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眾人看見震雷使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乾天使的脖子上。

    雙膝跪地的乾天使神情平靜淡然，沒有一絲懼意，眼神清澈而堅定。

    暗淵閣閣主他們忽然驚覺，乾天使此刻的眼神與那一年他從火海中走出時的眼神是何其相似啊！

    暗淵閣閣主眼前仿佛出現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時候，他還隻是暗淵閣少閣主，聽聞天命師珞旖自焚的消息後，和他師父暗淵閣閣主莫榅急匆匆地趕到了藏書閣。

    在大火熊熊燃燒著的藏書閣麵前，那個曾經最微不足道、最不起眼的負責打掃藏書閣的奴仆，一次又一次地毫不猶豫地衝進火海中，把那些世上最珍貴的絕無僅有的書籍，一摞又一摞地搬出來。

    他是如此鍥而不舍，仿佛世界上隻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搶救那些書籍。

    這場大火燃燒了三天三夜，他就不眠不休不食不飲地搬了三天三夜。

    縱使他的身體已經趔趔趄趄，縱使他的腳步已經虛浮不穩，他依然沒有停下來。

    大火燒到一半時，藏書閣被燒得搖搖欲墜將欲傾塌，其他人都不敢進去搶救書籍了，怕被掉下來的房梁砸死或者被火燒死。

    隻有他依然不怕死地衝進藏書閣。

    最後，藏書閣果然倒塌了，剛剛衝進去的他被火海吞噬，人們依稀能聞到皮肉燒焦的氣味。

    可是，沒過多久，他竟然奇跡般地從火海中走了出來。

    那時候的他，衣服被燒盡，渾身上下的皮膚宛如黑炭一般，隻有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就跟現在一般。

    即使他們沒有說什麽，但他們看向他的眼神裏，已經說明了他們此刻對他充滿了敬意。

    當時的暗淵閣莫榅上前替他把脈，發現他的內力已經超過了大部分暗淵閣“天”字級高手，一個平凡卑微的奴仆，從那天以後，成為了暗淵閣八使之一的乾天使。

    當初的乾天使就算是死也要把藏書閣的珍貴書籍搶救出來，現在怎麽可能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背叛暗淵閣呢？

    不過，不管他選擇為誰背黑鍋，都是他自願的。

    即使是暗淵閣閣主，也無法幫到他。

    行刑前最後一刻，乾天使的目光緩緩掃過大廳內眾人，最後停留在鳳魘身上。

    他的眼神悲切而欣慰，鳳魘已經讀懂了他想表達的所有想法。

    他是在說：

    你為什麽要回來？既然選擇為那人離開，你就不應該回到暗淵閣！

    不過，我同時又感到一絲慶幸。偏偏是在我最狼狽屈辱的時候，你回來了。就跟當年你我初見時一樣。

    當年那個對著卑微的掃地奴仆依然能笑得一臉燦爛的你，現在這個最後關頭依然沒有為我辯解一句的你，讓我欣喜地明白，你一直是那樣懂我，理解與體諒我最後的驕傲與尊嚴。

    你可知，我那次之所以罔顧生死地衝進火海中，不是因為那些書籍千金難買，隻是因為那些書籍是你曾經的最愛啊！

    能看到你最後一麵，我此生了無遺憾了。

    乾天使頭顱落地的那一刻，園外突然衝進來一個藍色身影。

    那人淒厲地大喊道：“師父！”

    林梓明淚眼婆娑地跪在了乾天使的頭顱旁邊。

    乾天使頭顱上的眼睛依然睜開著，正好對上林梓明的眼睛。

    林梓明仿佛從乾天使的眼睛裏麵看到了憤怒、不解、哀傷以及憐憫。

    他發自內心地痛苦無比，捂住雙眼輕聲抽噎起來。

    師父，對不起，我不得不那樣做，因為隻有你們這些身居高位者不在了，才有我們這些地位低微者的上位機會。

    你至死也不願說出是我冒充你向敵人傳遞消息，你的這份恩情，梓明一定謹記於心，來世再給你做牛做馬！

    ***

    倪七葵趕到墨城城主府後，並沒有見到暗淵閣閣主，那時候他已經帶著其餘暗淵閣人離開墨城返回了上京。

    不過，她卻見到了林梓明。

    林梓明留在墨城安葬乾天使的屍體。

    兩人見麵時，俱露出喜悅的神情。

    林梓明問倪七葵，她這些日子跑哪去了，倪七葵把自己如何發現歐家被滅門、如何躲避江湖人士的追殺、接著又如何被坎水使打傷送入浮影園等一係列經曆向他大致訴說了一遍。

    同時，她把顏華介紹給了林梓明認識。

    顏華熱情洋溢地和林梓明打了聲招呼，林梓明卻隻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接著，林梓明便恨恨地對倪七葵說，那個殺害歐家滿門又將此事陷害到她身上的人已經被抓了，現在那人正和其他暴亂份子一起被暗淵閣的人押送回京。

    倪七葵雖然也很好奇凶手究竟是誰，但她此刻更關心師父的安危。

    她正欲出口詢問乾天使的下落，林梓明卻端詳著她的臉，皺眉問她為何恢複了本來麵目。

    她之前出現在眾人麵前時，臉上都是帶著妝容的，那些妝容修改了她的眉型與眼型，讓她皮膚變得黯淡無光，足足使她比原來醜陋了四五倍。

    當初，她進淬煉營之前，伶舟起教會她如何修飾真容以保護自己，後來與林梓明形影不離，林梓明也發現了她的真容，同時支持她一直偽裝下去。

    坎水使不知道又是怎麽發現倪七葵修飾了真容，在把她扔進浮影園之前去除她臉上的所有偽飾。

    從那以後，倪七葵就沒有再修飾真容。

    倪七葵對此向林梓明的解釋是她忘了。

    但她心中真正的想法卻是，她不想再故意扮醜了，現在的她不像當初那樣弱小，她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了。

    而且……她心中出現了一道讓她心慌意亂的聲音，那道聲音告訴她，隻有她各方麵足夠優秀，才能配得上那人。

    這是她不足為外人道的私心。

    林梓明聽了她的解釋，並沒有再說什麽。

    這時，倪七葵終於有機會問他師父的下落。

    林梓明猶猶豫豫，在倪七葵堅定的目光下，終於眼含熱淚地說出乾天使已死的結局。

    他把倪七葵帶到了乾天使的墳墓前，倪七葵跪在地上，朝他的墳墓磕了三個響頭。

    倪七葵傷心地對林梓明說，若不是師父，他們當初恐怕已經被坎水使折磨死了，她絕對不相信師父會背叛暗淵閣，要是讓她知道是誰陷害師父，她一定親自手刃仇人！

    林梓明聽聞此言，猛地睜大眼睛，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表示，他會和倪七葵一起替師父報仇的。

    接下來，倪七葵、林梓明、顏華三人離開墨城，前往鄰近的上京。(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