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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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權見衛啟渢似乎興致不高,一麵命小廝扶他跟上衛啟渢,一麵追問道:“那你想聽什麽事?你不會是想聽你溫……”
他一句話未完,被衛啟渢冷冷瞪了一眼, 驚覺走口, 趕忙捂嘴。
“你膽敢出去亂說一個字,我剝了你的皮!”衛啟渢陰冷的目光直戳到馮權臉上。
馮權忙忙賠笑道:“不會不會, 我又不是活膩味了……這不是身邊沒外人麽, 我就一時沒留神兒……”
“我不管這些,將來但凡此事泄露出丁點兒,我頭一個找你!”衛啟渢冷聲言罷,回身徑自入了蕭家大門。
馮權縮了縮脖子。
衛啟渢平素脾性溫和, 但發起火來威勢懾人。馮權要比衛啟渢大上十來歲, 但衛啟渢每每怫然作色,馮權連大氣都不敢出。
馮權想起衛啟渢在溫錦事情上的謹慎,不得不感慨衛啟渢對溫錦用情之深。
他是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偶然間撞見衛啟渢與溫錦之間的不尋常的, 當時衛啟渢就警告他不要傳揚出去。後來衛啟渢又幾次三番敲打他,近來更甚了,似乎隻要他說出去半個字,他就會讓他萬劫不複。
馮權雖則不清楚衛啟渢為何要這般審慎,但他覺得衛啟渢必然是為了溫錦好。衛啟渢身邊從不缺美人, 然而沒一個能讓他瞧上眼的。溫錦既然入了衛啟渢的眼, 想來他便是認了真的。
馮權其實一直不明白, 衛啟渢一個赫赫權門出身的公子,不嫖不賭不溜貓逗狗不尋歡作樂,還當的什麽世家子弟?馮權聽說衛啟渢身邊連個房裏人都沒有的時候,直疑心衛啟渢有龍陽之好,一度琢磨著給他找幾個顏色好的孌童來。
結果後頭就發現了他跟溫錦的事。
隻是衛啟渢始終將此事捂著,在人前時也有意掩蓋他對溫錦的情意。馮權心中詫異,但並不敢詢問衛啟渢緣由。
馮權思量間一不留神又崴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小廝問他現下去哪兒,他往蕭家大門口望了望,思及衛啟渢目下似乎心緒不佳,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去觸黴頭的好,當下讓小廝給他雇了一輛馬車,自去尋客棧落腳。
蕭槿辭別衛啟渢之後,便一直跟著衛莊在左近市肆之間晃悠。衛莊似乎談興頗高,一路與她攀談不絕,從周遭坊市排布說到她的喜好。雜七雜八,間或穿插,不一而足。
雖然中途休息了幾次,但及至晌午,蕭槿還是走得腹內空空、兩腿發軟,於是跟衛莊提出要回府。衛莊卻是不應,表示要請她用飯。
衛莊雖然之前就這般說過,但蕭槿隻當他是跟她客氣客氣,哪敢真的讓他請,趕忙擺手說不必。然而衛莊的態度很堅決,拍著她的腦袋說他既許諾了,便一定會做到。
蕭槿被他帶到一家酒樓的大堂內坐下時,整個人都是懵的。待到酒保端著衛莊給她點的一碗雞絲麵被擱到她麵前時,她越發覺得這是做夢。
“表哥,”蕭槿呆了須臾,指了指那碗雞絲麵,“你確定你要請我吃麽?”
衛莊點頭:“你方才不是說你愛吃這個麽?”
蕭槿沉默一陣,道:“表哥,你老實與我說,你到底為何請我吃麵?”
“我不是說了麽?這是犒勞你來接送我的,”衛莊見蕭槿猶自惴惴,奇道,“你是怕你吃完之後,我管你要錢?”
蕭槿搖頭,嘴角微抿。她就是瞧見她莊表哥這個樣子,有點害怕……
在衛莊的一再堅持下,蕭槿也不好再推辭,接過了他手裏的筷子。她正預備低頭挑麵時,見他麵前空空,問他為何不給自己點。
“你吃便好,我吃不慣外頭的東西,還是陳媽媽的手藝合我胃口。”他口中的陳媽媽便是跟著他來蕭家的婆子。
蕭槿忽然就鬆了口氣。說什麽不合胃口,顯然是為了省銀子嘛。不過這才有點衛莊該有的樣子。蕭槿又想起衛莊不願讓蕭岑跟著,一時恍然,衛莊不肯帶蕭岑來,必定是為了省一份飯錢。
大約衛莊近來真是有些迷信,這才請她吃飯的。
蕭槿想通了這些之後,心神稍穩。
蕭槿覺得她吃著他看著有些尷尬,但她勸說幾回,衛莊都不肯給自己點餐,她也隻好作罷。
她低頭吃麵時,衛莊突然問:“這一碗夠吃麽?要不要再來幾碟小菜?”
蕭槿險些一口麵嗆在喉嚨眼,連灌了幾口茶才緩過來,連連搖頭擺手:“不必不必。”
一碗麵已經很驚悚了。
衛莊見蕭槿嚇得不輕,便按下加菜的事,又道:“我考院試時你也會來接送我的吧?”
蕭槿一個手抖,剛挑起來的一筷子麵掉回了碗裏:“表哥,你為何這般執著?我不是說了麽,那時候可是寒冬臘月,表哥要趕大早,我起不來的……”
“你方才這樣說的時候就險些遭難,可見你是注定要來接送我的。”
蕭槿嘴角一抽,這什麽歪理。
衛莊見蕭槿直是搖頭,想了想,道:“你若答應,我再給你加一道銀絲鮓湯。”
蕭槿差點嚇趴在飯桌上:“不必了,我吃不完,而且太破費了……”
“那再加一碟豆腐幹總成了吧?我記得你適才說你也愛吃豆腐幹。”
蕭槿哭笑不得:“表哥你不要這麽迷信,你能過考跟我去接送沒有什麽幹係。”
衛莊一再遊說,蕭槿正騎虎難下時,他直接扭頭讓酒保再加一碟子豆腐幹。
等豆腐幹端上來,衛莊揮手示意酒保擱到蕭槿跟前:“趁熱吃,不夠再添。另,我打算往後都負責教導你功課,你有不懂的隨時都可以來問我,不拘那每日的一個時辰。等我過了院試,再請你吃一頓。”
蕭槿默默看著麵前的雞絲麵和豆腐幹,真的有點懷疑人生了。
這些於她莊表哥而言大約算是下了血本了,衛莊也不知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請她吃的這一頓。
她忽然想,她莊表哥得了府試的案首都迷信成這樣,要是回頭中了舉,難不成要把她揣口袋裏走哪兒帶哪兒?
蕭槿思量前後,不好再行推脫,在衛莊的注視中無奈應下。
不過她還真不相信,她若是一直接送他,他就能一直拿頭名。
到了相約郊遊這日,蕭槿梳洗停當,趕到西跨院時,衛莊已經拾掇好,正坐在書房裏等她。
他瞧見她今日這身打扮,盯著看了須臾,目光又在她那一身鬆花色襦裙上停留片時。蕭槿詫異道:“可是有何不妥?”
衛莊一頓,起身道:“無事,走吧。”
江瑤瞧見蕭槿時,連聲誇讚她衣裳美人更美。蕭槿覺得她的嘴就挺甜的,但在江瑤麵前,似乎還有所不及。
江辰跟衛莊寒暄之後,與他說起了白鶴書院今日舉辦文會的事,詢問他要不要過去瞧瞧。
衛莊道:“君實若有興致可自往觀,我帶著啾啾去城郊轉轉。”君實是江辰的表字。
江辰想到這回趕赴文會的都是左近舉子,又是白鶴書院山長主持的,很是心動,但他轉頭看看一旁的蕭槿,又有些猶豫。
一旁的吳氏見兒子竟然踟躕不定,恨鐵不成鋼,咬牙暗道活該你娶不上媳婦!當下跑過來扯了他衣袖一把,轉頭對衛莊笑道:“既是說好了,辰哥兒自然也是要去的,哪有中途改道的道理。”說話間又暗瞪了兒子一眼。
吳氏十分樂意讓蕭槿當她兒媳婦,她兒子要是能把蕭槿娶回來,那真是天大的造化。
江辰見母親如此,訕訕一笑,不再言語。
目下將及仲夏,正是花木葳蕤、萬物蓊勃的時節。
江瑤挽著蕭槿的手,一頭順著山坡往前走,一頭說笑。不一時,遠遠望見前麵一株柳樹旁站了兩個姑娘,蕭槿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個,但另一個卻是麵生得很。
那兩個姑娘聽見身後人聲,轉頭一看,同時驚喜奔來——一個朝江辰跑來,一個朝衛莊跑來。
朝江辰跑去的姑娘是蕭槿認得的那位,叫鄭菱,住在蕭家附近,平日裏跟她不太對付。而那個衝著衛莊奔來的姑娘,蕭槿毫無印象。
“莊哥哥!真是你啊,”那個麵生的姑娘小跑上前,興衝衝地奔到衛莊麵前,“我的紙鳶掛到樹上了,你幫我取下來好不好?”
小姑娘聲音甜糯糯的,連蕭槿聽了都覺心軟三分。而且看她這態度,顯然跟衛莊是認得的。
蕭槿忍不住偏頭看向衛莊,心道莊表哥你的桃花來找你來了。
衛莊卻是微微攢眉,在那姑娘快到他近前時,下意識往旁側一避。
一旁的鄭菱跟江辰兄妹和吳氏寒暄過後,仿似才看見蕭槿,含笑喊她一聲,又看了衛莊麵前那個小姑娘一眼,介紹道:“這是若淑,我才結識的。”
衛莊此刻也認出來了,他麵前那個姑娘叫趙若淑,就是宋氏之前跟他提過的那個趙家姑娘。
趙若淑今日跟隨母親出來遊賞,方才紙鳶掛到了樹上,她自己夠不著,剛差了丫頭去找幾個隨行小廝過來,就瞧見了衛莊等人。
趙若淑見衛莊不理會她,愣了愣:“莊哥哥,你不認得我了?咱們從前是街坊的。”
衛莊麵無表情道:“記不甚清了,那紙鳶我也夠不著,姑娘還是另找他人的好。”
蕭槿默默想,她莊表哥又摳又不開竅,白瞎了一張臉,怪不得說不上媳婦。
衛莊見趙若淑又要跑來央他,爽性道了句“我先往別處轉轉”,交代蕭槿不要走遠,回身走了。
鄭菱拍拍發怔的趙若淑,瞥了衛莊的背影一眼,陰陽怪氣道:“你還不知道吧?你莊哥哥剛得了府試案首,如今可了不得呢。我看你往後離他遠點,省得……”
趙若淑瞪大眼:“莊哥哥見今變得這麽厲害?”旋即笑得眉眼彎彎,“我記得他從前總被宋嬸嬸說讀書上頭少根筋呢。”
鄭菱一噎,她那本是挑撥的話怎麽到了趙若淑耳朵裏就成了誇讚……這姑娘腦子怎麽長的?
趙若淑跟蕭槿互通姓名後,聽說衛莊如今住在蕭家,仔細打聽了蕭家的住址,表示她家剛搬到聊城這邊,預備過幾日前來拜訪宋氏跟衛莊兄弟。
蕭槿心道,桃花來了真是擋也擋不住,也不知道趙姑娘介不介意她莊表哥那非同一般的摳門。
衛莊別了眾人後,徑自步入樹林裏納涼。他一麵走一麵思量事情,等將心中頭緒梳理停當後,抬頭發現已經入了林巒深處。他正欲折返,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你過會兒將馮權叫來,再仔細問一問。”
衛莊步子一頓。這是衛啟渢的聲音。
他迅速掃視四周,匿身在一株粗壯的榕樹後麵。
丹青亦步亦趨地跟在衛啟渢身後,點頭應是,又擔憂道:“少爺,您要不要緊?要不小的……”
“不必,”衛啟渢吸了吸鼻子,又沉聲道,“若是馮權所言屬實,那也不知大伯父打的什麽算盤了。”
“萬事等您回京之後,自有張主,再不然您跟老爺通通氣兒,看老爺是怎麽個說法……”
正此時,蕭槿尋衛莊而來。她一眼瞧見側身倚在榕樹後的衛莊,正欲出聲喚他,就見衛莊迅速扭頭朝她使了眼色,隨即以口型對她無聲說了三個字。
捉迷藏。
蕭槿一怔,腦中靈光一現,很快反應過來,若無其事地奔過去,一把拍在他背上,笑嘻嘻道:“表哥,被我找到了吧?不過一個遊戲而已,你躲那麽遠幹嘛?”
衛莊嘴角噙笑,暗讚蕭槿穎慧。
衛啟渢在聽到有腳步聲靠近時就沉了臉,示意丹青收聲。及至聽到蕭槿的聲音,愣了一下,領了丹青朝著那株榕樹走去。
衛莊透過枝葉的間隙看到衛啟渢走來,又低頭跟蕭槿打了個眼色。
方才蕭槿的腳步聲衛啟渢必然是聽到了的,衛啟渢其實十分多疑,發現了蕭槿也必然會發現他,他根本不可能一直藏著。而蕭槿的腳步聲隻有一串,明顯是獨自前來的,那麽他就需要一個理由來解釋他為何會躲在此處。
蕭槿知道衛莊的意思是幫他打掩護,又見他神色嚴正,覺著大約是有什麽內情,遂朝他點點頭。
等衛啟渢走至近前,蕭槿轉頭正預備施禮,然而猛地瞧見衛啟渢目下的情狀,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要緊,不必解釋。怎會是白跑一趟,你身子染恙,我理當來探望,”衛莊徑直上前,“請大夫沒有?”
蕭槿轉頭笑道:“偶感風寒而已,又不是什麽大毛病,自己喝點薑湯就好。”
衛莊卻忽而神色一肅;“你可知道多少大病都是打‘偶感風寒’來的?我看還是請周大夫來瞧瞧的好。”
蕭槿覺著麻煩,搖頭直道不必。她往常染了風寒都是灌薑湯和熱水灌好的,也不必吃藥,幾天就能好。
“你是怕喝藥不頂用?”衛莊耐心勸說,“周大夫醫術不俗,你看上回我落水,不就是周大夫來瞧的?喝了周大夫的藥之後,夜裏睡得都十分安穩,連我腦後那個包都消得格外快。”
蕭槿險些一口薑湯噴出來。
衛莊簡直跟個托兒似的。
衛莊見他勸說半晌,蕭槿卻始終無動於衷,正欲繼續,就聽到江瑤與江辰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衛莊想起江瑤方才的話,即刻起身,出外攔住了正跟丫頭周旋的江辰兄妹兩個。
“啾啾閣房,君實入內恐為不妥。”衛莊巋然擋在江辰麵前。
江瑤越發覺得衛莊礙眼,麵上卻還得笑著:“切鄰之間不妨事的,何況大家彼此相熟……”
“那也不妥,”衛莊半步不讓,“二位請回,啾啾無甚大礙。”
江瑤仍舊笑道:“啾啾年紀尚小,不必這般……”
“年紀再小,此間也是閨閣之地。”
江瑤嘴角微抽,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衛莊身上,心道那你還不是杵在這裏?
“我是她表兄。”衛莊仿佛看穿了江瑤的心思,理直氣壯道。
江瑤一時竟無言以對。
江辰有些窘迫,在一旁低聲對妹妹道:“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等回頭再來。”
江瑤暗暗瞪了兄長一眼。回個頭!平日裏本就見麵不多了,還不趁著這會兒獻獻殷勤。
兩廂正僵持間,蕭槿自屋內出來,方欲跟江瑤兄妹說不必勞師動眾,就聽衛莊道:“快些回去,仔細再受風寒。”
衛莊說話間就要將蕭槿往屋裏拉。江瑤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蕭槿的手,笑道:“我哥哥知道一個治風寒的偏方,方才我著急忙慌地走就是想叫他來說與啾啾聽的。”說著話就使勁朝身後的江辰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