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再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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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床上的傅念君本來以為睡一覺就會清醒了,可是她沒想到,隨著神思漸漸陷入混沌,她再努力想睜眼,卻是迷迷糊糊地始終無法辦到。

    她想到了一件事,她剛才和那個“周毓白”生什麽氣呢?

    她還沒問他關於周紹雍的事……

    經過一番漫長的掙紮,她能夠聽到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響,身上的力氣仿佛也漸漸流逝。

    她知道自己沒有躺在成平殿寬大華麗的床上。

    冷,非常冷。

    但這不是寒冬凜冽之時刺骨的冷,似乎是因為她……

    流了太多血。

    傅念君終於睜開眼,眼前的場景讓她很快就會想起了她嫁入東宮的那個晚上,那個她死在周紹敏手上的夜晚。

    一片狼藉之下,地上正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禁兵護衛,有些人在呻吟,有些人則是不再動彈。

    傅念君低頭,她的胸口,此時正插著一支黑羽箭。

    嗬。

    她站立不住,噗通一聲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頭上戴著的襆頭落下,她的頭發散在肩膀上。

    跪在地上的傅念君很熟悉這樣的情況。

    一回生二回熟。

    她又要再死一次了。

    這種難以喘息、心跳失控、渾身犯冷的感覺太熟悉了,傅念君掐著自己的手心,咳出了一口血。

    血噴落在她的前襟上,卻意外地並沒有很突兀。

    原來她竟穿著一身紅色。

    黑色羽箭與紅色的衣服輝映,卻是極度的合稱美麗。

    多麽相似的場景,簡直就像是宿命的輪回。

    唯一的差別,就是上一次插進她胸口的是冷白的劍刃。

    “不——”

    她聽到有人撕心裂肺的喊聲響起。

    可惜傅念君的視線已經很模糊了,痛嗎?

    其實已經毫無知覺。

    她抬手握著那支羽箭,手腕微微顫抖,如果就這樣拔下來,她會不會噴血而死啊?

    所以到底是誰,這麽狠絕!

    她抱著死也要死得明白的心態,撐起所有力氣抬眼,在一群執著刀兵渾身染血的官兵之中,是一個穿著銀色甲胄的男人,他就是那聲咆哮的主人。

    他將自己手裏的金弓狠狠扔在了地上,然後狠命撥開身邊正攔著他的侍從。

    傅念君勉力望向他的麵容,其實剛才那聲音就已經叫她覺得熟悉了。

    齊昭若……

    又是他……

    她其實已經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了。

    傅念君呼出了一口濁氣,但是胸中窒悶的感覺卻越來越嚴重,她的呼吸不再輕盈,她已經再也沒有一點力氣去抵抗了。

    麵對死亡,凡胎肉體,還有什麽好掙紮的呢?

    何況這隻是一個夢境。

    她一遍遍在心底告訴自己,很快、很快就能解脫了。

    傅念君原本就已經跪在了地上,想到此處也實在不覺得還有勉力支撐的必要,抽光力氣後便不管不顧地往後一靠。

    可是她被一雙手扶住了手臂。

    “娘娘……”

    有人這樣喚她。

    傅念君側頭,看見的是一張瘦削的臉,臉頰深陷,花白的頭發淩亂又狼狽,一雙眼睛倒是顯得格外清亮。

    這個人她在不久之前還見過,是周毓白身邊的內監桓盈。

    他望著自己的眼神充滿了沉痛。

    他一直在自己身邊,傅念君終於想明白了。

    原來她穿著的這身紅衣並不是她的喜服,而是皇帝的常服。

    是她扮作了周毓白。

    “娘娘,您、您何苦這樣呢……”桓盈顫抖著聲音對她道:“您一定要撐住啊!官家……很快就會來的……”

    “真的嗎?”

    傅念君動了動嘴唇,輕聲問。

    並不想得到答案。

    其實她幾乎已經能夠猜透前因後果了,這個夢境裏的齊昭若和周毓白就像水火一般不容,何況中間還夾著個自己,齊昭若心死離京,請旨駐守邊境,但他手握精悍的西軍大權,周毓白會不顧忌他嗎?而齊昭若也是一樣,他就甘願臣服,任人剪除羽翼嗎?

    他們兩個人,在這樣的立場上,一念之間,便很容易促成今日這樣的場麵。

    不過是至死方休罷了。

    傅念君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願意隨時為他人犧牲自己的人,她會赴死的原因,隻會是一個:她不想活了。

    所以是這個夢境裏,成為皇後的“傅念君”,不想活了。

    是啊,那樣清冷的成平殿,或許“她”也無法忍受吧。

    周毓白和傅念君,哪怕她再不想承認,也必須要認清現實,原來相愛如他們,竟然也會在走到這樣一種結局。

    “算了……”

    傅念君喘著氣對桓盈說:

    “很快我就能回去了……”

    她說的是回到她自己的生命中去,桓盈聞言,卻是終於忍不住留下眼淚來,顫聲說:

    “娘娘,如果可以,小的也希望您能回去,回到從前在王府裏的時候吧,但是您要想想太子殿下,他不能沒有娘啊,您再撐一會兒好不好?”

    他也知道她要死了,說這樣的話不過是對她最後的安慰罷了。

    澄兒那個孩子,傅念君想到了那張小臉,心裏泛酸。

    對麵穿著銀甲的齊昭若此時就像一頭野獸一般不受控製,已經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撂倒了十幾個貼身護衛,甚至徒手接他們的刀刃,顧不得手上有多少傷口。

    他就像瘋了。

    眼看就要收不住,他卻突然被躥出來的兩個人鉗製,一個素衣年輕人親自執著馬槊,狠狠地摜在了他的膝彎處,齊昭若的左腿“哢嚓”一聲,應聲而斷,立刻單膝跪在了地上。

    他依然雙目赤紅,盯著不遠處在半躺在血泊中的……

    女人。

    “念君……”

    他的嗓音粗糲地不像是他的。

    他身邊無數的官兵侍衛,都在一瞬間靜默無語。

    京城聞名的武曲星下凡,齊駙馬的獨子,驍勇善戰的齊將軍,此時滿臉淌淚,任由人打斷腿依然毫無所覺,隻是望著那個剛剛才被他射殺的“大宋皇帝”。

    他背後的年輕人則是扔掉了馬槊,提著一口刀,一步步微笑地走向傅念君。

    他的臉如玉般潔白,隻是笑容帶了兩分猙獰。

    傅念君再次見到了周紹雍,是完全長成了一個成熟男人的周紹雍,而不是眉眼間還帶著偽裝的天真少年氣的他。

    真是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