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黑洞

    吃了兩顆棗，雖然德拉克帶來了壞消息, 但眾人的狀態卻好得多了, 羅恩老老實實地跟潘西配合著把他們的戲份再練了兩遍，金妮自己把裙子的下擺給撕掉了一截，穿上後就不會絆著自己了——而且看起來更具野性了！至於哈利, 他一咬牙一跺腳, 在德拉克的高壓之下把全本台詞迅速朗讀加默讀了好幾遍，直到上台前——

    “你感覺怎麽樣？”德拉克虎視眈眈。

    “……想上廁所。”哈利氣勢微弱。

    羅恩又急又擔心：“你要不要喝口水先？”他看著哈利讀台詞都看得嗓子冒煙了。

    “……不用了。”

    聽到外麵的報幕聲, 眾人不由自主地一齊做了深呼吸, 然後洛哈特過來把所有人帶到台側候場, 哈利忍不住問了他一句：“卡米婭教授呢？”

    洛哈特笑眯眯地答道：“在台下呢……等會兒，你是？金妮芙拉？”

    在黑魔法防禦課教授震驚地看向金妮時，外麵的主持人已經說完了最後一句話：“……接下來，有請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及他的同學們為我們帶來——《牛奶樹下》！”

    在一瞬的黑暗之後, 帷幕拉起，水紋狀的藍綠色光芒投在了帷幕上，同時弗立維教授組織的配樂團開始製造BGM，女高音和男低音開始吟唱不知名的頌歌，身披麻布的凱特船長先是蹣跚著的三步, 然後遲疑著回首，再低頭，接著是踉踉蹌蹌的三步——凱特船長走到了舞台中央。

    這時他聽見了下麵有人驚訝的聲音，很明顯，有些人——譬如金妮的室友是知道她的角色的，哈利幾乎想象得到從明天開始就會有“救世主波特走關係替換主演”的新聞出現在《霍格沃茨日報》上了。

    偷偷地用歎氣掩飾了一次深呼吸，哈利開始念台詞。

    “作為故事的開場白，那是一個春天的夜晚，小鎮上空烏雲蔽月，沒有星光，隻有無盡的黑暗，鵝卵石街上寂靜無聲，供情人幽會和野兔居住的、那片盤曲嶙峋的森林逐漸被黑暗籠罩，慢慢沉入黑暗，如烏鴉般漆黑……”

    忽明忽暗的燈光確實很好地營造了氛圍，觀眾席上鴉雀無聲，哈利在短暫的緊張後鎮定了下來，一邊踱步，一邊回憶著台詞——很奇怪，他並沒有忘詞，那些半個小時之前被生吞活剝下去的字詞現在都安安穩穩地躺在了他的記憶庫裏。他一邊踱步，一邊看向觀眾席，最前排的位置上，鄧布利多的左手邊是麵色鐵青的斯內普（他又怎麽了？），斯內普邊上就是卡米婭，卡米婭正麵無表情地看向他。

    頓了一下，哈利接著說台詞：“……商店的百葉窗已經哀悼了一整晚，福利廳旁寡婦的雜草又長高了一寸，在這個被困倦和寂靜侵襲的小鎮上，所有人都處於沉睡之中……”BGM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止了，舞台被困在一片黑暗中，隻有詭異的水光在飄飄蕩蕩，哈利知道凱特船長是盲了眼的，隻能從泵水聲和小鎮鍾聲裏看見世界。

    又頓了一下，哈利分不出此時自己聽見的水滴聲和輕飄飄的酣睡聲是魔法製造的，還是真實的。

    他已經看不清前排觀眾的臉了：“……隻有你能聽見，清晨露珠的滴落聲，沉寂小鎮的呼吸聲，隻有你一個人睜著眼，目睹著黑暗迅速籠罩了小鎮，然後，黑暗也將入睡；隻有你一個人側耳聆聽，聽見那看不見的星辰隕落，黎明前最黑暗的分分秒秒……”

    “……從我所站立的地方，能聽見鳥蛤街上，烏雲蔽月的春夜裏，糖果店老板，普萊斯小姐，夢見她的愛人……”凱特船長在舞台的角落坐下，曖昧的暖光打在夢遊般上台的普萊斯小姐身上，“……從我所站立的地方，能聽見鳥蛤街上，烏雲蔽月的春夜裏，糖果店老板，普萊斯小姐，夢見她的愛人……”

    穿著綢緞睡衣的米範維普萊斯小姐雙手扶在小腹上，緊閉雙眼，她猛地睜開眼睛的時候，會看見自己夢想中的愛人。

    “……那人身材高大，猶如小鎮的鍾樓，力大無窮，嘴甜如蜜，有著健碩的大腿，滾燙的肌膚，聲音低沉如同悶雷，胸肌令人欲罷不能，雙眼如憤怒的噴燈……”

    但踩著凱特船長的一連串讚美走上台來的，卻不是長角的海妖，而是穿著條紋睡衣，甚至戴著睡帽的裁縫店老板先生，雖然他的步伐優美如舞步，情話動情如蜜糖：“我是一個為愛癲狂的布料商，我對你的愛，勝過任何棉織法蘭絨、白棉布、燈芯綿、提花布、粗棉布……”

    雖然他們彼此愛慕，但莫格先生永遠走不進普萊斯小姐的閨房，而癲狂小鎮的夢境還在繼續。

    孤零零躺在殯儀館旁邊小屋的沃爾多先生，他是出色的獵兔者、理發師和江湖郎中，所有人都懷疑他為了當一個愉快的鰥夫而殺死了自己的妻子，他時常爛醉如泥地出現在水溝裏，這個小鎮上起碼有一打寡婦的孩子長著他的鼻子。

    而同時，死了兩任丈夫的普利查德寡婦蓋著貞潔被單躺在自己潔白的床鋪上，夢見自己的兩位丈夫同時迎娶自己。

    而最後出來的是——“波莉·嘉德！”

    凱特船長忽然恢複了年輕的風采——那時候他穿著深藍色的航海服，金發紮在腦後，眼神尚未渾濁，而煙酒嗓已經非常性感，他走到碎花裙女郎的必經之路旁坐下，呼喚她：“你好，我親愛的波莉，你是否聽到那些婦人們愚蠢的閑言碎語，她們聚在一起說三道四，走起路來搖搖擺擺？是誰在何時擁抱了你？是誰家魂不守舍的丈夫，為了你那頑皮而母性的手臂，和豐腴的身體，而在牛奶樹林裏不停地嗚咽？”

    穿著短裙的波莉，眼神溫柔而慈愛，她把花籃中的花瓣灑落在船長身周，然後彎腰（紅發垂落在老船長的胳膊上），在他額頭落下一個不帶情丨欲的吻。

    而凱特船長，渾身顫抖地跌坐在自己的腳後跟，眼看著紅發女郎不帶一絲猶豫地離去，當他再次抬起頭來，眼神更加懷念：“我時常落下淚來，或在夜闌人靜時，或在揚帆起航後，而當夢境如潮水般湧來，記憶中最深刻清楚的一個聲音，來自年輕慵懶，有著亞麻色長發的羅西……”

    驚呼聲和尖叫聲被潮水聲淹沒，白霧般的陽光暖暖地落下來，凱特船長舒適地躺下，有綠蔭落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那聲音從她的墳墓中靠近我，清晰地呼喚著我……”

    他聞道羅西身上劣質但溫暖的香水味，聽到她那古怪的、粗野的方言：輕扣兩遍，鴨巷的門，就說找羅西。在你多年的航海生涯中，湯姆凱特，你見過哪些海？

    凱特船長擁住羅西溫暖的身體，呢喃著：“我會告訴你真相，羅西，深藍色咆哮的大海裏，那些鯊魚，鱔魚和人魚……”

    輕扣兩遍，我的墳墓，就說找羅西……

    “羅西！”

    記住她，記住羅西，她正在被遺忘，世界正在從她身邊消失……

    記住我，我已然忘了你，我正在朝黑暗墜去，朝黑暗中的黑暗墜去……

    “羅西！”

    橡木林和鋪滿野花的草地和海岸線和藍色的巨浪正在分崩離析！正如被打碎的玻璃鏡麵碎裂，凱特船長眼睜睜地看著羅西的白裙被某種巨大的神秘力量往後拉向黑洞，伸手想要拉住她，卻被人拉住了。

    瘋狂小鎮被黑洞吞沒，羅西的音容笑貌都被吞噬了，有人在凱特船長耳邊喊某個名字，而他堅持念出了最後一句：“通往永恒之夜的道路上，隻剩下寂靜和些許回聲。”

    “啪！”那人終於下了狠手，“哈利·詹姆·波特！你給我醒醒！”

    黑洞愈合，披著黃披風的門徒倒下，他的同學們圍了上去，哈利捂著臉清醒過來，發現身邊一片狼藉，舞台上早已隻剩下他一個人，以及滿地砂礫，海藻，以及軟體動物的屍體，像是漲潮之後。

    而剛剛打了他一巴掌的卡米婭，正咬牙切齒地盯著他，滿臉難以置信。

    “我……”哈利想說自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被對方截住了：“讓他們忘記剛剛發生的事情，快點！”

    哈利意識到卡米婭所指的“他們”是台下那些正目瞪口呆的觀眾們：“可是我……遺忘咒……”

    “不需要遺忘咒，用你的能力，哈利，用你的能力！”卡米婭按住哈利的肩膀反複說著，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隻要你想，你就可以，用你扭曲現實的能力！”

    某種真相正在以極端荒唐的方式展現在哈利麵前，他在白發女人的手中顫抖著，血液沸騰著，猶如脊椎被人抽出，而世界正在離他們遠去，正在飛快地沉入黑暗之中，宛如帷幕落下，曲終人散。

    最後，脫力的哈利跌倒在空蕩蕩的舞台上，看著同樣空蕩蕩的觀眾席，卡米婭站在他前麵，一言不發。

    發問的是哈利：“你打開了圖書館？”

    “沒有。”卡米婭的聲音冷得像十一月的雨，“是你製造了一個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