拉一把,連工作也沒有。大半夜的,還要為了幾百塊錢的產品,親自送貨上門。又被男友甩......
    他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想,說就說幾句吧,隻要以後小菲還願意買她的產品,最好能加個會員,那她這麽聽人擠兌幾句,也少不了一塊肉。
    “這濱海確實挺難立足的。”阮阮突然聽到旁邊李隆張口說話,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自己的手就被李隆攥在了手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