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太子激重臣,太孫歎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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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沒有陳善昭當初建言遷都,陳栐頂多也就是遲滯一兩年便會逐漸準備此事,因而,當陳善昭左一個求情右一個求情救下了不少官員,他這個皇帝聽到一些感恩戴德的風聲,原本不免有所沉吟,可當陳善昭那建言的風聲也被傳了出去的時候,他那些微惱火頓時變成了難以抑製的憤怒。

    須知那次陳善昭建言是單獨對他說的,奏疏亦是直達乾清宮,他並未給過別人去看。現如今此事傳得沸沸揚揚,分明是有人覬覦東宮!

    然而,就在這一日群臣再次伏闕奏請天子收回成命,陳栐預備授意馬城將乾清宮上下好好梳理一遍,把那些可能泄露消息的內侍宮人清除幹淨的時候,陳善昭卻是負荊請罪來了。聽清楚陳善昭說出來的那句話,陳栐一時間又好氣又好笑,最後忍不住脫口而出喝道:“這事情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竟是因為你一時失言對胡彥說出來的?”

    “是,胡彥素來忠直,從前太祖皇帝在時,他就每每抨擊父皇,父皇登基之後寬宥了他舊日的不敬,又屢次拔擢,讓他任了都察院右僉都禦史,而這一次他極力反對遷都,父皇那會兒急怒之下幾乎將他免官去職,兒臣出麵回護,他雖沒有感恩戴德,卻希望兒臣好好勸一勸父皇,務必收回這勞民傷財的旨意。兒臣說又說不過他,隻好索性直接對他挑明了。他是直性子,應當是知道兒臣建言,一時忍不住對別人吐露的。還請父皇千萬不要怪罪於他。”

    看到陳善昭那張誠懇的麵孔,陳栐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指著自己這嫡長子好一會兒,他才終於迸出了一句話:“迂腐!”

    罵歸罵。可和太子收買人心相比,和其他皇子興許覬覦東宮興風作浪相比,如今的風波雖大。卻也不是不可容忍的。因而,當陳善昭低頭領了教訓,卻仍是請他寬宥那些上書反對的大臣時,他便沒好氣地說道:“這些迂腐不知變通的老家夥,朕已經對他們夠仁至義盡了!要朕寬宥他們,你自己去設法把人勸回去!否則朕就讓這些伏闕的一個個都滾回老家種地!”

    要是擱在之前陳善昭為眾人求情,以至於不少文官感懷太子仁厚的時候。這事情不難,但如今人人都知道陳善昭竟然就是始作俑者,在馬城看來,這事兒簡直是最最燙手的山芋。看著陳善昭麵不改色地答應了下來繼而告退出了乾清宮,他也不禁心生佩服。

    太子這為人處事。真的是讓人摸不透,猜不著,也難怪穩坐儲位這麽些年,燕王那般得寵,也從來不曾動搖過東宮!

    盡管四月的天氣春風和煦陽光明媚,盡管奉天門前的伏闕隻有二三十官員,但一眼望去,這番場麵仍是給人一種沉甸甸的壓迫感。至於那些一個個跪伏地上的官員們,滋味無疑更不好受。即便天氣還好。可地上那些兩尺見方的金磚卻堅硬無比,膝蓋跪在上頭不過是一刻鍾便已經是鑽心的刺痛,更不用說還要彎腰弓背,那種渾身僵硬的感覺外人絕難體會。然而從開始到現在,卻沒有一個人退出,一直到邊上傳來了咚的一聲。有人側頭看去,卻見是其中一位文官赫然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知。麵對這種場麵,雖說早有預備,人群中也起了一陣騷動。

    就在這個時候,眾人隻聽得前頭傳來了一個聲音:“都愣在那裏幹什麽,把人趕緊抬到禦藥局去調治!”

    耳朵敏銳的人已經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而就是一時間跪迷糊了沒明白過來的,耳畔也傳來了同伴的提醒,一時間人人都知道來的是那位早就提出了遷都,卻在前頭那些人險些獲罪那當口開口求情的東宮太子。這其中便有幾個被陳善昭救下好容易仍任原職的官員,要說這心裏著實不是滋味。於公,這遷都他們怎麽都不能認同;可於私,陳善昭保了他們的性命官職,可他們又來這兒伏闕請命,要說也是對不住太子的求情。

    當陳善昭來到最前頭時,他伸手去攙扶最前頭的右僉都禦史胡彥,見人紋絲不動,他便放開手長歎一聲道:“諸位的奏折,父皇已經都轉給我看過了,其中有人說的確實有理有據,不乏謀國之言。而且,諸位都說這京城乃是太祖皇帝所定,而且金陵寶地,曆朝曆代多有建為都城的,遠比北京強得多,此話我並無異議。”見胡彥抬起了頭,其他伏地官員也有些抬起了腦袋,部分人更是直起了腰來,他突然斬釘截鐵地說道,“但此一時彼一時!”

    “其一,當年太祖皇帝時,建藩北地的藩王中,大多曾經率軍北征征伐韃虜,頗有軍功在身,但曆經多次變故之後,從西安到大同到北京,現如今鎮守的藩王以及護衛都已經沒了,甚至連其他各藩諸王也都已經自請回京榮養。雖則是免除了藩王作惡地方甚至謀逆叛亂的禍患,但終究也讓北地空虛,且少了這些皇族宗室,那麽靠著這些王府生意方才能存身的富商大賈便會無法生存,而這些人呆不下去,靠給他們做雇工夥計掌櫃以至於其他各式行當的百姓也就沒了這麽一條生路,如此一再影響之下,北邊兵災之下繁華不再,人口隻會越來越少,而韃虜沒有兵馬前去征伐,便會休養生息繁衍人口,此消彼長是個什麽後果?”

    胡彥算是陳善昭最早招攬的人,眼看他從太祖皇帝寵愛的皇孫變成如今的東宮太子,而且所謀越發深遠,他隻覺得由衷的喜悅。更何況,遷都之事本就是當年陳善昭和他書信往來商量過很久,方才在太祖皇帝晏駕之後對陳栐提出了如此建言。然而,他更不會忘記上演今天這場戲的目的,當即耿著脖子說道:“但若是單單北方人口稀少,可以遷移南方富民前往充填!”

    “趨利本天性,若看不到好處,誰會真心願意?更何況若隻是單單遷徙人前去充填,異日誰能擔保不出現流民?”陳善昭又加重了語氣,隨即看著其他眾人道,“金陵乃太祖皇帝定都之處,當年自然是最合適的。然而,金陵嫵媚繁華,隻能看到盛世太平,在此定都者,有幾朝真正長久,嗯?居安思危,北地苦寒,兵戈凶險,而身為君王,在這京城卻根本看不到將士的血汗辛苦!我之所以建言父皇遷都北京,最重要的便是這個道理。父皇是親自帶兵打過仗的,興許不會有這種憂慮;但三代以後五代以後呢?歌舞升平之際,需得看得更長遠!而且父皇說了,天子守國門,大齊要長治久安,總得有如此氣魄!”

    盡管仍然有人對陳善昭這番話有些不認同,但更多的人卻為之動容。尤其是胡彥幾乎想都不想便重重一頭碰在地上,聲音哽咽地說道:“皇上既然願意天子守國門,又所謀如此深遠……臣隻以財計反對,著實是短視了!”

    “胡大人何出此言?你素來做事都是一片忠直之心,父皇一直深知,常對我說都察院得胡清瀾,風氣為之一正!”

    扶起了胡彥之後,陳善昭又來到胡彥身邊的另一個官員處,雙手攙扶了他,麵上亦滿是誠懇:“顧銓曹執掌吏部文選司多年,清正剛直,夏大人一直視你為臂膀,父皇亦說,吏部有顧海,選官得人,官場亦人人稱之為公允。遷都事雖大,然日後文選司若不得顧銓曹你這樣的正人執掌,豈不是亦有人受苦?”

    站起身的吏部文選司郎中顧海頓時呆在了那兒。而隨著陳善昭一個個去扶起別的那些人,嘴中都是皇帝對他們的讚揚褒獎,一時間縱使仍有不同意遷都的,這心裏也是滾燙熨帖,別提多感動了。而旁邊那些生怕出事而在這兒守著的內侍們,眼看太子竟把這些最厲害的刺頭兒一個個摩挲平了,心裏無不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於是,當消息連帶陳善昭如何安撫這些人的經過傳到乾清宮時,就連陳栐也不禁露出了幾分讚賞。

    “這個呆子……以後若是再有要勸人安撫人的事情,朕就都交給他了!”

    嘴裏說著這話,陳栐的麵上亦是得意得很。陳善昭所言確實是他往日對那些官員的評價,但他很少在人前誇人,縱使夏守義張節這樣的元老,抑或是張銘朱逢春宋誌華這樣的舊部,他也鮮少褒獎,更不用說那些更低一層的官員了。因而,現如今陳善昭把這些評語拋出去,再加上前頭那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足可將此前那些風波壓下去。而且,即便是陳善昭那掛羊頭賣狗肉,硬是栽在他身上的那一句“天子守國門”,亦是深合他心意!

    “看來遷都之際,有太子留京監國,朕不用再擔心了!”

    而當正在柔儀殿讀書的皇太孫陳曦得知前因後果,卻坐在那兒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他此刻才算是明白了母親那番解說的深意,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禁佩服父親那做事的大手筆,一想到從前還有人說父親是個書呆子,隻不過沾了嫡長子的光,再加上母親太厲害,眼下的他是一絲一毫也不相信了。

    不哼不哈卻能盡得人心,又讓前後兩代皇帝都滿意,父親才是最厲害的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