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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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啟渢盯著馮權道:“你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自然不是, 我正巧來山東這邊辦事, 知曉你在聊城,專程繞道來探望你的, ”馮權見衛啟渢神色不豫, 麵上的笑慢慢斂起,“我……說錯話了?”

    衛啟渢不答話,回身繼續前行。

    馮權見衛啟渢似乎興致不高, 一麵命小廝扶他跟上衛啟渢, 一麵追問道:“那你想聽什麽事?你不會是想聽你溫……”

    他一句話未完, 被衛啟渢冷冷瞪了一眼, 驚覺走口,趕忙捂嘴。

    “你膽敢出去亂說一個字, 我剝了你的皮!”衛啟渢陰冷的目光直戳到馮權臉上。

    馮權忙忙賠笑道:“不會不會, 我又不是活膩味了……這不是身邊沒外人麽, 我就一時沒留神兒……”

    “我不管這些, 將來但凡此事泄露出丁點兒, 我頭一個找你!”衛啟渢冷聲言罷, 回身徑自入了蕭家大門。

    馮權縮了縮脖子。

    衛啟渢平素脾性溫和,但發起火來威勢懾人。馮權要比衛啟渢大上十來歲, 但衛啟渢每每怫然作色, 馮權連大氣都不敢出。

    馮權想起衛啟渢在溫錦事情上的謹慎, 不得不感慨衛啟渢對溫錦用情之深。

    他是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偶然間撞見衛啟渢與溫錦之間的不尋常的, 當時衛啟渢就警告他不要傳揚出去。後來衛啟渢又幾次三番敲打他,近來更甚了,似乎隻要他說出去半個字,他就會讓他萬劫不複。

    馮權雖則不清楚衛啟渢為何要這般審慎,但他覺得衛啟渢必然是為了溫錦好。衛啟渢身邊從不缺美人,然而沒一個能讓他瞧上眼的。溫錦既然入了衛啟渢的眼,想來他便是認了真的。

    馮權其實一直不明白,衛啟渢一個赫赫權門出身的公子,不嫖不賭不溜貓逗狗不尋歡作樂,還當的什麽世家子弟?馮權聽說衛啟渢身邊連個房裏人都沒有的時候,直疑心衛啟渢有龍陽之好,一度琢磨著給他找幾個顏色好的孌童來。

    結果後頭就發現了他跟溫錦的事。

    隻是衛啟渢始終將此事捂著,在人前時也有意掩蓋他對溫錦的情意。馮權心中詫異,但並不敢詢問衛啟渢緣由。

    馮權思量間一不留神又崴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小廝問他現下去哪兒,他往蕭家大門口望了望,思及衛啟渢目下似乎心緒不佳,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去觸黴頭的好,當下讓小廝給他雇了一輛馬車,自去尋客棧落腳。

    蕭槿辭別衛啟渢之後,便一直跟著衛莊在左近市肆之間晃悠。衛莊似乎談興頗高,一路與她攀談不絕,從周遭坊市排布說到她的喜好。雜七雜八,間或穿插,不一而足。

    雖然中途休息了幾次,但及至晌午,蕭槿還是走得腹內空空、兩腿發軟,於是跟衛莊提出要回府。衛莊卻是不應,表示要請她用飯。

    衛莊雖然之前就這般說過,但蕭槿隻當他是跟她客氣客氣,哪敢真的讓他請,趕忙擺手說不必。然而衛莊的態度很堅決,拍著她的腦袋說他既許諾了,便一定會做到。

    蕭槿被他帶到一家酒樓的大堂內坐下時,整個人都是懵的。待到酒保端著衛莊給她點的一碗雞絲麵被擱到她麵前時,她越發覺得這是做夢。

    “表哥,”蕭槿呆了須臾,指了指那碗雞絲麵,“你確定你要請我吃麽?”

    衛莊點頭:“你方才不是說你愛吃這個麽?”

    蕭槿沉默一陣,道:“表哥,你老實與我說,你到底為何請我吃麵?”

    “我不是說了麽?這是犒勞你來接送我的,”衛莊見蕭槿猶自惴惴,奇道,“你是怕你吃完之後,我管你要錢?”

    蕭槿搖頭,嘴角微抿。她就是瞧見她莊表哥這個樣子,有點害怕……

    在衛莊的一再堅持下,蕭槿也不好再推辭,接過了他手裏的筷子。她正預備低頭挑麵時,見他麵前空空,問他為何不給自己點。

    “你吃便好,我吃不慣外頭的東西,還是陳媽媽的手藝合我胃口。”他口中的陳媽媽便是跟著他來蕭家的婆子。

    蕭槿忽然就鬆了口氣。說什麽不合胃口,顯然是為了省銀子嘛。不過這才有點衛莊該有的樣子。蕭槿又想起衛莊不願讓蕭岑跟著,一時恍然,衛莊不肯帶蕭岑來,必定是為了省一份飯錢。

    大約衛莊近來真是有些迷信,這才請她吃飯的。

    蕭槿想通了這些之後,心神稍穩。

    蕭槿覺得她吃著他看著有些尷尬,但她勸說幾回,衛莊都不肯給自己點餐,她也隻好作罷。

    她低頭吃麵時,衛莊突然問:“這一碗夠吃麽?要不要再來幾碟小菜?”

    蕭槿險些一口麵嗆在喉嚨眼,連灌了幾口茶才緩過來,連連搖頭擺手:“不必不必。”

    一碗麵已經很驚悚了。

    衛莊見蕭槿嚇得不輕,便按下加菜的事,又道:“我考院試時你也會來接送我的吧?”

    蕭槿一個手抖,剛挑起來的一筷子麵掉回了碗裏:“表哥,你為何這般執著?我不是說了麽,那時候可是寒冬臘月,表哥要趕大早,我起不來的……”

    “你方才這樣說的時候就險些遭難,可見你是注定要來接送我的。”

    蕭槿嘴角一抽,這什麽歪理。

    衛莊見蕭槿直是搖頭,想了想,道:“你若答應,我再給你加一道銀絲鮓湯。”

    蕭槿差點嚇趴在飯桌上:“不必了,我吃不完,而且太破費了……”

    “那再加一碟豆腐幹總成了吧?我記得你適才說你也愛吃豆腐幹。”

    蕭槿哭笑不得:“表哥你不要這麽迷信,你能過考跟我去接送沒有什麽幹係。”

    衛莊一再遊說,蕭槿正騎虎難下時,他直接扭頭讓酒保再加一碟子豆腐幹。

    等豆腐幹端上來,衛莊揮手示意酒保擱到蕭槿跟前:“趁熱吃,不夠再添。另,我打算往後都負責教導你功課,你有不懂的隨時都可以來問我,不拘那每日的一個時辰。等我過了院試,再請你吃一頓。”

    蕭槿默默看著麵前的雞絲麵和豆腐幹,真的有點懷疑人生了。

    這些於她莊表哥而言大約算是下了血本了,衛莊也不知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請她吃的這一頓。

    她忽然想,她莊表哥得了府試的案首都迷信成這樣,要是回頭中了舉,難不成要把她揣口袋裏走哪兒帶哪兒?

    蕭槿思量前後,不好再行推脫,在衛莊的注視中無奈應下。

    不過她還真不相信,她若是一直接送他,他就能一直拿頭名。

    到了相約郊遊這日,蕭槿梳洗停當,趕到西跨院時,衛莊已經拾掇好,正坐在書房裏等她。

    他瞧見她今日這身打扮,盯著看了須臾,目光又在她那一身鬆花色襦裙上停留片時。蕭槿詫異道:“可是有何不妥?”

    衛莊一頓,起身道:“無事,走吧。”

    江瑤瞧見蕭槿時,連聲誇讚她衣裳美人更美。蕭槿覺得她的嘴就挺甜的,但在江瑤麵前,似乎還有所不及。

    江辰跟衛莊寒暄之後,與他說起了白鶴書院今日舉辦文會的事,詢問他要不要過去瞧瞧。

    衛莊道:“君實若有興致可自往觀,我帶著啾啾去城郊轉轉。”君實是江辰的表字。

    江辰想到這回趕赴文會的都是左近舉子,又是白鶴書院山長主持的,很是心動,但他轉頭看看一旁的蕭槿,又有些猶豫。

    一旁的吳氏見兒子竟然踟躕不定,恨鐵不成鋼,咬牙暗道活該你娶不上媳婦!當下跑過來扯了他衣袖一把,轉頭對衛莊笑道:“既是說好了,辰哥兒自然也是要去的,哪有中途改道的道理。”說話間又暗瞪了兒子一眼。

    吳氏十分樂意讓蕭槿當她兒媳婦,她兒子要是能把蕭槿娶回來,那真是天大的造化。

    江辰見母親如此,訕訕一笑,不再言語。

    目下將及仲夏,正是花木葳蕤、萬物蓊勃的時節。

    江瑤挽著蕭槿的手,一頭順著山坡往前走,一頭說笑。不一時,遠遠望見前麵一株柳樹旁站了兩個姑娘,蕭槿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個,但另一個卻是麵生得很。

    那兩個姑娘聽見身後人聲,轉頭一看,同時驚喜奔來——一個朝江辰跑來,一個朝衛莊跑來。

    朝江辰跑去的姑娘是蕭槿認得的那位,叫鄭菱,住在蕭家附近,平日裏跟她不太對付。而那個衝著衛莊奔來的姑娘,蕭槿毫無印象。

    “莊哥哥!真是你啊,”那個麵生的姑娘小跑上前,興衝衝地奔到衛莊麵前,“我的紙鳶掛到樹上了,你幫我取下來好不好?”

    小姑娘聲音甜糯糯的,連蕭槿聽了都覺心軟三分。而且看她這態度,顯然跟衛莊是認得的。

    蕭槿忍不住偏頭看向衛莊,心道莊表哥你的桃花來找你來了。

    衛莊卻是微微攢眉,在那姑娘快到他近前時,下意識往旁側一避。

    一旁的鄭菱跟江辰兄妹和吳氏寒暄過後,仿似才看見蕭槿,含笑喊她一聲,又看了衛莊麵前那個小姑娘一眼,介紹道:“這是若淑,我才結識的。”

    衛莊此刻也認出來了,他麵前那個姑娘叫趙若淑,就是宋氏之前跟他提過的那個趙家姑娘。

    趙若淑今日跟隨母親出來遊賞,方才紙鳶掛到了樹上,她自己夠不著,剛差了丫頭去找幾個隨行小廝過來,就瞧見了衛莊等人。

    趙若淑見衛莊不理會她,愣了愣:“莊哥哥,你不認得我了?咱們從前是街坊的。”

    衛莊麵無表情道:“記不甚清了,那紙鳶我也夠不著,姑娘還是另找他人的好。”

    蕭槿默默想,她莊表哥又摳又不開竅,白瞎了一張臉,怪不得說不上媳婦。

    衛莊見趙若淑又要跑來央他,爽性道了句“我先往別處轉轉”,交代蕭槿不要走遠,回身走了。

    鄭菱拍拍發怔的趙若淑,瞥了衛莊的背影一眼,陰陽怪氣道:“你還不知道吧?你莊哥哥剛得了府試案首,如今可了不得呢。我看你往後離他遠點,省得……”

    趙若淑瞪大眼:“莊哥哥見今變得這麽厲害?”旋即笑得眉眼彎彎,“我記得他從前總被宋嬸嬸說讀書上頭少根筋呢。”

    鄭菱一噎,她那本是挑撥的話怎麽到了趙若淑耳朵裏就成了誇讚……這姑娘腦子怎麽長的?

    趙若淑跟蕭槿互通姓名後,聽說衛莊如今住在蕭家,仔細打聽了蕭家的住址,表示她家剛搬到聊城這邊,預備過幾日前來拜訪宋氏跟衛莊兄弟。

    蕭槿心道,桃花來了真是擋也擋不住,也不知道趙姑娘介不介意她莊表哥那非同一般的摳門。

    衛莊別了眾人後,徑自步入樹林裏納涼。他一麵走一麵思量事情,等將心中頭緒梳理停當後,抬頭發現已經入了林巒深處。他正欲折返,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你過會兒將馮權叫來,再仔細問一問。”

    衛莊步子一頓。這是衛啟渢的聲音。

    他迅速掃視四周,匿身在一株粗壯的榕樹後麵。

    丹青亦步亦趨地跟在衛啟渢身後,點頭應是,又擔憂道:“少爺,您要不要緊?要不小的……”

    “不必,”衛啟渢吸了吸鼻子,又沉聲道,“若是馮權所言屬實,那也不知大伯父打的什麽算盤了。”

    “萬事等您回京之後,自有張主,再不然您跟老爺通通氣兒,看老爺是怎麽個說法……”

    正此時,蕭槿尋衛莊而來。她一眼瞧見側身倚在榕樹後的衛莊,正欲出聲喚他,就見衛莊迅速扭頭朝她使了眼色,隨即以口型對她無聲說了三個字。

    捉迷藏。

    蕭槿一怔,腦中靈光一現,很快反應過來,若無其事地奔過去,一把拍在他背上,笑嘻嘻道:“表哥,被我找到了吧?不過一個遊戲而已,你躲那麽遠幹嘛?”

    衛莊嘴角噙笑,暗讚蕭槿穎慧。

    衛啟渢在聽到有腳步聲靠近時就沉了臉,示意丹青收聲。及至聽到蕭槿的聲音,愣了一下,領了丹青朝著那株榕樹走去。

    衛莊透過枝葉的間隙看到衛啟渢走來,又低頭跟蕭槿打了個眼色。

    方才蕭槿的腳步聲衛啟渢必然是聽到了的,衛啟渢其實十分多疑,發現了蕭槿也必然會發現他,他根本不可能一直藏著。而蕭槿的腳步聲隻有一串,明顯是獨自前來的,那麽他就需要一個理由來解釋他為何會躲在此處。

    蕭槿知道衛莊的意思是幫他打掩護,又見他神色嚴正,覺著大約是有什麽內情,遂朝他點點頭。

    等衛啟渢走至近前,蕭槿轉頭正預備施禮,然而猛地瞧見衛啟渢目下的情狀,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衛莊見午飯尚未擺上來,放了心,跟趙若淑母女見了禮,說了句“我去廚下看看”,抽身離去。

    趙若淑聽衛莊這般說,以為他是要去幫她們籌備午飯,心下歡喜,回頭笑盈盈地繼續跟宋氏攀談。

    宋氏卻是有些憂慮。她知道自己兒子的德性,又想起兒子之前一再推拒與趙家議親的事,覺得她兒子沒那麽好心。但她又不好撇下趙家母女追上去敲打兒子,正巧天福此刻跟了過來,她便小聲叮囑他跟過去看看,又讓他催著陳媽媽趕緊擺飯。

    天福連連點頭,回身出去了。

    衛莊從宋氏屋裏出來後,便轉去了廚房。

    今日來了客人,陳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宋氏便跟季氏借了兩個廚娘來打下手。

    陳媽媽瞧見衛莊過來,以為他是從學裏回來餓得慌,忙說讓他再等等,午飯還要些時候才能擺上。

    衛莊搖頭道:“我不是來催飯的。”

    陳媽媽一怔:“那少爺是……”

    “我的野菜呢?”

    陳媽媽呆了呆,被衛莊盯了片刻,才恍然想起他指的是八姑娘昨日分過來的那些野菜。

    陳媽媽雖然不懂少爺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指了指灶台旁一個大盆,道:“都在那裏。老奴正打算烹一些加入蒸乳餅裏待客。”

    衛莊走上前端起那半盆野菜就走:“不必了,就這麽點,省著吃。”

    陳媽媽有點懵,正想說再放放就不新鮮了,就見衛莊走至她身邊時,一樣樣交代道:“做菜少放些油鹽,母親他們口味都清淡。再就是,多素菜,少葷腥,葷菜上一道就夠了,頂好一道也不上,來三兩爽口素菜便成。”

    兩個廚娘對望一眼。

    陳媽媽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少爺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摳門的老毛病又犯了。

    陳媽媽一臉擔憂地看著衛莊,心道少爺您又不缺銀子,怎就小氣至此……您這樣可怎麽說媳婦?

    天福趕來時,衛莊已經出去了。他聽陳媽媽說了少爺方才的交代,直覺牙疼:“這可不成,不能聽少爺的,夫人囑咐了,說讓仔細備辦著。”

    當下兩人計議一番,決定還按宋氏的囑咐來。

    因著衛莊是住在蕭家的,趙若淑母女與宋氏敘話一回,便轉去拜見了蕭安夫婦。季氏瞧著趙家母女這架勢,隱隱猜到了趙家母女來探望衛莊母子的目的。

    她覺得宋氏為了給兒子找媳婦也是操碎了心,當下熱情款待了趙家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