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八章 柱石摧折,地傾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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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庚身的話,直抉眾人心底之隱憂。≦

    恭王是“退歸藩邸”之後,才住進了碧雲寺,軒王往戒台寺跑,難不成是打算有樣學樣?

    還有,“戒台”“戒壇”,是做什麽的?那是和尚受戒用的!

    難不成?!

    不會,不會!咱們的軒親王,再怎麽著,也不至於跑去當和尚,可是

    心灰意冷的意味,表露無遺了!

    勢頭不好!

    文祥強笑道:“咱們別在這兒自己嚇唬自己了都想多了吧?也許,軒邸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閑,這個,名山勝景,暮鼓晨鍾,足以涵泳性情……”

    曹、許、郭三人,都不接口。

    文祥自己,也實在沒有什麽底氣,話沒說全,就收聲了。

    過了一會兒,曹毓瑛說道:“最好如博公所言,咱們都想多了不過,夜長夢多!我看,顧不得了,咱們得逼得緊點兒!”

    如何“逼得緊點兒”?其餘三位大軍機,一齊看著曹毓瑛。

    “咱們隻好跟了到戒台寺去,看一看,這坐‘天下第一戒壇’,到底是怎樣一副風采?”

    文、許、郭三人,相互以目,都是緩緩點頭。

    “不過,”郭嵩燾說道,“西山那麽大,這個戒台寺,具體在什麽位置啊?”

    “門頭溝,”文祥說道,“馬鞍山。”

    “京畿的地理,”郭嵩燾說道,“我不是太熟悉,不過,這一來一往,回到內城,怎麽太陽也快落山了吧?”

    “是。”

    “那麽,”郭嵩燾說道,“咱們得先回宮,跟‘上頭’打個招呼。”

    確實得先回宮“打個招呼”,不然,關某人沒有消息,幾個大軍機也不見了蹤影,母後皇太後不得急死啊。

    回到宮中,遞了牌子,母後皇太後立即傳見。

    聽了回奏,慈安滿臉的希翼,立時化成了焦慮:“哎喲,他哪兒不好去,去和尚廟做什麽?”

    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大妥當,她崇佛甚篤,自覺“和尚廟”三字,對佛祖不甚恭敬,可是恭敬不恭敬,是我的事情,這個點兒,你跑到那個地方去,什麽意思啊?

    有些事情,女人的直覺,還是非常敏銳的。

    “你們看看,”慈安將禦案上的兩份折子,向前推了一推,“就你們去朝內北小街的這段光景,又來了兩個折子!”

    “請問母後皇太後,”文祥說道,“這是……”

    “一個是劉長佑的,”慈安說道,“大約你們一出宮,折子就到了,前後腳的事兒;一個是丁寶楨的,剛到大約是你們剛回宮的時候,也是前後腳的事兒!”

    微微一頓,“折子裏的意思,和李鴻章、瑞麟,是一模一樣的!”

    劉長佑是雲貴總督,丁寶楨是山東巡撫,文、曹、許、郭,都是心下一沉:這個事兒,是真的鬧大了!

    文祥上前,取過奏折,回原位跪好,四位大軍機匆匆傳看。

    丁寶楨以清剛著稱,不過,資曆尚淺,因此下筆還比較委婉;劉長佑的資曆,不在曾國藩之下,話說的可就激切多了,有“王之去位,柱石摧折,地傾天南”之說。

    “劉長佑還附了一個夾片。”

    慈安提醒了幾位大軍機一句,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比奏折還長。”

    果然比奏折還長,口氣和奏折也不大一樣,一開頭,先拿自己奏折裏的激切之言向“上頭”告罪,然後很懇切的解釋,自己何以有“地傾天南”的說法。

    主要是因為不久之後的對法戰事。

    劉長佑說,他到雲貴,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為將來對法開戰,做雲南、廣西一線的戰備功夫整肅地方,修葺城池,鋪設道路,囤積糧草,儲藏子藥,等等;而對法作戰,除了軒親王,沒有人可以“運籌全局”,軒王去位,對法作戰,是否還能夠如期展開?普國還肯不肯和我結盟?就算我和普魯士不破盟,對法戰事亦如期展開,沒有了軒王的主持,還有幾成勝算?

    一旦戰事不利,如之奈何?

    劉長佑說,到時候,不但喪師,還要失地法國早有北上窺我南疆之誌,咱們如果打了敗仗,恐怕就不是單純賠償軍費交代得過去的了!三圻固然盡數淪於法人之手,本土的雲南、廣西,亦難保金甌無缺!

    劉長佑說,這,就是臣“地傾天南”之謂了。

    至於俺這兩年在雲南、廣西做的一切,盡付流水,自不待言。

    越南的地勢,南北狹長走向,習慣上,將全國分為南圻、中圻、北圻三大塊,劉長佑所謂“三圻”,即指越南全境。

    劉長佑的奏折,不是密奏,不能在奏折中嚷嚷“對法作戰”雲雲,因此,另附“夾片”,闡明相關事宜。

    至於為什麽語及機密事項,卻沒有用密折,原因也很簡單:如果用密折,隻有母後皇太後一個人看得到,那樣一來,就不存在什麽“造勢”的效果了。

    最後,母後皇太後是這樣交代的:“你們到了那個戒台寺,如果他還是扭扭捏捏的,你們架也給我把他給架回來!”

    四位大軍機都是微微苦笑。

    “架”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如果軒親王真的還是“扭扭捏捏”,倒是可以拿母後皇太後這個話將他一軍的。

    回到軍機處,已經過了飯點兒了,但是幾位大軍機還是得桍腹從公先得把給劉長佑和丁寶楨的複旨擬好,不然,就會影響母後皇太後的午憩了。雖然,這種情形之下,母後皇太後也不見得能睡的安穩。

    兩份“廷寄”,都蓋上了軍機處的銀印,都標注了“六百裏”,交給軍機章京,這才騰出空兒來,祭一祭五髒廟呆一會兒,要長途跋涉的趕去西山,時間再緊,午飯也是一定要吃的。

    本來是“食不言”的,但吃到一半,許庚身突然來了句:“這兩份折子,劉子默的,情理之中;丁稚璜的,略略出乎我的意料。”

    文、曹、郭三人,微微一怔。

    “嗯,聽星叔這麽說,”郭嵩燾說道,“我亦有同感。”

    劉長佑做直隸總督的時候,整頓鹽務,激出了張六之變。亂民年二十八起事,長驅而北,京畿震動。張六之亂雖然很快便被軒軍敉平,可是那個年,兩宮皇太後以下,卻是沒有一個人過得好了。

    張六之亂,劉長佑激起變亂於先,應對不力於後,本來,是要吃個大大的掛落的,可是,他不但沒有受到任何台麵上的處分,平調雲貴,還得了一個“督辦雲、桂、黔三省軍務欽差大臣”的頭銜反倒升官了!

    這一切,全靠關卓凡的一力主張,劉長佑對關卓凡,自然是感激涕零,因此,許庚身說“劉子默的,情理之中”。

    可是,丁寶楨和關卓凡,似乎並沒有什麽太深的淵源,何以也會上這個折子呢?

    這就是“略略出乎我的意料”。

    曹毓瑛沉吟了一下,說道:“博公,我記得,丁稚璜接閻丹初的山東巡撫的時候,隻是一個署理布政司吧?”

    “不錯,”文祥想了一想,點了點頭,“是署理布政司。”

    “他接下來的這個山東巡撫,”曹毓瑛說道,“反而沒有‘署理’二字,雖然巡撫和布政司,都是從二品,但究其竟,這其實得算連升兩級了吧?”

    文祥略略遲疑了一下,再次點了點頭:“算連升兩級。”

    許庚身輕輕“啊”了一聲,說道:“我明白琢如的意思了彼時,丁稚璜的資曆,掌山東巡撫的正印,略嫌不足”

    微微一頓,“黃崖山教案,閻丹初調任戶部,丁稚璜接山東巡撫,皆出於軒邸的一力主張軒邸於丁稚璜,是有知遇之恩的!”

    這個分析,略一深思,文祥、郭嵩燾兩個,都不能不讚同。以丁寶楨的為人,大關節上麵的動作,絕不會僅僅出之以個人的恩怨,但無論如何,這個折子,有感激知遇、仗義執言的因素在。

    事實上,劉長佑上那份折子,應該也不僅僅是因為憂慮日後對法的戰事吧?

    郭嵩燾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得軒邸知遇的,督撫也好,朝臣也罷,可不止丁稚璜一人啊。”

    文、曹、許三人,都是心中一動,相互以目,個個麵色凝重。

    “筠公說的不錯,”曹毓瑛慢吞吞的說道,“一、二品的大員,地方也好,朝廷也罷,軒邸對之稱得上‘知遇’二字的,確不止於丁稚璜一人,就拿星叔方才語及的、丁稚璜的前任閻丹初來說,那才是真正得軒邸‘知遇’的人呢。”

    黃崖山教案,血流成河,死無孑類,其中包括數百山東本地的官眷,山東地方如沸,山東籍的京官,也對閻敬銘群起攻之。在這種情形下,閻敬銘不能不去山東巡撫之位,但在關卓凡的大力運作下,他不僅沒有降級,反而右遷北京,自從二品的巡撫,搖身一變,成了從一品的戶部尚書!

    這份“知遇”,確實過於丁寶楨的“擢”了。

    “仔細想一想,”許庚身說道,“閻丹初和劉子默的境遇,倒是相差仿佛呢。”

    大夥兒略略一想,果然!閻、劉二人,都是因為勇於任事,捅出了大簍子,也都是因為關卓凡的一力維持,不降反升。

    閻敬銘之清剛,不在丁寶楨之下,隻是他身在朝廷,又是“王大臣會議”的當事人,曉得出入分寸,因此,才暫時沒有像劉長佑、丁寶楨那樣跳出來說話。可是,這個火頭,既然已經在地方上點起來了,而且是四個大大的火頭,誰知道,接下來,會不會一路向北,延燒至朝廷裏麵?到時候,閻敬銘之流,就未必還按捺得住了!

    想到這一點,有的人就覺得嘴裏的食物,不辨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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