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幼童都不放過，簡直毫無人性！當然不能把他們當人看了！不過……現在是你的朋友在殺我們的人唉……”
    “那你說咋辦？”
    “你們在殺人之前，就不能說一些勸降的話嗎？占優勢的一方要求處於劣勢的一方繳械投降這很正常嘛！勝利的一方可以擴充勢力，失敗的一方則可以保住性命，大家都有好處的事為嘛不幹呢？”
    龐十五笑了笑，“那我問你，假如，剛才我闖進你們帳蓬的時候，對你們說——跪下投降，繳械不殺！你們會下跪投降嗎？”
    紮西想了想，聲音很小：“應該不會！”一個少年闖進五六個士兵居住的帳蓬裏，讓五六個壯漢下跪投降，大家隻可能覺得少年是在找死，或者是另外一個極端，覺得有人闖入本能就要反抗！
    龐十五冷笑道：“你們當然不會下跪了！什麽原因不用我說了吧？正常人突然見到陌生人闖進自己帳蓬的時候，通常第一反應是拔刀！其次才會覺得是惡作劇！所以，你想讓我的朋友對那些士兵喊投降，然後讓那些士兵從夢中醒來進行反抗？”
    紮西想了想，“你說的有道理！如果把我們的戰士們都驚醒了，他們就會給你朋友造成巨大的威脅和壓力……”
    龐十五立刻抬手打斷他，“你理解錯了！不驚動你的同袍，並不是怕他們威脅我的朋友，或者給我的朋友帶來什麽壓力，我朋友真正擔心的是，你們吐蕃士兵四處逃竄的話，追起來費勁！”
    紮西有些不可思議：“什麽？追起來費勁？你是說……我們三千士兵被你的那兩個朋友追擊？”
    二對三千，這是什麽虎狼之詞？這怎麽可能？
    龐十五板著臉道：“你們要是眼睛不瞎的話，應該能看到我那倆朋友出手時的威力！你們可以想象一下，你們吐蕃士兵當中，有誰能以血肉之軀抗住他倆那一擊？”
    說得輕巧，那一擊可是勢不可擋、無堅不摧！就算一塊大石頭恐怕也會被一拳轟成粉末！
    紮西等人陷入了沉思！
    他們偷偷看了比格沃夫和常子衿一眼。隻見金發男子右手的血芒閃爍，血色似乎更加猩紅刺目！而狐裘女子的右手則散發著一層青鬱鬱的光芒，周邊的空氣似乎都變得扭曲，仿佛有無形力場！
    兩個人不停穿插，左右橫掃，逐行推進，可以說滴水不漏，沒有一個帳蓬被他倆漏過！兩個人都看似隻是輕輕揮舞一下右手，身前丈高的帳蓬瞬間便化為灰燼！如此威力豈是血肉之軀所能抗衡？
    紮西心道：在這倆人麵前，別說三千甲兵，就算三萬鐵甲齊聚那又如何？
    三千個螻蟻是螻蟻，一萬個螻蟻難道就不是螻蟻了！
    螻蟻，終歸是螻蟻，數量的增加並不會對實力有半點增量作用！因為雙方相差太過懸殊，所以隻有被碾壓的份！
    紮西道：“不給人準備戰鬥的機會直接搞偷襲，你們有些……太殘忍了吧！”
    龐十五道：“你想說我們卑鄙還是想說我們殘忍？無所謂了！你上過戰場嗎？”
    紮西道：“當然上過了！我至少參加過大小戰鬥二十次，身上的傷疤已經數不清了！不信你看！”說著就要掀開戰袍給龐十五看傷疤！
    龐十五立刻抬手製止道：“既然上過戰場，就應該知道，死亡是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死，是士兵的榮耀！身經百戰卻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士兵，萬中無一！除非他們是體能處於巔峰的兵王，或者是百年不遇的氣運之子，屢屢逢凶化吉、大難不死！無論他是哪一種，畢竟都是鳳毛麟角，而絕大多數人的命運，就是迎接死亡！要麽當場戰死，或者重傷不治而亡，或者被嚴寒凍死，或者被餓死，或者被毒瘴腐蝕而死，或者被追殺累死，或者，被自己的主帥折騰死！一關又一關，關關難過，還得關關過！”
    紮西沒想到這黑衣少年竟然這麽了解軍中情況！
    紮西經曆的戰鬥確實很多！
    每一次戰鬥開始之前身邊都會有新麵孔出現，他們中新鮮血液，然後與他們逐漸熟悉，然後過不了多久這些新麵孔就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然後經過短暫的惋惜之後，軍隊裏又補充了新鮮的血液，又來了新的年輕麵孔，然後他們再死掉。
    翻來覆去，周而複始。紮西現在已經麻木了，再不會為新人的到來而欣喜，也不會為他們的死去而悲哀！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既然是螻蟻，自然沒有權力去扭轉自己的乾坤！
    早知今日，何必當兵？
    當兵，就會死在戰場！
    可是不當兵，自己和阿爸阿媽當場就得被溪本·欽波老爺打死！
    竟然橫豎都是死！
    這世道！
    龐十五見他臉色陰沉，便問道：“你的餉銀是多少？”
    紮西一怔：“餉銀？什麽是餉銀？”
    輪到龐十五一怔：“就是當兵的酬勞啊！你們不發錢嗎？”
    紮西旁邊的士兵道：“我們每月隻給青稞十八斤，茶磚半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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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十五道：“那你們拿什麽買東西呢？”
    那士兵道：“就拿青稞和茶磚換些糧食。”
    “這些東西能換多少糧食？”
    “將近一石糧吧。”
    “也就是說一石都不到？”
    “嗯。”
    “夠黑！”
    “那你們大宋月餉是多少？”
    “一兩半銀，額外補貼米兩石，外加三百文的鹽菜錢。換算成糧食的兌換比例，這收入相當於你們的四倍！”
    紮西等人瞬間不淡定了！
    什麽？大宋的軍餉竟然是吐蕃的四倍！這仗還特麽的怎麽打?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想尋求一下心理平衡，“那西夏和契丹的軍餉怎麽樣？”
    龐十五道：“幸虧我大哥和我說過，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月餉是多少。說出來你會更受不了！”
    紮西咬牙道：“你說就是了！”
    龐十五道：“西夏月餉三百文錢，相當於一兩銀子的三分之一。”
    紮西皺眉道：“這也沒我們多啊？”
    龐十五道：“補貼鹽兩升、肉幹十斤，所以雖然看似不多，但比你們卻多了五分之一！”
    “媽的！五分之一，這還少嗎？每半年就差出一個月的進項，一年差兩個月，六年就差出一年的量！”
    龐十五心道：這幾個糙漢子算起賬來倒也精明！
    紮西等人瞬間沒了精氣神！
    人是鐵，飯是鋼，但金錢才是脊梁！
    沒了錢，人的腰板也直不起來！
    沒了錢，說話都不敢大聲！
    一個士兵小聲道：“我聽說讚普給咱們發的是上等茶磚，可是發到咱們手上的卻是劣等茶磚，你們說會不會是如本克扣了我們的茶磚？”
    紮西道：“不會是他。咱們的月餉都是節兒論發放的。”
    一個士兵說道：“怪不得！”
    “怎麽了？”
    “我聽其他兄弟說，他們早就懷疑節兒論克扣軍餉，所以他們私下售犛牛尾給宋商換鹽，既是報複節兒論也是逼得沒法才鋌而走險。”
    “牛尾換鹽？怎麽個換法？”
    “三條牛尾換一升鹽！”
    龐十五覺得很驚奇，“牛尾這麽值錢嗎？”
    紮西道：“你別小看這犛牛尾，犛牛尾巴營養價值很高！按你們宋人的說法，具有補益氣血、強筋健骨、增強免疫、滋陰潤燥的功效！最適合那些體虛、貧血、骨質疏鬆的人服用了。像我們這些當兵的，最愛喝的就是牛尾湯！”
    龐十五道：“原來如此，那以後我可得多喝點。”
    這時候不少營帳裏的士兵陸陸續續走了出來，外邊的動靜越來越大，有些士兵屬於百戰老卒，很有警覺性，不像那些新兵，聽到動靜了竟然把被子往頭上一蒙，繼續睡覺！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整個大營幾千人，有啥事他們解決不了？這麽冷的天，又沒吹軍號，不睡覺幹嘛？
    可當那些老兵們走出軍營以後發覺眼前一幕後無不魂飛天外！
    那些離比格沃人和常子衿比較的近的士兵還沒反應過來就化為血霧，離得稍遠的士兵一見那兩個勢如瘋魔的妖孽一路平推過來，所到之處灰飛煙滅，頓時嚇得扭頭就跑！
    有些人不忘提醒自己的好兄弟，大聲喊他們的名字，並提醒他們快跑！
    可是沒等他們跑幾步，後心便是一陣劇痛，又跑了幾步才發現胸前開始噴血，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被人打穿了胸腔！又狂奔幾步頹然倒地，氣絕身亡！
    常子衿的飛石比普通士兵的弓弩還要強勁不知多少倍，沒人能活著逃出她的視野！
    三千人的軍營此時已經摧毀了十之七八，隻剩最後一百多個營帳圍成了數個圓圈，最中間的帳蓬明顯大得多，一看就知道是主帥的住所。
    此時那外圍的軍營裏跑出來不少士兵，他們見到外邊修羅地獄般的景象頓時嚇呆，大吼道：“準備戰鬥，保護東本！”話竟未落人已歸西！他的嘴裏飛進一枚石子，打落了牙齒，打穿了頸椎！頭顱直接歪倒，若不是有一層皮連接，腦袋都掉地上了！
    其餘的士兵見狀哪敢停留，紛紛外逃，可惜在嗤嗤聲響中，他們接二連三被飛石擊穿而死！
    龐十五大聲道：“常姐別殺那個東本！”
    常子衿右手一揮，一座營帳化為灰燼，“知道了！”左手飛石甩出，格殺一名逃兵，身如行雲流水，左右穿梭，頃刻間身前十餘個營帳被夷為平地！
    紮西身邊的幾個吐蕃士兵看得是目瞪口呆！
    “這要是在戰場上遇到他們，咱們連全屍都留不下！”
    龐十五道：“你們不當兵不行嗎？”
    紮西苦笑道：“我們是庸，他們是桂，我們沒有不當兵的權力！”
    龐十五皺眉道：“什麽意思？庸？”
    “我們吐蕃士兵分為桂和庸兩大類，桂是貴族武士，世代為軍戶，承擔作戰任務；而我們是庸，是貴族家的隨從奴，平時我們從事農業生產，戰時必須隨主人出征。我的主人就是東本。”
    龐十五道：“平時壓榨你們放牧種田，打仗時讓你們衝鋒在前，這也太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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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紮西道：“你們大宋的士兵沒人壓榨嗎？”
    龐十五道：“要說絕對沒有我也不敢說，但是和你們比起來，大宋士兵簡直太幸福了！有軍餉，可以論功行賞，普通士兵隻要立了功，可以封侯，可以拜為將軍！”
    紮西身後的一個士兵有些向往，“奴隸也能當將軍？”
    龐十五道：“我們漢人有句話，英雄莫問出處，就是說我們隻看重他現在的本事，不管以前他多麽卑微。隻要他現在有能力，就會得到別人的尊重，就會得到名望和地位。你們這裏太差勁了！我問你們，你們如果是別人的奴隸，那你們將來生的孩子是不是奴隸？”
    紮西等人神色晦暗，“是！”
    龐十五瞬間感覺到氣氛無比壓抑！
    “那你們就想這樣過一輩子？自己當了奴隸，還讓自己的下一代繼續當奴隸？世世代代，什麽時候能翻身？”
    紮西喃喃地道：“農奴還有翻身的一天？”
    龐十五道：“這一天其實來到並不難！大宋皇帝現在是有心無力，他的精力都牽扯在燕雲十六州方麵了，現在連北漢都沒拿下來，就更別提吞並契丹了！假如他吞並了契丹，那這事就好辦了，中原一統，大宋再無後顧之憂，就可以考慮兼並西夏和吐蕃了！大宋皇帝的治下，講究政通人和，你們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紮西道：“不明白。”
    龐十五心中偷笑，這是剛從大哥那裏聽到的，現在居然能拿來裝一把，“政通人和就是國家穩定，百姓安居樂業。國泰民安懂吧？”
    “這個懂！”
    “大宋皇帝追求的就是就是這麽個意思！當然，他也想成就霸業，當曆代以來最牛逼的皇帝，比如打下的疆土最大，治下的人口最多，好成就他的名望，但這不影響我對他的讚揚！隻要能讓百姓安居樂業，隻要能做到國泰民安，就是好皇帝！就像吐蕃，別管是讚普當你們的皇帝，還是我們大宋皇帝當你們的國主，隻要能讓你們安居樂業他就是好皇帝！人人有屋了住，有田種，有飯吃，不受外敵欺侮，含飴弄孫，子孫滿堂，人生豈不美哉？”
    紮西道：“那你們大宋皇帝什麽時候來當我們的國主？”
    龐十五一怔，“你這也變得太快了吧？這就叛變了？”
    紮西恨恨地道：“大家同樣都生在同天地之間，憑什麽宋人就可以安居樂業、子孫滿堂？憑什麽我們就得吃苦受累、不得善終？生來就是奴隸，生的孩子還是奴隸，平時給農奴主種地幹活，打仗了還讓我們上戰場送死，世世代代、子子孫孫都逃脫不出這個輪回，這憑什麽？”
    龐十五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就算是我們中原最好的時代，也頂多喊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王子犯法與百姓犯法終究不會是一個結局！”
    紮西道：“但至少你們中原地區在表麵上維係著律法麵前人人平等的原則！在我們這邊，可沒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一說！同樣是犯錯，主人就沒事，而農奴就要被懲處，斷胳膊斷腿是家常便飯，重則甚至沒命！”
    “是啊，規則是有權有勢的人製定的，他們自然有突破規則的能力！而你我這樣的普通人，就隻能在人家製定的規則裏行事。”
    紮西一怔，“你那麽厲害，也隻能在別人製定的規則裏行事？”
    龐十五苦笑：“我厲害？那是你們覺得我和你們一比，顯得厲害！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世上永遠有比你厲害的人存在！你覺得我厲害？告訴你，如果我不按照某些人的意思辦事，我立刻就會被消滅，屍骨無存！”
    紮西驚道：“是嗎？”
    龐十五道：“當然是的！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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