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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穀外是一條窄路,不過兩尺寬,平日往來,兩人並肩走還算得上寬敞,一人一車相逢則略有勉強,若是兩車相遇,那就是勇者勝,嗓門大脾氣燥的能得個先。`樂`文`小說`那山上被雨水衝下來的泥土正好堆積在道路上,把這本來就狹窄的通道堵得是密不透風。小車兒推著,一車車地裝土,這些裝了的土卻也沒地方放,隻得再用密簍子兜著,人背著,一簍簍地運出去。
在眾多繁忙的身影裏,有愧瞧見一身白衣的白梁正站在土堆上方指揮著,他臉上身上都沾了泥土,白臉頓時黑了一色度,倒把那一口白牙給顯得晃眼。白梁剛好看見提著竹筐來的有愧,便靈敏地從土坡上一躍而下,笑眯眯地對有愧說道:“伍茴姑娘,你們怎麽來了?難道是給我們送吃的了?”
有愧笑笑,將竹籃上的布揭開,露出裏麵盛滿的大白饅頭,說:“這是師父讓我們準備的,本來是隻給自己人吃,不過我師父心腸軟,轉念一想,你們也都受累了,便讓我多準備些,見者有份。”
白梁歡喜道:“這敢情好,不是我抱怨,出門在外,衣食住行,沒一樣能跟自己家裏比,就說這吃吧,別說新鮮出爐的大白饅頭了,能就著水吃點饢都是不錯的。”說著他伸手便抓了一個,黑黝黝的手一下在白饅頭上留下了一個黑指印。
有愧頓時母愛泛濫了,說起來白梁比她還大一點,但卻長了張白嫩嫩的娃娃臉,一笑嘴邊還有兩隻甜酒窩,這長相簡直天生是給人當弟弟的,而且他一直都叫她嫂子,長嫂如母,她多照顧一下也沒毛病,於是有愧從衣襟裏掏出一塊白手帕,對白梁說:“誒誒,把手擦擦先,都是泥。”
白梁並沒接那手絹,手絹一向是姑娘的貼身物品,這道理他明白得很,若是接了別說人姑娘會吵吵地要以身相卻,就光他那性格越來越詭譎的大哥都不會饒了他。於是白梁將手背往身上蹭了兩下,說:“這有什麽?姑娘難道沒聽過那句俗語?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有愧拿他沒辦法,隻得由著他的性子去,拿著帕子,將白梁白衣服上髒兮兮的灰給拍掉了。這動作雖然稍微親昵了些,但兩人心裏都坦坦蕩蕩,倒也沒覺得有什麽。可不知怎的,白梁卻總覺得有一道紮人的目光正射在他後頸上,憑著習武之人的本能,他馬上扭頭一看,正瞧見土坡另一邊的何愈。
何愈一雙敏銳的鳳眸正朝這邊看去,撞見他回頭,目光便是一閃,對他一頷首,然後不動聲色地看向別處。
何愈雖然什麽都沒說,但白梁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何愈八成是誤會他倆有個什麽。這下可好,他算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不過這也不是他的錯,誰叫他生了一張招人喜歡的俊臉呢。這麽想著,白梁忙不迭地又多拿了一隻饅頭,然後將兩隻饅頭夾在腋下,一邊一個,騰出手來,一把推開有愧的手,義正言辭地說:“這點小事兒,怎麽能麻煩姑娘。姑娘這雙芊芊玉手,是該撫琴作畫的,哪裏是給我這等粗人拂塵的?”
有愧以前經常瞧見白梁說這種俏皮話討漂亮姑娘開心,可在她麵前一向是規矩的,頭次見他拿這番甜言蜜語哄她,不由忍俊不禁。
白梁這下更是傻了眼,怎麽還笑了,這一笑誤會不是更大發了麽?他隻好臉一耷,蹲了下去,一邊嚼饅頭,一邊埋怨似的跟有愧說:“伍茴姑娘,您就行行好罷,別折騰我了,我這小身板,經不起你這麽折騰。”
有愧微愣,便問:“我怎麽折騰你了?”
白梁道:“我知道你是氣我大哥昨天對你無禮,現在便想著法子要氣他,於是跑到我這兒大獻殷勤。”說話間,白梁那兩隻饅頭已經下肚了一個半,還有半個捏在手裏,怪舍不得地放在嘴邊。
有愧傻了眼,她真沒有這想法,“我可沒這意思,,饅頭是師父吩咐的,手是你自己弄髒的,小兄弟這是想哪裏去了?”
白梁默默將手中最後半個饅頭塞進嘴裏,低聲說道:“其實我大哥他真不是什麽惡人,當然了,昨天的事兒不管怎麽說都他的不是,但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他會那樣主要是……”
“主要是什麽?”有愧問。
“主要是因為姑娘有點像一位故人。”白梁道。
“故人?”有愧心裏有些打鼓,她說道:“是麽?不過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說不定真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呢,就像雙生子。”
白梁搖搖頭:“也不是長得像,因為細看起來,你們並沒有哪個地方相似。可你們的年紀相仿,身材也相仿,性子又都是柔軟的那種,於是不自覺地,就覺得看見了她的影子。咳,姑娘可別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她生得也漂亮呢,跟姑娘一樣。”
有愧這下鬆了口氣,笑著說:“是麽,倒是想見見這位姑娘呢。”
“那就沒機會了,”白梁笑笑的眼睛突然凝重起來,當時在場的所有人,日後隻要再想起這一幕,都會覺得心驚,百發百中,百步穿楊的神射手,竟然親手射死了自己的妻子,這是一個多麽令人疼苦的諷刺啊。
“她是何大哥的妻子,但因為幾年前的一件事,她不幸死去。從那以後,大哥就再也沒有走出這個陰影。他從不跟我們說起這件事,不管他喝多少酒,有多醉,他都不一字不提,我們相勸都勸不了。也不肯再另娶,柳大娘不知道勸了他多少次,要他再趕快再娶一個,再娶一個,把兒子生了,還有什麽坎邁不過去,什麽事翻不了篇?但他也不願意,送來漂亮姑娘的畫冊畫卷,一眼都不肯看。”
有愧靜靜地聽著,原來他是這麽自責,原來他未曾娶妻,原來他沒有一天忘記她。這讓她不禁困惑,如果沒有一絲愛意,人還會這麽執著麽?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開始在忙碌的人群裏搜尋那個人的身影,但土坡上人頭攢動,大家幹得是那麽的熱火朝天,忙碌極了,唯獨少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饅頭已經分完了,竹筐裏也見了底部,有愧默默將竹筐收拾好,準備打道回府,這時卻看見何愈從土坡上緩步向來,筆直地向她這個方向走來。
他臉色漠然,身後跟著一大幫子人,烏泱泱一大片,縱然麵無慍色,但依然讓人感到無盡的壓迫感,他在有愧麵前停住了,沉聲問:“你現在準備回去麽?”
“是,”有愧有些害怕,不知道何愈又想幹什麽,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同。或許她摸清楚了何愈對原來那個自己的感情,而何愈對現在這個身份的她又到底在大什麽主意她則一無所知。
“你不能走。”何愈斬釘截鐵地說。
“為什麽?”有愧微愣,這又是怎麽了,難道又有氣要出在她身上了?於是她口不擇言地說道:“難道上次把我關柴房你還沒過足癮?”
這話一說完有愧就後悔了,她不該這麽說的。其實那天在柴房裏他也並沒有對她怎麽樣,是輕薄了一點,但並無惡意,更沒傷到她半分。
兩人不再言語,何愈抿了抿唇,鳳眸黑得像深不見底的潭水,不知心裏在想什麽,是在醞釀對昨天事情的歉意,還是在醞釀下一輪怒火。
和事佬白梁馬上從何愈身後竄了出來,說:“唉,我這大哥啊,什麽都好,就是在漂亮姑娘麵前心就慌了,嘴就笨了。伍茴姑娘,你可千萬別誤會。”
說著他還耍把戲似的作了個揖,繼續解釋道:“我這大哥啊隻是讓你暫時別回去,跟我們一起到前麵躲一躲,因為剛剛挖著了一塊巨石,搬也搬不動,撬也撬不開不開,折騰了好久,實在沒法子了,所以準備用非得用火藥炸。所以你這會兒要往回走怕震蕩傷著人,所以讓你跟我們一起到掩體後麵躲一躲,等石頭炸開了再走。”白梁把把事情解釋清楚後,馬上知趣地退到後麵。
這人也真是,明明是為她好的事兒,卻非要拿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這不是要她誤會麽?但話已經說出口了,她也抹不開麵子,便抿了抿唇,說:“怎麽不早說?”
何愈臉色一訕,似乎也有些尷尬,便幹脆不再對有愧多說什麽,而是轉過身去,對身後的部下們朗聲下令道:“所有人現在都躲到掩體後麵。”
眾人聽令後便迅速向不遠處一巨石形成的天然屏障後走,有愧也跟在人群裏。
走了一會兒,已經到掩體跟前了,她卻突然想起什麽,好像是少了一個人。
她一回頭,卻看見何愈一人背身立在原地,那匆忙的人流從他身側逆行而過。
她還想多看一眼,卻被白梁一把拽住,“怎麽還傻站在這兒?快走啊!馬上就要點火了,你不要命了?”
有愧還沒反映過來,人已經被拉進巨石後了。
巨石石壁冰冷,背脊抵在石壁上冷得打了個寒顫。
白梁已經鬆開她的手臂,正合著眼,兩手捂著耳朵,蹲在她的身側,她忙對白梁問道:“他呢?他怎麽不進來?”
白梁眉頭一鎖,睜開眼,道:“總得有一個人點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