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人頭落地,掌摑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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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親征途中七晝夜不眠不休,以至於累倒發病,如今宿於坤寧宮,命皇太子陳善昭悉決軍國大事,決斷刑獄並三品以上官員升降。
當這個消息公諸於天下的時候,一時京城上下文武百官盡皆為之嘩然。皇後傅氏這一病足足一個多月,現如今自己都還在坤寧宮養病,如今皇帝據說亦是病勢沉重,這帝後二人居然還在一塊,讓太醫院的禦醫們怎麽診治,這還怎麽調養?然而,好些個耿直的官員上書之後,皇帝陳栐卻隻讓乾清宮管事牌子馬城出來,當眾撂下了一句簡簡單單的口諭。
朕與皇後夫婦敵體,今病篤相守,人之常情。
皇後傅氏昔日為趙王妃時,便賢名滿天下,因而皇帝既是明確表示一定要呆在坤寧宮養病,朝官們自然也不會定要煞風景,隻能無可奈何地默認了下來。至於各家那些元配發妻中,有多少羨慕帝後伉儷情深的,那便是另一回事了。等到遼王陳善嘉把後軍帶回了京城,張銘朱逢春宋誌華等等勳貴武將得知皇帝竟是病重,想起此前駐蹕開平的那幾日,還有關於皇帝在將養箭傷的傳聞,這下子就都明白了。再加上燕王陳善睿索性住在宮中和太子一同侍疾,此前京城那紛亂之夜的種種內情又漸漸傳開,得知昔日袍澤杜中竟是扮演了那麽個角色,哪裏還有人敢說些不合時宜的話?
盡管陳善昭素來都以仁恕的一麵示人,但陳善睿既然已經把杜中的事情捅到了皇帝麵前,而陳栐又做出了決斷,他這個太子自然絲毫不會手軟。此等大逆的案子,連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象征性地審一堂都不用,他隻徑直傳下了皇帝的旨意。念在杜中昔日曾經從軍立功,將原本的淩遲之刑改成梟首示眾。此議一出,論者都想起了當年執掌錦衣衛的滕青亦是處死,此後廢錦衣衛,而杜中在當今皇帝即位之後以金吾左衛指揮使行舊錦衣衛事,此次竟也將身首異處!倘若日後陳善昭登基,以這位太子的性子,想必那等偵緝百官猶如懸在頭頂上利劍的衙門,興許就會不複存在了!
杜中畢竟是昔日趙王中護衛舊將,他的事原本總會引來些兔死狐悲的感傷,可這一次陳善睿親自把監刑的差事攬在了身上,又請了陳善昭允準,把昔日軍中舊部都召集了來西四牌樓觀刑。當麵如死灰的杜中被人從囚車中拽了下來,又由兩人架起到了臨時支起的高台上,陳善睿便看著左右麵色各異的眾人,語帶雙關地開口說道:“父皇念舊情,昔日軍中舊將,一一都按照功勞許了高官封了侯爵,杜中戰功並不出眾,卻能掌金吾左衛,原本他應該盡心竭力報答這番任用,可一直以來,他每每搬弄是非挑撥離間,此次更是大逆不道!幸好我不曾上他的惡當,父皇更是明察秋毫下旨立決,否則留著這樣的禍害,當年趙王中護衛名將如雲的赫赫聲名,都要被這家夥給敗壞了!”
陳善睿既然都這麽下了定論,其他人還有什麽好說的,無非是跟著附和歎息而已。然而,坐在平陽侯朱逢春身側的睢陽侯章鋒,卻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位昔日秩位比自己高上不少的戰場勇將,麵色一陣青一陣白很不自然。聯想到昔日朱逢春是力挺陳善睿的將領中最得力的那個,和杜中交往也不少,他不覺在心中歎了一聲。
此一時彼一時,陳善睿都已經分明放棄了,其餘人等,自然也當識時務為俊傑。這些年來,陳善昭這個東宮太子那潤物細無聲的手段真是好生了得!
為防杜中刑場呼喝,又攀咬出什麽了不得的人,從大牢提出來的時候,就早已有人在他口中死死勒入了一根布條。最初被綁送到宮中的時候,杜中還寄希望於陳善昭能夠親自審他,如此興許能有個翻盤的機會,可讓他沒料到的是,陳善昭根本就連個麵都不露。而他被一關十幾二十天之後,再次得見青天白日的時候,竟是已經要人頭落地了!從始至終,沒人審過他一次,竟是就憑陳善睿那一己之言斷了他的罪,這簡直是荒謬!
“別動!”
身子扭來扭去期冀於能夠獲得鬆開綁縛,或者是去掉嘴上這堵嘴布條的杜中突然被一隻手死死按倒在地,緊跟著,他就隻聽到另一側報時官那時辰已到的高喝聲。耳聽得下頭看熱鬧的百姓們發出了一陣陣興奮的喧嘩,甚至還有人不停地催促著,被日頭曬得發昏的他頓時生出了一種破口大罵的衝動。然而,那大步走到他身後穿著紅衣提著鬼頭刀的劊子手卻衝淡了他那種惱怒,尤其是看到那雪亮的刀鋒,他更是忍不住渾身抽搐痙攣了起來。
當年上戰場的時候,他殺人有限,領著金吾左衛,說是監察百官,可他權限也有限,也沒害過幾個人,憑什麽這次要他死!對了,陳善恩,還有那些個通過他上書要效忠陳善睿的軍官們,他們也都該死,不該他一個倒黴!
那念頭不可遏製地在心頭猛然竄上之際,他突然聽到耳畔便乍然傳來了一聲疾喝。緊跟著,脖子後頭就傳來了一刹那的劇痛,繼而眼前所見的景象人物一下子便突然低了起來。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紅衣劊子手正一手提著自己的頭發和自己對視的時候,清清楚楚地看到本該在背後的高台上那些人物的時候,他方才閃過了最後一絲認知。
這下真死了……陳善睿,老子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眼看著杜中的腦袋被高懸在了旗杆之上,陳善睿方才站起身來,自己隻覺得後背心竟都是汗。今日到刑場來之前,長兄陳善昭就已經明明白白告訴過他,任何人都並沒有審過杜中,也就是說今日這處刑,竟隻因為自己所言杜中大逆不道!想到杜中曾經送到自己手中的東西,當他事後打起精神往宮中稟報了行刑結果,繼而又回到了燕王府中之後,便直接來到了書房,從書架上一個自己從前最為著緊的匣子中,取出了一張紙片。
那是杜中曾經送來的軍中將官效忠書,那時候他曾經為之感動莫名,而現在……
陳善睿找出火石和火絨,隨即點起了蠟燭,看也不看便將那張紙片放在了那跳動的火苗上。眼看著手中的紙片一點一點被火舌吞噬了下去,他仿佛感覺到心中什麽東西被掏了出去似的,最終閉上了眼睛。不論如何,從前的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盡管賢妃的長寧宮看上去仍然和從前一樣,甚至於連個守衛都沒有,但對於裏頭的人而言,那種日子卻是度日如年。自打陳善恩被人客客氣氣送到這裏,卻隻字不提緣由之後,賢妃便覺得事情蹊蹺。她盯著兒子追問了好幾日,奈何陳善恩卻什麽都不肯說,於是她隻能一趟趟地跑坤寧宮,皇後傅氏和太子太子妃卻都沒見著,可等到皇帝回鑾,又因病住在了坤寧宮,她跑了幾回仍是連影子都沒見著,到最後還是張姑姑體諒她本分,最後給了她一句明話。
當得知陳善恩誣告燕王陳善睿謀反,宮亂之夜中亦有份,就這麽兩件鐵板釘釘的事,就足以讓素來膽小怕事的她幾乎昏厥過去。好容易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長寧宮,腳下發軟的她徑直找到陳善恩,一個重重的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
“你這個孽障!”
遭了掌摑,臉上赫然一個鮮紅的巴掌印,但陳善恩卻一點反應都沒有。許久,他才抬起頭看了母親一眼,繼而淡淡地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會連累娘的。”
“混賬,說什麽蠢話,我這一把年紀死了也就死了,你家裏媳婦不說,你讓你那兒子女兒怎麽辦,你做這種事情之前就沒想過他們?”賢妃恨鐵不成鋼地指著陳善恩大罵了兩句,見兒子隻是垂下了眼瞼,絲毫沒有辯解,她不禁跌坐在了軟榻的另一頭,一時把臉埋在了雙手之間,許久方才開口說道,“杜中還是當年跟著皇上鞍前馬後立下過戰功的,此次一有逆謀,皇上二話不說就定了梟首之刑,你雖是皇子,可做下這種事,你父皇萬一下殺手怎麽辦?你從小一直都聽娘的話,這一次怎麽這麽大膽,怎麽就這麽不聽話!”
“我隻是想試一試,都是天潢貴胄,為什麽我就要縮頭縮腦過日子!”陳善恩突然開了腔,見賢妃愣愣地看著自己,他便緩緩站起身來,“今天杜中既是死了,那接下來想必也該輪到我了。娘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父皇母後都還病著,隻要我死得幹幹淨淨,想必王妃和孩子們能逃過這一劫。”
見陳善恩滿臉漠然地往東屋走去,賢妃先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呆滯,隨即突然蹭地站起身來,一個箭步衝到陳善恩身後,不管不顧地死死懶腰抱住了他。見兒子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她便帶著哭腔道:“不,千萬別做傻事!我隻有你這麽一個兒子,我隻有你這麽一個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當初你父皇因你是次子,你還沒降生就很歡喜,還擬了好幾個名字,可生下你之後,我就求了你父皇,選了一個恩字,由你父皇報了太祖皇帝,便是因為我覺得老天爺把你給了我,那就是最大的恩賜……善恩,娘帶你去求皇上和皇後娘娘,去求太子殿下……王爵沒了不要緊,其他的沒了也不要緊,隻要你好好的,娘這輩子唯一的心願便是你好好的……”
那一刻,陳善恩隻覺得整個人都木了。前頭年紀相仿的兄弟四個的名字中,他一向覺得自己的名字是個笑話。昭也好,嘉或者睿也罷,都是好字,唯有他那個恩字如此刺眼刺耳,仿佛時時刻刻提醒他能夠降生在這個世上,是別人的恩賜。可是,此時此刻賢妃的話卻戳破了他心中最大的那個膿包。就如同她在他小時候讓他不要冒尖不要出頭似的,都是作為母親那可笑卑微卻又真摯的心願!
就在這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內侍小心翼翼的聲音:“賢妃娘娘,範王殿下,太子殿下來了!”
ps:確實快完了……不過番外比較多,大家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