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蠟炬成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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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訂閱v章比例過5o%,  或6小時後自動解鎖。  這時有人來報,“老家來人了,說帶了四郎君的信。”

    柳世番衣帶已解了一半,一聽他四弟居然來信了,  忙又係回去,道,  “拿過來。”

    柳世番打壓柳文淵歸打壓,但要問家中弟弟們他最看重的是哪一個,  毫無疑問也是老四。

    當初若換成柳世訓或者柳文翰要去考那一榜進士,  柳世番也就隨他們去考了——無他,進士是這麽好考的嗎?

    不是他看不起他二弟、三弟的學問能耐,而是國朝進士真不好考。多少名揚四海的士子蹉跎於此,十次八次的落榜不中?如他這般年方弱冠,一舉而中的,  哪個不在當年就被看作未來卿相之選?他二弟、三弟能耐雖不差,可才學還沒到這個火候。但四弟要去考,柳文淵卻知道他不但一定考中,  而且很可能名列前茅。

    如今朝中黨爭已初現苗頭,  他又當炙手可熱的時候,  多少雙眼睛盯著他。當此時,他四弟一個滿腹才華、滿腔熱血,  唯獨少閱曆和根基,  並且恰好對他親大哥有諸多不滿的弱冠少年闖入官場……柳世番稍一考量,  就覺著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所以說什麽也要強壓他幾年。

    但要說柳文淵因此就被耽誤了,便看輕了柳世番的思慮。吏部銓試其實不必著急——晚幾年考,學問更精進、性情更沉穩,到時一舉拔取頭籌,以顯貴清要之職釋褐起身。任上得到天子賞識,出去做幾任地方長官曆練一番,再加上柳世番為他留下的人脈、他自己積攢的資曆,回京後就又是一朝能擔大任的股肱之臣了。

    ——柳文淵比柳世番小十六歲,柳世番年屆四十而無子,其實是將幼弟當後繼之人期許的。

    當然,也要這個後繼之人肯受栽培,能顧全大局才行。

    柳世番醒了醒精神,展開了四弟的信。

    一盞茶功夫後,柳世番扶住額頭,壓製火氣。

    ——他家中慈母過世,丁憂不到半年便被緊急召回京城。他回來一看,軍用的口子開得跟黃河決堤似的,光翻讀奏表都能聽到錢轟隆隆流走的聲音。想也知道,不到被錢逼壞了的時候,四個宰相能分成三黨的政事堂,怎麽可能眾口一詞的要他回來?結果他還沒著手,藩鎮節度使把唯一不搞黨爭的那個宰相給殺了……他自己也成了被刺殺的目標。

    堂堂天|朝上國,一群朝廷命官被一個搞暗殺的藩鎮節度使嚇壞了,不但不急著興師問罪,反而急著把他免職以安撫藩鎮之心。借口也是現成的——本該丁母憂的時候竟回朝為官,是大不孝,合該引罪坐廢。

    柳世番:……有能耐就別把老子召回來!

    柳世番攢了一肚子火氣,隻不過懶得作罷了。

    結果這會兒他弟弟寫信來告訴他——他夫人為了霸占一張先皇後用過的琴,把他母親的住處給搜了。

    柳世番:……蠢婦!

    柳世番平息許久,才總算沒把在朝堂上受的氣也遷怒到鄭氏身上。

    ——雖說柳文淵極擅春秋筆法,但柳世番在解讀題外之意上也別有天賦。他讀得出事情原委,知道柳文淵有借題揮之處,也不能順著他把事情鬧大。

    隻吩咐,“去打探打探,鄭九今日可在軍器監?”

    軍器監丞鄭憲成,族中排行第九,是鄭氏的同胞哥哥。

    下人應諾去了。

    柳世番這才更衣就寢,提醒身旁侍從,“巳時初叫醒我。”

    這會兒就已近辰時了,他一夜未歸,回來卻隻睡一個時辰——隻因起床後他不但得去處置國事,還得去處置處置家事。

    三才堂。

    下人們忙著進進出出,將新求來的符錄水灑遍三才堂的每一個角落。

    鄭氏便在院子裏監督她們有無遺漏。她頭上還圍著貂皮頭箍,手上扶著個小丫鬟,做病中打扮,然而腰圓膀壯、指斥八極,看不出半點病容。

    ——最初那記“神棍”確實把鄭氏給打蒙了。庭院裏的“鳳凰”還能說是有人故意作祟,但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挨的這一下,總不至於也有假吧?

    鄭氏嚇得一宿沒睡好,又接連臥床兩日。到處燒香祈禱。

    但她這樣的婦人怎麽可能被心病困擾?

    鄭氏一邊忙著平息“神靈”的怒火,一邊就疑惑,那記“神棍”似乎除了當日疼那一下之外,也沒什麽特別厲害的……當然,那下似乎不能說是有人作祟,但也許是妖道作祟呢?不是說現在許多方士都有幾樣拿手的神通嗎?也許就是有人被買通,故意施展神通來嚇唬她。

    想到這歸根到底可能還是人禍之後,鄭氏便再度振作起來了。

    與人鬥,她還沒輸過呢!

    ——何況她也不覺著自己做過要招天譴的事。她見過的壞人壞事多了去了,就算真有天譴,也輪不到她先來遭報應。

    於是鄭氏一麵派人上山巡訪高人,一麵先去附近的道觀裏求了幾道符水來,去去晦氣應個急。

    正忙碌著,下人來報,“舅老爺來了。”

    鄭氏就愣了一下,她哥哥?他不在長安好好做官,來蒲州做什麽?

    忙起身出門去迎接。

    鄭憲成確實來蒲州了。

    倒也不是專門為了鄭氏跑著一趟——年前他剛被任命為揚子院度支判官,原本就該盡快動身赴任。隻是他生來喜靜不喜動,在軍器監待得太舒服了,便有些不願意出京任職,何況還是擔任度支判官這種勞心勞力的實務官?便一直拖延至今。

    誰知他妹夫柳世番忽然被奪情複職,回京後約他見麵,聽他說起自己不願外出赴任一事,當場就說他糊塗。

    ——度支曆來都是要差、肥差。中朝戰亂之後,軍費浩繁而稅賦收緊,理財成為國之要事,度支官也權任愈重。如今已有幾代宰相親自兼領度支使、轉運使了。而戰亂後國家稅賦泰半出自江南,揚子院雖在外鎮,論地位之重卻絕不下於上都。

    天子將他從軍器監這種不知何時就會被裁撤的衙門裏直接調任到揚子院當度支判官,看似品秩不升反降,實則是準備大大的重用他。

    他不識抬舉,柳世番當然要斥他糊塗。

    但鄭憲成還真不糊塗,他要真糊塗,天子敢讓他去當財政官嗎——他隻是懦弱,無心上進罷了。

    可對柳世番這個妹夫,他也向來言聽計從。

    他爹說他都隻是搪塞敷衍而已,柳世番一番規勸之後,他竟下定決心了。

    第二日便悄無聲息的走馬上任去。

    行船路過蒲州,想起柳世番叮囑過的事,便親自到柳家祖宅來見他妹妹。

    兄妹二人相見,鄭憲成自然要先告訴妹妹自己調任一事。

    看鄭氏喜不自勝的模樣,當哥哥的心中寬慰。暗歎,能讓母親和妹妹揚眉吐氣,他縱然辛勞些也是值得的。

    鄭氏又問,“怎麽你自己來了,嫂子和熏哥兒他們沒和你一道嗎?”

    鄭憲成道,“熏哥兒明年要應府試了,何況路上還有兵亂,便沒帶他們一起。”

    鄭氏歡喜道,“知道熏哥兒會讀書,卻沒想到才十五歲就要應府試了。是他們這一輩兒第一人吧?阿彌陀佛,老天有眼,沒又讓老七、老十家的拔頭籌。”又道,“哥哥路上也要避著些兵亂,就別走河南道了。”

    鄭憲成應道,“唔。”

    正斟酌著怎麽說才能完成柳世番的囑托,又不教妹妹覺著難堪,就聽鄭氏又道,“也要記得常寫信給嫂子,你不在家,可別叫她輕慢了阿娘才好。”

    鄭憲成愣了一下,才道,“……你放心。”憋了半晌,總算說出話來,“你嫂子十分賢惠,這些年侍奉舅姑,未曾有半點過錯。阿娘也十分喜歡她。”

    鄭氏聽他替嫂子說話,心裏便有些不大樂意,“你是男人,哪裏知道後宅這些事?阿娘隻是不當著你的麵抱怨罷了。上回我回家,親眼所見,她給慧姨娘,寧姨娘好大的臉麵。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能和正經世子夫人平起平坐呢。”

    鄭憲成實在不喜歡從母親和妹妹口中聽到這些事,勉強辯解,“她們畢竟是七哥、十弟的生母,又是伺候了父親許多年的人。按說是該給些臉麵的。”他口舌沒鄭氏這麽便給,哥哥的威嚴卻還在。定了定神,忙借此道,“家和萬事興。別人都求風平浪靜而不得,你就別無事生事了。近來朝中才生異變,正是波詭雲譎的時候。光男人在外步步謹慎還不夠,也得家中安定自律,別讓人抓住把柄才好。”

    她哥哥是最怕紛爭的一個人,平素對這些事都是避之不及,鄭氏沒料到他會突然板起臉來教訓自己,立刻便覺出有哪裏不對。

    想到榮福堂的事,鄭氏不由警惕起來,笑道,“我就隨口抱怨一句,怎麽惹來這麽大一通道理?我哪句話生事了?怎麽不安定自律了?會讓旁人抓到什麽把柄?我怎麽聽不懂了。”

    鄭憲成道,“你這麽聰明的人,做錯了什麽,還非要我說你才明白嗎?”

    鄭氏臉色霎時赤紅,反詰道,“你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教訓我一頓?我可不記得我造過這麽大的孽!”猜到她哥哥多管閑事的緣由,眼中淚水霎時聚起來,“是不是柳承吉讓你來傳話的?都是一樣的朝廷命官,你這麽聽他的差遣做什麽?”柳世番,字承吉。

    鄭憲成也憋紅了臉,道,“自然是他說的有理,我才聽。”他素來溺愛妹妹,語氣已軟下來,歎道,“……你也設身處地的替他想一想,那是他的母親,他的女兒。你嫂子稍給慧姨娘她們些臉麵,你就覺著阿娘受了委屈。你有這份孝心,莫非他就沒有了?”

    鄭氏脫口道,“這又不是一類事!”然而鄭憲成點明了,她亦無可辯駁,隻道,“他阿娘生前,我何嚐不是盡心竭力的侍奉?每日守在床前,親侍湯藥……你就叫他阿娘再活過來,保證也挑不出我半分過錯!他卻要為這麽點子事,就勞師動眾的老教訓我。”

    鄭憲成道,“……這可不是小事。”

    鄭氏當然知道,不鬧出去就是小事,可鬧出去了就無小事。她這不是習慣性的沒理爭三分嗎?

    鄭憲成知道她的脾氣,見她服軟了,便又道,“你想要的那是張什麽琴,和我說說,我幫你弄一張,就別跟個孩子爭了。咱們家好歹也是詩書禮儀傳家,你忘了祖父、祖母當年是怎麽教導你的了嗎?”

    他前半句才將鄭氏安撫得想笑,後半句又激起了她的爭勝心。

    ——鄭氏當然沒忘了她祖父祖母的教導,但她可不想過她阿娘那樣的日子。她阿娘倒是溫良恭儉讓樣樣俱全,卻有什麽用?盡日裏在家以淚洗麵,眼看著她父親後宅裏百花齊放,子孫繁衍。慧姨娘、寧姨娘鼎盛時,哪個不是趾高氣揚的?她阿娘壓製不住心中忿恨、委屈、嫉妒,又要顧全賢惠不爭的名聲,不能做壞事,就隻好窩在小佛堂裏偷偷詛咒她們遭報應,生了兒子也讓狼叼走。結果呢?人家不但生了兒子,還生得一個比一個有出息。

    她哥哥也是類似,明明是府上嫡長孫,卻不知該為自己爭取,隻信奉兄友弟恭那套。結果呢?如今在外頭提到鄭相的子孫,誰能先想到他?

    唯獨鄭氏,見慣了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早早就看明白了,規矩就是套在好人頭上的繩索。便使出渾身解數討祖父祖母歡心,該爭就爭、該鬧就鬧。到頭來她反而是裏子麵子都到手的那個。

    想到這裏,對柳世番的怨氣倒是稍稍平複了些——她在堂姊妹、庶姊妹麵前的體麵,其實都是柳世番給她掙來的。不論是誥命夫人,還是讓姐妹們嫉妒得酸話連篇的無子卻沒納妾。

    到底還是平複了氣息,“我記下了——你就跟柳承吉說,你的話帶到了,我已經知錯了。”

    鄭憲成老懷寬慰,也不計較自己才讓妹夫差遣完就又讓妹妹給差遣了。笑道,“明白就好。”片刻後又不放心的道,“不光這件,還有你家大娘子……”

    鄭氏不耐煩道,“都是一件事。我知道了,不去找她麻煩就是。”

    鄭憲成想了想,又叮囑,“若實在心氣不平,就早些將她嫁出去。但千萬別做傷陰騭的事。若怕落人話柄,熏哥兒他……”

    鄭氏急道,“美得她!”

    鄭憲成沒說話——柳世番的女兒,又是老太太養大的,他覺著十分般配。若能彌合妹妹母女間的關係,更是善莫大焉。但妹妹既然不願意,那就先不急著提吧。

    天氣尚不溫暖,他卻已有些汗津津的,便將上身冬衣褪下,綴在腰間,隻餘一件露了右半邊膀子的貼身單衣。已三十四五的男人了,身上卻不見半分鬆散,反而精肌勁肉,下盤穩若泰山而上盤精悍凶猛。一時雙臂挽開長弓,目光便透出鷹隼般的專注和精明。

    杜氏不由咬了嘴唇,一心看著他。

    柳世訓仿佛察覺到她的目光,一箭離弦,也不看是否中的——仿佛已知必中——便收了長弓走過來。見她在挽,便道,“出門去?”

    杜氏道,“嗯。”

    柳世訓道,“家裏瑣事,你少攙和些吧。”

    杜氏道,“我們娘們兒間的事,你也要管?”

    柳世訓道,“我管不著?”

    杜氏臉上一紅,卻還是嘴硬道,“管不著!再說我也沒攙和。大嫂差人來叫,我總不能不去吧……”

    柳世訓分明了然於心,卻也不反駁她。聽她這麽說,隻一笑,便自回頭檢查弓弦,“你不攙和就好。我可不想和大哥似的,一時看不住,後宅就要出亂子。”

    杜氏呸了一聲,道,“你別拿我和她比。”打眼瞧見遠處的書房,似有窈窕身影正在灑掃添香,不覺暗恨。便又道,“你也留神,還在孝期裏呢。別我一眼看不住,你就讓人壞了修行。”

    柳世訓一撥弓弦,箏翁一聲響。也不必看杜氏,語氣已如山撲麵壓來,“我守母孝,不該做的也無心去做。你且安心。”

    杜氏自知失言,正要開口緩解,柳世訓已轉身又回去射箭了。

    六合堂,三叔柳文翰處。

    柳文翰右手用力一捏,而後無奈的伸到趙氏麵前,展開,裏頭便有兩枚破開的核桃。

    趙氏歡呼雀躍,便從他手裏挑著吃,又剝了一片塞到他口中去。柳文翰忍了忍,張口接住,趙氏才心滿意足。

    片刻後又歎氣道,“哎,大嫂差人來叫我,我得出門去了。”

    柳文翰道,“那就快去吧。”

    “可我不想去啊。”

    “那就別去了。”

    “不去不是怕得罪她嘛。”趙氏自己拍了拍衣裙起身,抱怨道,“你不知道,她記仇著呢。上次二嫂不是提到大伯沒兒子嗎?轉頭她就給二叔送了個丫鬟去,偏偏那丫鬟似乎本來就記名在二叔書房裏,原本是老太太挪去用的,她說是按老太太的本意打回去,二嫂有話都沒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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