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深夜驚醒, 哈利花了一分鍾來確認自己究竟正躺在哪裏：深黑的窗簾，色彩灰暗的床鋪, 不可能是霍格沃茨也不可能是鄧布利多宅, 哈利鈍鈍地想起，這裏是斯內普家。

    沒有拉亮床頭燈，哈利喘著氣坐起來，前額的傷疤依然在隱隱作痛, 大約是因為方才的噩夢，一些和尖叫、絕望有關的情緒依然堵在胸腔中, 帶來隱隱的窒息感。略微平靜下來後, 哈利就著窗外積雪的反光坐起來, 赤腳走過冰涼的地板，走向他那個還沒有打開的行李箱，伸手從隱秘的暗格中摸出一個小藥瓶, 倒了兩片三唑侖在手心中。正當他準備幹吞藥片時, 那個帶有奇怪花紋的墨黑色玻璃球從衣服堆裏滾了出來, 於是哈利頓了一下，伸手去撿玻璃球, 但就在他彎腰的一瞬間，忽然看見了某些奇怪的東西。

    把玻璃球舉在半空, 哈利這才發現它其實不是黑色的，在月光中它呈現出一種渾濁的墨藍色, 輕輕搖晃時還能看見色彩的流動, 就像梵高眼中的夜, 而那些哈利本以為是花紋的東西，在球麵內部輕輕剝落，然後舒展、變形……那是一些金色的字母，在男孩驚訝的目光中逐漸成形。

    愣了片刻，哈利從地板上爬起來，從打開的行李箱中抽出自己的魔法通訊錄，略過前幾頁的聖誕祝福，直接找到自己要聯係的人，匆匆艾特道：S級情況，速回。

    不久，對麵回複道：野餐？

    哈利迅速給出了肯定的回答，然後消除了通訊錄裏的記錄，幻影移形從這個房間消失了。

    當然他並不是去奔赴一場友好的野餐，但在上個暑假，他住在陋居的時候，韋斯萊家和洛夫古德家舉辦過那麽兩次簡單的野餐，地點就在兩家之間的某塊草坪上。當哈利出現的時候，一身黑衣的卡米婭已經等在了那裏，短短的白發和淡漠的表情都讓哈利一瞬間把她看成了嘉美。

    不過——哈利皺了皺眉，總覺得現在的卡米婭和他認識的嘉美越來越像了，除了年長一些。

    “有事？”卡米婭見哈利發呆走神，抱肩提醒道。

    語氣也像。——不過她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吧？哈利晃了晃腦袋，把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扔掉，然後把玻璃球遞給卡米婭，示意她自己觀察：“這裏麵有一條信息。”

    卡米婭很快就發現了玻璃球的玄妙，而且也變了臉色：“末日將至？”

    “還有‘1994’。”哈利補充道。

    卡米婭臉色變了幾變，問道：“這是誰給你的？”

    哈利苦笑著掰手指算人頭：“鄧布利多、伊尼格·英麥格、尼克·勒梅……大概還有巴希達·巴沙特和帕迪·芬林。”

    “帕迪·芬林？”

    “是的，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彼豆。”哈利簡單說明了一下自己對帕迪·芬林的了解，以及他的突然離去。

    卡米婭默不作聲地聽著哈利平淡的敘述，直到他說完，才輕笑了一下，低頭轉動著手裏的玻璃球，讓那些字母混成一團：“所以，這就是彼豆所說的，世界的呼救之聲？末日將至？”

    哈利沉默了片刻，反問道：“你有預感？”

    卡米婭看著旁邊結了一層薄冰的奧特河，哈利隻能看見她的大半張臉都在帽子的陰影裏，唯一可見的是她發白的嘴唇，很薄，嘴角總是勾著一個帶有嘲諷意味的彎度。

    “那場雨，哈利，是那場雨。”最後她說。

    雨。哈利腦海中閃過很多場雨：馬貢多的傾盆大雨、陰冷的十一月雨、衝刷戰場的血雨……最後他才從記憶深處打撈起一場連綿半個月之久的大雨，同時暗暗心驚為什麽自己會把它淡忘？

    “你不記得它了，對不對？”卡米婭冷笑著問道，見哈利又驚又疑，便繼續道，“你不是唯一淡忘這件事的人，連我……也差點把它忘記了。或者說，並不是忘記了，是根本不願想起。告訴我，當你回憶起那場雨時，最深刻的感受是什麽？”

    “……恐懼。”哈利張了半天嘴，最後還是吐出了這個單詞。

    那個帶著嘲諷意味的笑又從卡米婭嘴角劃過：“是啊……恐懼，那麽這恐懼從何而來呢？是什麽正在我們的視線之外注視著？是什麽正潛伏在陰影之中？是什麽導致了我的靈魂衰竭？哈利、波特——你知道嗎？”

    卡米婭一字一頓地念著哈利的名字，讓男孩不寒而栗，以至於未能開口。

    是發問者自己把話接了下去。卡米婭把目光投向平原的更遠處，投向黑暗中：“虛神……虛無邊境之主，他也來到了這個世界。”

    哈利的第一反應是：這不可能是真的！他下意識地急促反駁道：“這不可能！卡米婭，這是我的……”

    “這不是你的世界！”卡米婭扭過頭來，冷酷地盯住男孩的眼睛，重複道，“哈利·波特，這已經不是你的世界了。”頓了一下後，怪異的笑容浮上她蒼白的臉，“還記得嗎？我問過你的，假如這是你的世界，那為什麽會出現那麽多你根本不曾聽說過的故事？”

    “因為……”哈利流下冷汗，“因為巴別塔的坍塌。”

    卡米婭僵硬地點頭，然後繼續看向冰封的河麵：“圖書館坍塌後，所有的故事都失去了家園，它們被放逐到了這個世界裏，所以——哈利，這不是你的故事，這是巴別圖書館的廢墟，我們正站在一片廢墟之中，而虛神正在籌劃著末日。”

    不、不、不是這樣的……哈利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卻沒能發出聲音，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你確定已經銷毀了所有魂器？”

    同樣滿腦子亂麻的卡米婭不知道哈利此問的用意，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恢複記憶的那一天我就說過了——全都銷毀了，一部分是鄧布利多當著我的麵銷毀的，另一部分我用來製造了湯米。”

    “湯米！”哈利緊緊皺眉，“湯米她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卡米婭沒答話，而是略思考了一下，正色道：“出了什麽事？”

    哈利咬了咬下唇，半天，呼出一團白霧，答道：“我又開始做夢了。而且，我的傷疤又開始疼痛了。”

    這回輪到卡米婭不敢相信了：“你夢見了什麽？”

    哈利簡短答道：“尖叫聲，還有一些情緒，沒有具體的內容。”

    卡米婭並不懷疑哈利所言的真實性——雖然她不覺得男孩會對她毫無保留，不過她也很確定自己已經銷毀了所有魂器，於是兩人一時陷入了僵局。

    “鄧布利多自然是可以信任的。”兩人對此達成一致，“況且他還給了我這條訊息。”哈利決定暫且放下“伏地魔”的存亡確認，“那麽這個1994是什麽意思？”

    “大約是時間。”卡米婭道，“就跟2012一樣，末日來臨總有個倒計時提醒。”

    哈利不置可否：“所以我還能活兩年？這可真是我最短命的一次。”

    卡米婭並不操心哈利是否會英年早逝，而且擺出了教授的口吻：“用用你的腦子，哈利，這個年份肯定有它的意義。先是漫威那邊派來一批人八仙過海，後是老蜜蜂召集了一堆大佬各顯神通——哈利，我想，確實有事情正在發生。而且離我們不遠了。”

    “1994……”哈利回憶著那一年發生過什麽：黑魔標記重現、三強爭霸賽、塞德裏克……曼德拉當選南非總統、大江健三郎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科特·柯本吞槍自盡——這已經接近世界末日了！

    卡米婭對時間的感受比較模糊，一時更想不出什麽，便從袖中掏出了魔杖：“我得看看你這幾天的記憶——是我來攝魂取念還是你去找個冥想盆？”

    哈利對冥想盆的安全性可不是那麽信任——在他看過不少人的記憶之後，但讓卡米婭來攝魂取念他也不怎麽放心。兩相權衡之下，哈利選擇了第三個選項。

    他走到河邊用魔杖擊碎了一小塊冰麵，然後謹慎地抽取了自己的一部分回憶——一些銀色的液體，滴在冰涼的河水中，銀色漾開成鏡麵，卡米婭把自己的魔杖伸進去，於是哈利的回憶在她腦中迅速掠過：巴希達的聖誕布丁、聖誕夜的歌聲、帕迪·芬林的隨風而逝……

    冰麵下流動的河水很快就衝破了鏡麵，這時哈利的回憶已經融入卡米婭的腦海裏，她在之後的日子裏也可以反複查看。

    “狡猾的小子。”卡米婭哼了一聲，幻影移形回家了，留下哈利對著一個冰窟窿不知是該跳下去還是把它補上，最後一陣涼風吹過來，男孩打了個噴嚏，也幻影移形離開了。

    雖然回到原地後哈利已經毫無睡意了，但還是想滾回被窩暖和一下，然而不等他碰到枕頭，就被一個石化咒擊中了。

    斯內普從衣櫃的陰影中走出來，滿臉陰狠的笑意，沒拿魔杖的那隻手上正拿著一個藥瓶，那是哈利匆匆離開之時忘了收進行李箱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